“三十法郎。”
“你老请收下吧!”
掌柜拿出三十法郎赔还了伯爵,就出去了。
颇勃罗虚瞧着我,颇有得意的神色。
“这是非罚他一下不可。可是还坐在这里做什么。我们还是上别家咖啡馆去吧!”
他吹着唇立起身子,重新向那椅子瞧了一瞧,这椅子使他交了三十个法郎的鸿运。
“害人的钉子!”他说时便把那钉子拔去,“不然,还会撕破别人的裤子呢。”
这时伯爵的兴头已和刚才大不相同了,他差不多是跳着舞着,踏进了最邻近的一家咖啡店。在那里他拼命拿了许多东西,大喝特喝,有了三十法郎,他像是永远用不了似的……他扯东扯西地讲了许多不断头的话,忽然又停住不说。
“真是怪事。”他很激动地说,“我难道竟是着了鬼迷了。”
“是什么事?”我惊异地问。
“我又坐在一枚钉子上了。”
于是他又喊了堂倌,吩咐他去叫了掌柜来。
“当我踏进你们的不大体面的铺子的时候,这条裤子还是很新没有破的。后来怎样呢?钉子竟会把我的裤子撕破了。”
那掌柜立即赔还了三十法郎给伯爵,伯爵拿了钱好像还不大高兴的样子。
我现在无须再说,走进了第三家咖啡馆里重新又撕破了裤子,而且在第四家、第五家里也都是一样,我到那时才起了疑心,便离开了他。
“你大概想着我是行骗,不是吗?”伯爵问道,“但是我实在并不有意行骗……我坐下去的时候,总是恰巧在钉子上头,不过钉子,是我自己带着的……无论到哪里,都带在身边。”
直到夜里,他用他的裤子,总共弄到了六百法郎。
(胡愈之译)
陈面包
[美国]欧·亨利
玛莎·米切姆小姐在街道的拐弯处开了一家小小的面包房。她四十岁,存折上有两千美元,装了两颗假牙并富有一颗同情心。结婚机会远不如玛莎的人,许多都已结了婚。
有一位顾客每星期光顾这里两三次,她开始对他发生了兴趣。他是一位中年男子,戴着一副眼镜,下巴上的胡子仔细修得尖尖的,衣服多处打了补丁。他总是买两只陈面包——新鲜面包五美分一只,陈面包五美分可买两只。除了陈面包之外,他从来没要过其他东西。
有一次,玛莎小姐注意到他的手指上有一个红棕色的斑点,于是断定他准是一个尚未成名的艺术家。毫无疑问,他住的地方一定非常简陋,在那儿,他画着画,啃着陈面包。想到这些,她那颗同情心就跳个不停。
为了验证关于他的职业的设想,一天玛莎小姐从里屋拿出她买的一幅威尼斯风景油画,并把它放在显眼处。两天后,男顾客再次光临,他果然注意到那幅画。“您有一幅很不错的画,小姐。”“是吗?”玛莎小姐一边包着陈面包一边为自己的灵巧而得意扬扬地回答,“我真的非常喜欢艺术和绘画……你认为这是一幅好画吗?”
“布局和比例的协调不是太好,景色透视不真实。再见,小姐。”打那以后,那位风度翩翩的艺术家(她现在这么看他了)来后总会聊上一会儿。他继续买陈面包——从来不买一块蛋糕或馅饼。他看上去日益消瘦而且无精打采。玛莎很想在他买的陈面包中加点好吃的东西,可是她没有足够的勇气,因为她理解艺术家的自尊。
一天,那位顾客像平常那样走进来,把五美分硬币放在柜台上,要了陈面包。玛莎小姐正从货架上取面包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嘟嘟声和叮当声,接着一辆救火车呼啸而过,顾客匆忙跑到门边想看个究竟,玛莎小姐灵机一动,将面包刀快速地插入两只陈面包,慷慨地朝里面塞进很多黄油。她十分满意自己大胆而慷慨的冲动,但是她的心一直怦怦乱跳:吃到黄油时,他会想到把黄油放入面包的那只手吗?
