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我的中东
7535600000021

第21章 巴以之间:永远站在鸡蛋的这边(2)

遇到马哈希的第二天,我因为心怀着“要在城里住住看”的念头,就搬到了城里的佩特拉旅馆,房间好很多,窗边看得到阿克萨清真寺的金顶,也干净,服务生友善,还有免费早餐,唯一的缺点是没有厨房。

晴云在网上告诉我说,马哈希做了超好吃的晚饭,请她一起吃了。于是第二天我又搬回了NewPalmHostel,拜托马哈希再做次饭给我尝尝。马哈希无奈,只好从了。我和另外一个日本姑娘圣美给他打下手。马哈希最帅的时候就是站在厨房里了,做那锅“玉米蘑菇鸡肉番茄浓汁汤”时真是玉树临风啊!我总算看会了如何用小火耐心地煎日式荷包蛋。

“将来你的妻子可是幸福了哦!”我夸他。他笑着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情愿我的右手忘记技巧

关于耶路撒冷,其实如今我想起来的就是连绵不断的雨。每天的日子都是湿漉漉的,好像一拧就是水往下滴,愁眉不展,阴云密布。

耶路撒冷太复杂了,复杂到我心生畏惧,好像接近它就会被层出不穷的历史裹住。谁都是一腔悲伤往事,苦大仇深,未语泪先流。根本就是一团乱绪无从理起,只好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任底下暗潮汹涌。耶路撒冷被各种宗教势力切割成许多区域,像一颗疲惫的心裂成了无数碎片。

耶路撒冷已有4000多年历史了,3000多年前以色列王国的大卫王定都于此,大卫之子所罗门王修建圣殿,使之成为犹太人的宗教中心。之后,耶路撒冷又相继成为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圣地。

犹太教的《塔木德》里写道:“在赐予世界的10份美丽中,有9份为耶路撒冷所得,只有一份给了世界其他地方。”

在阿拉伯语里,耶路撒冷是“圣城”的意思。在希伯来语里,耶路撒冷则是“和平之城”的意思。但这就像是反谶似的,和平之城在历史上被围困50多次,被征服37次。强权统治者轮番上阵,迦南人、犹太人、波斯人、希腊人、罗马人、阿拉伯人、欧洲十字军、马穆鲁克人、奥斯曼土耳其人、英国人……谁才是耶路撒冷真正的主人呢?或许,谁都不是。

耶路撒冷的每一块石头都是有历史的老灵魂,城墙就像年轮一样记载着过去的时光。大约公元前2000年,耶布斯人首先在耶路撒冷周围修筑城墙,之后所罗门王、亚述国王、希律·阿格里帕都在修筑城墙这件事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现在所看到的白色石灰石城墙是土耳其苏丹在城墙原有基础上修葺而成的。

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都视耶路撒冷为圣城。因为大卫王曾经建都于此,耶路撒冷就成了犹太人昔日的荣光和未来的希望,流落他乡时,他们吟唱着《旧约》里的诗句——“我们怎能在外邦唱耶和华的歌呢?耶路撒冷啊,我若忘记你,情愿我的右手忘记技巧。我若不纪念你,若不看耶路撒冷,过于我所最喜乐的,情愿我的舌头贴于上膛。”

对基督徒来说,这里是耶稣早年求学、中年布道、晚年殉难的所在,一条悲苦之路的14站,全长约1公里,每个星期五下午3点都有虔诚的教士如数走遍。

自从先知穆罕默德从耶路撒冷登上了七重天,伊斯兰教也视自己为耶路撒冷的主人。

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同源同宗,所以在耶路撒冷的许多圣迹也都是彼此重叠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比如先知穆罕默德用来登天的那块石头,基督教认为是上帝用泥土捏出亚当的地方,犹太教则认为是亚伯拉罕捆绑儿子以撒,要献给上帝以表诚意的地方。

一追想锡安就哭了

犹太教信奉耶和华,信奉旧约,不承认木匠耶稣就是旧约所预言的弥赛亚。犹太教认为弥赛亚应该是一个能把犹太人从外族人统治之下解救出来的犹太先知、祭司、君王,至今尚未来到。

基督教是以信仰上帝和上帝之子耶稣为主的宗教,在传播和发展的过程中逐渐分化出了不同的派别,以东正教、天主教和新教为主。

公元前6年,耶稣降生在罗马帝国犹太行省伯利恒的一个犹太家庭,30岁时在加利利一带传道,宣扬天国将到来,宣传《福音书》。传教三年后,罗马统治者收买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的犹大,夜俘耶稣,将33岁的他钉死在十字架上,罪名是“自称为犹太人的王”。

伊斯兰教是公元7世纪时,麦加人穆罕默德在阿拉伯半岛上所兴起的,原意为“顺从”、“和平”,信奉伊斯兰教的人统称为穆斯林。在伊斯兰传统里,穆罕默德是最后一位及最伟大的先知,又是最接近完美的凡人,集所有美德于一身。

