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读懂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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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庄子的人生观(3)

故事中的“造物者”、“阴阳造化”不是指神仙,也不是指上帝,而是指宇宙自身自然而然的变化。这个故事告诉人们,理解了宇宙自身在自然而然变化的道理,理解了宇宙原本浑然一体的道理,站在宇宙的高度观生死,将自己的精神与宇宙的变化融为一体,就能视生死为一体。

游于方外无生死

20世纪8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国门大开,引发了出国潮。许多学子走出国门,踏入异域,恍然到了另一个世界。身形易位使他们增长了见识,学得了技术,开拓了思路,扩展了视野,而且为他们提供了一个观察中国的新视角,使他们对中国的长短优劣有了新认识。于是,当他们重新踏入国门的时候,对如何发展自己的祖国,便有了不同于过去的新见解。这种新见解,相对于过去的旧观念,一半好似智慧,一半好似怪诞。

公元前三四世纪,人类还处在文明的初创时期,既没有轮船,也没有飞机,出国只有凭借牛马舟楫,所以真正走出国门的人寥寥无几。可是令人惊异的是,庄子不但走出了国门,而且走出了人世,不但走出了人世,而且越出了天地。据说他到了“方外”,进入了“无何有之乡”。正因为如此,所以他的所见所闻、他观察事物的视角、他眼中的大地与人世,与站在大地之上、处于人世之中的人们截然不同。也正因为如此,他的见解在一般人看来充满荒诞,而在理解他的人看来则充满智慧。需要注意的一点是,他的出游并没有借助身体,而是神游。

“方外”在那里?“无何有之乡”有些什么?

所谓“方外”,就是天地和尘世之外。

中国古人以上为天,以下为地,以天地四方构成的空间为“方”。换句话说,“方”也就是人类借以居住、生息的空间,亦即天地与尘世。天地与尘世之外就是方外,天地与尘世之内就是方内。

所谓“无何有之乡”,也就是方外。

在庄子看来,方外与方内是根本不同的。方外是宇宙之源、万物之本;方内是宇宙之流、万物之表。

按照中国人的理解,四方上下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庄子认为,四方上下是无边无际的,古往今来是没有穷尽的,宇宙在空间上是无穷的,在时间上是无终的。正因为如此,所以它的原本面貌并不是世人所见到的这个样子。世人见到的只是宇宙变化的一个瞬间,只是无垠宇宙的一个角荣誉称号,这也就是与人类生息相关的方向。在这个角荣誉称号里,在这个瞬间中,到处是有形可见、有象可感的事物。这些事物千姿百态,形象各异:上面是天,下面是地;天地之间,人是竖的,兽是横的,有羽毛的能高飞,有鳞甲的能潜泳。而跨出这个角落,越出这个瞬间,来到方外,这一切事物就全都没有了。不但没有事物,而且也没有前后,没有上下,没有分界,没有形象。与方内相比,那就是一无所有,所以称为“无何有之乡”。

凿死混沌有凡人

《庄子·应帝王》中有一个凿死混沌的故事。文中说:

南海的帝王名叫倏,北海的帝王名叫忽,中央的帝王名叫混沌。倏与忽很要好,经常相聚。为了方便,相聚地点选在了距离两人住地等远的中央领域。混沌作为东道主,非常热情,为倏、忽的相聚提供了优越的条件,倏与忽都特别感激。时间长了,倏与忽商议报答混沌的方法。二人认为,人人都有七窍,眼用来视物,耳用来闻声,口用来饮食,鼻用来呼吸,而唯独混沌上下无别,内外无分,囫囵一个,没有七窍,让他像常人一样享受畅快的生活。征得混沌的同意后,二人便开始工作了,每天为混沌凿通一窍。第七天七窍全部凿通了,混沌有了凡人的形态,可是却死了。

混沌为什么死了?因为破坏了他原本的样子,损害了他自身的本性。他原本是混沌沌、无所分别的,现在有了七窍,有了分界,失去了原貌;他原本是混混沌沌的、无所分辩的,现在有了七窍,开始辨物,失去了自性。也就是说,从他有了人形以后,他自身便不再存在了。

故事中的混沌代表的是道,代表的是宇宙的原本,代表的是人类之初,代表的是人生之始。凿开七窍而混沌死,意思是说,大道本来是浑然一体,无所分界的,宇宙本来是混混沌沌、无有南北的,迷迷昏昏、无心无欲的,可是由于天地的开辟,破坏了大道的同一;由于万物的滋生,破坏了宇宙的混蒙;由于人类的开化,破坏了原始的敦厚;由于智能的开发,破坏了孩提的童真。从此大道的同一隐没了,宇宙的混沌消散了,人类的纯朴泯灭了,婴儿的童真遗失了,说得简单一些。也就是说,凿死了混沌才出现了天地,凿死了混沌才出现了凡人。

人说庄论尽荒诞

有人说庄子之论尽荒诞。且不说那些骷髅托梦、臂膀变鼠的故事,就以他的宏论而言,也颇令人费解。大千世界,色彩缤纷,天地动植,群分类聚,可他非要说万物为一,差别为虚;芸芸众生,贵贱有别,尊卑相序,荣辱相反,生死隔离,可他非要说贵贱无异,生死一体。这岂不荒谬怪诞?