刺耳的门铃声似有恶意,打断了她甜蜜的思绪。今天早上还使她同情心大发的那个“心地善良又穷困潦倒的艺术家”,相貌和举止都与平常判若两人,紧握拳头冲着玛莎小姐挥舞:“蠢货!你毁了我了!你这个心肠狠毒的东西!”
玛莎小姐无力地靠在柜子上。另一个男人把这个愤怒的家伙拖到门边,然后对玛莎小姐说:“我想应该告诉您,小姐——那位是布拉姆勃格,他是一名建筑设计师,为了完成市政大厅的设计图纸,三个月来,他一直在努力工作,他准备以此参加一次大奖赛。昨天他用墨水描完了底线,您知道,设计师总是先用铅笔画出草图,完成后再用陈面包碎屑擦掉铅笔线。今天,您知道,那些黄油……唉,布拉姆勃格的图纸现在一钱不值了。”
(陈宗伦译)
一个捕狗者的自白
[德国]伯尔
我不得不踌躇地承认,我在从事着一种虽说是赖以为生的,但却又是驱使我常常干出种种违心之举的职业:我是狗税务局的职员在本城巡街串巷,追捕那些未注册的犬类。我伪装成一个温文尔雅漫步的人,身材矮小而臃肿,嘴里衔着一支价格适中的香烟,穿越着公园和僻静的街道,同那些牵着狗散步的人搭讪,记住他们的姓名,他们的地址;亲切地抚摸着狗脖子,断定它不久即将缴纳五十马克。
我认得那些已注册的狗,倘若有一只狗心安理得地站在树旁,排遣自慰,那么,我立刻就能嗅得出,觉察到。我的特殊兴味倾注在那些已怀崽并兴奋地期待着生下未来的缴税者的母狗身上:我监视着它们,详记下崽的日期,并窥视着它们,究竟把小狗崽送往何处,让它们神不知鬼不觉地长大,待到谁也不敢再把它们溺死的时候——那时便将它们付诸于法律。也许我当初应该选择另外一种职业,由于我喜爱狗,因而我常常处在内疚的心理状态中:义务与爱好常于我心中大动干戈,我当从实招认,爱好时常取胜。有些狗,我的确不忍申报,对于它们我则是——诚如常言所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我怀着一种不寻常的宽容心,尤其是我自己养的那只狗也还未注册呢:它是一条杂种狗,我妻子爱怜地饲养着它,它是我孩子们的最心爱的玩意儿,可他们万没料到,他们竟把满腔的爱倾注在一个何等违法的生物身上啊!
生活委实是担风险的。也许我应该谨慎些为好;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充当法律维护者的事实,愈加使我确信不疑:法律是永远允许违犯的。我的差使颇苦:我常常要在郊外的荆棘丛中蜷伏几个钟头,等待着,从某一狗窝里传出犬吠声,或从某一茅舍里发出疯狂的嗥叫,估计那里一定有一只可疑的狗。或者,我蹲缩在残垣断壁的后面,窥探着一只狐狸断定它既没有注册牌照,也没带账户号。然后,我筋疲力尽、污垢满身地回到家中,坐在炉旁吸着烟,抚摸着我们的普鲁托的茸毛,它摇头摆尾,使我意识到我之存在的矛盾性来。
因此,人们也许会理解,我知道如何珍惜星期天跟我妻子和孩子们一起带着普鲁托所进行的漫长的散步,每逢这类散步我对狗似乎就只需怀着柏拉图式的兴趣,因为每逢星期天即便未注册的狗也都不受人们的监视。
以后我们再散步的时候,我必须选择另外一条路走,因为先后已有两个星期天都与我的上司邂逅,他每次总是停下脚步来,跟我妻子和孩子们打招呼,并且抚摸着我们的普鲁托的茸毛。然而,令人奇怪的是:普鲁托竟不喜欢他,它狺狺狂吠,意欲冲扑,这颇使我感到忐忑不安,往往匆忙告辞,从而引起上司的满腹狐疑,于是他蹙额注视着凝聚在我额角上的汗珠。