穆罕默德40岁时在希拉山的山洞里潜修,受到神启,开始了长达23年的传教生涯。穆罕默德本人不识字,他所宣布的安拉启示被记录下来,成为《古兰经》。

据我观察,宗教创始人都会有长期独处的经历,大多数是冥想苦修,或者禁食祷告。神谕通常都降临于这些独处时分。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当肉身被逼迫到非正常的晕眩状态,意识就会进入另外一个空间。宗教都是神秘主义。

耶路撒冷旧城并不大,仍然保留着古城堡优雅遗风。如果这里不是耶路撒冷,我会赞叹它的美。可因为它是耶路撒冷,所以美感不再首当其冲,而是让位给“复杂”了。

耶路撒冷旧城共有八个城门,闲来无事,自然要把所有的城门一一走来。其中金门在1530年被封死,犹太人相信当弥赛亚来临时,金门将会重新开启。

最为壮丽的大马士革就在旅馆边上,天天都能看得见。锡安门是我专程去寻找的,因为很喜欢那句——我们曾在巴比伦的河边坐下,一追想锡安就哭了。我们把琴挂在那里的柳树上。因为在那里掳掠我们的,要我们歌唱;强夺我们的,要我们作乐,说:“给我们唱一首锡安歌吧。”

去了锡安门,自然也就到了锡安山了。锡安山上有一幢小小的房子,据说,“最后的晚餐”就发生在这里。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列列的基督教徒过来唱赞美诗。据说楼下就是大卫王之墓。犹太人的恩人辛德勒也葬在锡安山的公墓里。

在旧城的区域里,我最喜欢穆斯林区,因为它有着活生生的气息,人们照常在此过着宁静温情的日子,当然,或者只是如履薄冰。耶路撒冷是个太敏感的地方,每一寸都有历史,有回忆,掐掐都是泪。古朴的迷巷宛若迷宫,半圆形的拱顶使空间逼仄压抑,充满低愁。

唱空了天灵盖,灵魂被唤走

阿克萨清真寺当然是必须去的。某个清晨,我起了个早去排队。排在我面前的是个犹太大妈,队伍已经排得很长了,走来三个以色列人,她就让他们过来插队。我愣了愣,表示抗议,请他们遵守规则。

“这里是以色列,一切都是我们的。”大妈傲慢地仰首挺胸。耶路撒冷太微妙了,插队这种小事情也能搞得像拍电影似的。跟宗教分子没什么可说的,我努力把那种“你们两千年前就离开中东了”之类的刻薄话咽了下去。

8点,阿克萨清真寺开门了,大妈被安检拦住,她立刻放低了身段,而安检对我扬扬手,示意我不需要接受检查了。心里有些复杂,继续往前,看到持枪的以色列守卫,心情再度往另外一个方向波动了起来。

细雨纷纷,阿克萨清真寺更显清幽。我疾步往前,趁其他游客没赶上来前,独自走至阿克萨清真寺门口。我知道阿克萨是禁寺,非穆斯林不能进入。但还是想要试试看,看他们怎么个拒绝法。

果然被门卫大叔拦住,要求我背诵《古兰经》。

“背中文版的行不行?”我问。“不行,要背阿拉伯语的。”大叔笑着说。我也笑了。

阿克萨清真寺是伊斯兰教第三大圣寺,在阿拉伯语里意为“极远”,故又称远寺。

萨赫拉清真寺,又名金顶寺、岩石圆顶清真寺,其突出特点是直径达20.3米的八角形拱顶,位于阿克萨清真寺以北。两座清真寺,相距不远,中间的长方形平台被视为尊贵的禁地。

微雨之中,我将圣殿山完整地走了一圈,没有什么要看的,只是站在广场上,欣赏阿克萨清真寺和金顶清真寺的外观,1951年,约旦国王阿卜杜拉在此遇刺身亡。

我作为一个非穆斯林人,已经把除了沙特的麦加、麦地那两座清真寺以外的其他著名清真寺去得差不多了。很是欣赏伊斯兰教的建筑艺术,细腻清雅,也喜欢脱掉鞋子,光脚走在柔软地毯上的感觉。宣礼声苍凉深远,千古深幽,垂首默默听着,总觉得唱空了天灵盖,灵魂被唤走,有泫然欲涕之感。

这才知道,最无法抗拒的召唤,并非恋人的呢喃,也非母亲的问候,而是自远古而来,神的召唤。似乎心间种种烦忧,此后都无足轻重,不复存在。悠远的宣礼声,驱散了尘世喧嚣,绘出了一片清静心田。

我对伊斯兰教,有着天然的亲近感。

耶稣的悲苦之路

我是和晴云一起走耶稣的悲苦之路(ViaDolorosa)的,那天下午,突然决定走走看,一站站地寻出标志来,最后走至圣墓大教堂,这里是耶稣受难、安葬、复活的地方,传说耶稣死后第3天从墓中复活,与门徒一起生活了40天后在橄榄山顶升天。

教堂为古罗马君士坦丁大帝的母亲希拉娜太后于公元335年所建。工程宏大,持续了270年之久。公元614年,犹太人和波斯人联手焚烧该寺。公元617年,当时的阿比丁修道院长穆德斯提重新修复了该教堂。

圣墓大教堂是一个迷人的建筑群体,为6个基督教派所共同拥有。从1187年起,各派一致同意教堂的钥匙由一个著名的穆斯林家庭保管。圣墓大教堂里挤得密不透风,好几处重要的地方都排起了可怕的长队。

我望而却步,退了出来,可想想自己也没事可干,就再次进入,加入了长队的行列。这里的基督墓是全世界基督徒的圣地,非常狭小,要俯身进入。楼上还有耶稣当年被钉十字架的地方,圣母玛利亚的雕像悲哀地伫立于一侧,胸口插着柄剑。

旧城里的犹太区是最为新潮时尚的,理应悲情的哭墙被各国游人往墙缝里塞纸条的小动作搞得很媚俗,咖啡馆看起来很高级整洁,不过这种西方式的孤芳自赏,稍稍冷漠了些。

某天晚上我们一行4人曾经在那里散步,路过一所房子,里面有许多犹太人正在跳舞聚会,桌上摆放了许多食物和饮料。我们也进去凑热闹,很快他们3人都被拎了出去。而我因为已经深入了中心地带,所以未被发觉——我找不到他们时才自己走了出来。犹太人果然排外,如果是旁观阿拉伯人聚会的话,早就受到热烈的欢迎了。以色列人坚信自己是上帝的选民,行事往往流露出“我和你们不一样,要比你们优秀一点”的感觉来。我对此并不反感,只是觉得以色列人太强烈了,太悲情了,对于复杂的东西理解起来都要更加地谨慎。

骄傲的人,你可能无法投入感情,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契合点。甚至于,你会隐隐地感觉到,他们即使受尽磨难,膝盖也不曾弯下,他们即使打出了悲情牌,可还是不需要你怜悯——无论以色列人发生什么,都有神的旨意在。他们是直接与上帝在西奈山上立约的。

永远站在鸡蛋的这边

巴勒斯坦,我去了两次。一次是前往耶稣诞生地伯利恒,那里的圣诞教堂是游人必到之地,正好和耶路撒冷的圣墓大教堂形成生死对照。伯利恒的星洞是圣诞教堂中最具宗教和历史意义的部分。相传耶稣就出生在地下岩洞中的一个泥马槽里。现今,马槽被换成了一个大理石圣坛,上面镶嵌着一枚14角伯利恒银星以表示耶稣出生的具体位置。人们都会去俯身亲吻这颗银星。

第二次去西岸稍费了些力气,先去了杰里科,然后再转去拉姆安拉。据说杰里科在考古学上的地位无与伦比,是连续有人居住的古老城市之首,历史可以追溯到11000年之前。但我去的时候,因为没有做功课,所以只远远眺望了一下耶稣曾经禁食苦修40天的诱惑山,就回城里买菜去了。拎着菜,顺便去参观了附近一个清真寺,巴勒斯坦人友善亲切,但西岸一切都很凋敝,看得心间恻然。拉姆安拉稍稍繁华些,KFC、必胜客一副很快就要开张的样子,我步行去拜访了阿拉法特的墓地,向他鞠了一躬。

中东乱局是吊诡的,2000多年前犹太人被古罗马人打得七零八落,流散各国。欧洲反犹之风一直盛行,并在德国纳粹执政期达到了不可理喻的顶点,600万犹太人悲惨地死去。因为受到惨烈重创,犹太人就一心想要复国,复国的梦想当然可以理解,可是——他们却想要回到2000多年前的家园。时过境迁,这里早就是巴勒斯坦人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

犹太人在英国的帮助下,不顾一切把梦想建立在了对巴勒斯坦人的欺辱践踏之上。在美国操纵下,联合国无视阿拉伯人的反对,通过了严重偏袒犹太人的《181号决议》,这项饱受争议的《181号决议》,使中东从此陷入了生灵涂炭永无宁日的悲剧境地。

从西岸回耶路撒冷时要下车接受检查。队伍很长,排队的时候我抱怨了一下,有个巴勒斯坦人淡淡地说:“他们喜欢让别人受苦。”

这个他们是谁,不言而喻。我后来搞清了,作为外国游客,我是可以不用排长队接受烦琐检查的。

当我离开长队,回到车上去时,我心里想着,如果我是巴勒斯坦人,如果我自己必须看着以色列人脸色过日子的话,我的心情会是怎样的。越想越沉重,越想越窒息,不,以色列人把自己围在高高的隔离墙里是没有用的,假装歌舞升平也只是掩耳盗铃。在隔离墙的那一边,是他们造成了巴勒斯坦人的痛苦。他们全民皆兵,只会把死结打得更死。

我想,去过西岸的人,或多或少会为巴勒斯坦人的命运感到悲伤。这种悲伤,在以色列大屠杀纪念馆里也会有。有的屠杀已经存放在纪念馆里,有的屠杀,却每天都在上演。失去家园,失去至亲,失去工作,失去自由……如果你把一个人所有的希望都拿走,那么,你想让他怎么办呢?

我非常赞同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在中东问题的态度——在鸡蛋和石头之间,永远站在鸡蛋的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