也许我早就应该给普鲁托注册,可我的收入太微薄了——也许我早就应该另操他业,但我已年高五十,而且处在我这种年纪的人是不愿再改行了。不管怎么说,我的风险生涯太漫长了,倘若尚可,我将给普鲁托注册的。但,这已是不可能的了。我妻子在无意的闲谈中对我的上司说,这只小动物我们已经养了三年了,它同我家休戚与共,跟孩子们形影不离——诸如此类的笑谈把我弄到现在再也无法去给普鲁托注册了。
我竭力尽职效忠,以期平服内疚,一切均告无效:我已陷入穷途末日之绝境。虽说人们不该给正在脱齿的牛带上箍嘴,但我不知道,我的上司是否有足够的灵活精神,让圣经的经文付诸实现。我毁灭了,有些人把我视为犬儒派,可我又怎能不这样呢?因为我经常不得不跟狗们周旋啊……
(毕克明译)
广告的受害者
[法国]左拉
我认识一个诚实的小伙子,他去年才去世,他一辈子可以说是受尽了折磨。
克洛德从他懂事的年龄起,就抱定这个主张:“我的生活计划已经定了。我只要闭上眼睛接受我的时代的恩赐。为了跟得上文明的进步,过美满幸福的生活,我只消每天早晚看看报纸和广告,准确地按照这些无比崇高的导师指点的去做。这是真正聪明的办法,唯一可能得到幸福的办法。”从这一天起克洛德把报纸上登的和墙上贴的广告当作他的生活法典。它们变成了帮他解决一切问题的、万无一失的指南。凡是广告上没有大力推荐的他都一概不买或者不做。这个不幸的人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生活在一个真正的地狱里。
克洛德买了一块地产,土是从别处运来的,他只能在桩基上盖房子。这所房子是按照最新的建筑方法盖的,一刮风就晃悠,一下大雨就一块块往下掉。
房子内部呢,壁炉里装着结构精巧的除烟器,冒出来的烟可以把人呛死。电铃不管您怎么揿,它就是不肯响。厕所是按照一个极好的式样造的,变成了一个可怕的臭屎坑。抽屉和橱门装的是特别的机件,开了关不上,关上了又开不开。
尤其是那一架自动钢琴,其实不过是一只糟透了的手摇风琴罢了;还有保险箱,撬不开,烧不着,在一个冬天夜里,被几个贼轻轻松松地背在背上搬走了。
不幸的克洛德,他不光是财产上受到损失,身体上也吃足了苦头。
他刚到街上,衣服就裂缝了。他是从那些出清存货举行大拍卖的公司里买来的。
有一天我遇见他,他的头完全秃了。他是想把他的金黄色的头发变成黑色,这又是受他对文明进步的爱好的驱使。他刚用过一种药水,金黄色的头发全部脱光,他非常高兴,因为照他自己说的,他现在可以涂一种油膏,一定可以使他长出一头比以前的金黄色头发厚两倍的黑发。
他吞服的各种药品,我就不一一详谈了。他原来很强壮,现在变得很瘦弱,一用力就喘气。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广告开始把他的小命断送了。他相信自己有病,他按照广告上开的良方医治自己。他看到每种药品都受到同等的赞扬,拿不定主意,于是为了使疗效更高,同时服用各种药品。
广告对他的智力还要损害得厉害。他把报纸向他推荐的书籍摆满书架。他采用的分类法是最奇妙的:他把一本本书按照价值的高低排列,我的意思是说,按照出版商花钱叫人写的那些评介文章的热情程度的高低排列。当代的所有荒谬愚蠢和下流无耻的书籍都集中在那儿。还从来没有人看到过有谁收藏这么多伤风败俗的东西。克洛德很仔细地把介绍他买书的广告贴在每本书的书脊上。
这样一来他每次打开一本书,就可以事先了解他应该按照规定表达的是哪一种感情,是笑还是哭。
有了这一套办法,他完全变成了一个白痴。
这出悲剧的最后一幕是令人悲痛的。
克洛德看到有一个女梦游者能治百病,于是连忙跑去请她医治他其实没有的毛病。这个女梦游者十分热心,要帮助他返老还童,把回复到十六岁的秘方告诉了他。其实方法也很简单,只要用某种水洗澡,再内服某一种水就行了。
他吞下药水,钻到洗澡水里,他变得非常年轻了,年轻得半个钟头以后别人发现他已经死在澡盆里。
克洛德甚至在死了以后,也是广告的受害者。他在遗嘱中嘱咐,要把他装在一口能够很快就起防腐作用的棺材里。这种棺材是一位药剂师新近取得专利权的。棺材刚抬到公墓,就裂成两半,这个可怜虫的尸体滚到烂泥里,只好和碎棺材板混在一起埋了。
他的坟是用硬质纤维板和人造大理石砌的,头一个冬天的雨水就把它淋坏了,很快就在他的墓穴上变成了一堆叫不出名堂的破烂。
(郝运译)
萨布兰谋杀案
[法国]莫里亚克
卡特琳·萨布兰小姐出生于波尔多市最富有的船主家庭,受过最良好的教育。她嫁给了一个名叫埃米尔·卡纳毕的酒品经纪人。婚后,卡特琳表现出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妻子,在有了孩子之后是个无可指责的母亲。家庭富裕、舒适、宁静,洋溢着和睦的气氛。卡纳毕寡居的母亲同他们住在一起,婆媳相处甚好,从未有任何龃龉芥蒂。然而,一出悄悄进行的悲剧很快拉开了帷幕。
1905年5月初,一个医生被紧急叫到夏特隆沿江大道54号。这里是埃米尔·卡纳毕的家。医生到来之时,卡纳毕正在散乱的床上痛苦地辗转呻吟。医生诊断为初期感冒,安慰说几天就会痊愈。但几个钟头后,病人情况恶化:痉挛、双腿瘫痪、呼吸急促、脉搏加快,只是体温没有升高。卡特琳寸步不离,她脸色惨白、焦灼不安,再度被紧急叫来的家庭医生声称对这种奇怪的病无能为力,要求另请同行帮助。先后参诊的医生意见纷纭,其中有个医生提出了中毒的可能性。
中毒!这话一说出口立刻便不胫而走,很快弄得满城风雨,自然也传到家庭医生耳中。既然有人要毒死病人,便有必要将病人隔离保护起来。埃米尔很快被送到城郊一家私人诊所。医疗人员得知他已有二十五年的贫血和虚弱病史,在服用一种含有砒霜的叫作“弗勒”的药水。但诊所的化验检查没有发现他体内有这一毒品的过量存在,而病人的须发又表明他比一般中毒要严重得多。但病人在离开夏特隆沿江大道的家后,病体迅速好转,不适症状消失。
1905年5月13日,事件有了发展。这一天,夏特隆沿江大道的一个药剂师回忆起曾经给过卡纳毕太太一些有毒药品,其中至少有三瓶“弗勒”药水。这引起家庭医生的警惕,他肯定没有开过类似的处方。经查对,处方出自一个朗德的医生之手,这似乎又不足为怪。然而,账上记载的付药日期使医生大为不安:含毒药品交付之日,正是卡纳毕疾病开始之时。他向法庭投诉。法庭开始正式调查,发出了逮捕令。朗德的那位医生闻讯后向法庭提出申诉:药方是伪造的。
1906年5月25日,萨布兰案件开审之日。波尔多市万人空巷,人们争相亲临审判现场,把审判大厅挤得水泄不通。
法庭庭长和法官们庄严就座。当尖细的钟声敲响了九下之后,一扇通到大厅来的小门打开了。人们屏声静气。卡特琳·卡纳毕在众目注视下进入审判大厅。她身材高大,神情骄矜,却又仪态万方。
普拉代-巴拉德庭长一字一顿地开口说:
“你被指控犯有伪造罪和使用伪造品罪,同时企图毒死你的丈夫。”
他接着冷冷地补充说:“我必须说明,你的丈夫一直抗议这种控告,他断然说没有人想要毒害他。”
“他说得对,”被告叫着说,“如果他说相反的话,他便没有说真话。”
公众骚动起来。这种局面大大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