用科学的思想方法来分析,庄子万物同1顺物自然的学说确有偏颇之处,与此相照应,许多论为庄子只从事物的一个方面看问题,而回避了事物的另一个方面。具体表现在下面两个问题上:一是他只强调了事物相对的一面,而回避了事物绝对的一面;二是他只强调了人类自在的一面,而回避了人类自为的一面。

客观事物的存在和变化都有不可分割的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相对的,另一个方面是绝对的。所谓相对,是说它们的存在与变化都是在一定条件下和一定环境中实现的,也就是说,它们是相对于这些条件和环境而存在和变化的,离开了这些条件和环境,它们就不再存在,就谈不上变化了。所谓绝对,是说在一定条件和环境中,这些事物的存在与变化是无可否认的,是绝对的。

比如说庄子。人们说,庄子确有其人。说有其人,是相对于一定历史时期、一定历史环境而言的。这个历史时期、历史环境就是战国时期、庄子生活的那个时代。脱离开战国时期,脱离开庄子生活的那个时代,就不能说庄子确有其人。这就是庄子作为人存在的相对性。这是事物的一面。事物还有另一面,那就是在确定了战国在庄子生活的那个时代的条件下,确实是有庄子其人,这是绝对靠实、毫无虚构的,这就是庄子作为人存在的绝对性。不仅一个事物是这样,而事物的某种属性也是这样。比如说泰山的大小。说起泰山的大小,既有大的属性,也有小的属性,这要看人们从哪个角度观察了。相对于比它小的东西而言,它就大;相对于比它大的东西而言,它就小。也就是说,泰山的大小是相对的,这就是关于泰山大小的相对性。可是在与泰山相比较的东西确定后,就不能说这大这小了,它大就绝对的是大,它小就绝对的是小。比如拿它与一颗珠子比,这就绝对的大,无可言小;又如拿它与地球比,它就小,绝对的小,无可言大。这就是关于泰山大小的绝对性。

既然事物及事物的属性都有相对性和绝对性两个方面,那么事物之间的差别、事物属性之间的差别也就有相对性和绝对性两个方面。比如上面说到的大与小之间的差别。相对于更大而言,大也可以是大小之间差别的相对性。然而大小相对一旦固定,则大就是大而小就是小,这就是大小之间差别的绝对性。又如生与死之间的差别。如果判定一个东西是否存在,只要它存在那就是存在,只要它不存在那就是不存在,无所谓有没有生命,无所谓生死之别;如果判定一个东西有无生命,则有生命为生,无生命为死,生与死又是有区别的。也就是说,在判定事物的标准不确定的情况下,就很难说生死有没有区别,这就是生死之别的相对性。然而,一旦限定在有无生命的界限上判定事物,那么,有生命就是生,无生命就是死,生与死之间的差别就是肯定的。这就是生死差别的绝对性。

相对性是事物存在及变化的条件和环境不确定时所表现出来的特性,所以它反映的是事物的不确定性。它的表现是:既可以是这样而又可以不是这样,既可以不是那样而又可以是那样。绝对性是事物存在及变化的条件和环境已经确定下来时所表现的特性,所以它表现的是事物的确定性。它的表现是:一定是这样而绝对不能不是这样,一定不是那样而绝对不能是那样。

我们之所以说庄子万物同一的学说有偏颇,是因为庄子反复强调的只是事物的相对性,而回避了事物的绝对性。他由事物的相对性导出了事物的不确定性、事物属性的不确定性、事物及其属性差别的不确定性,并且进一步否定了它们的真实性。在他看来:一切具体事物的存在及其差别都是相对的;由于是相对,所以也就是不确定的;既然是不确定的,那么也就是虚幻的、不实的。因此就其根本上而言是同一无别的。这样一来,就把事物及其差别的绝对性抛在了一边,从而淹没了它们的真实性、实在性。

人类是从自然界中分化出来的。正因为如此,所以在他的身上具有双重性:一方面,他是自然界中的一类存在物;另一方面他又是超越自然界的一类存在物。说他是自然界中的一类存在物,是说他受着自然规律的支配,只能在一定的温度、湿度及空气中生活,有生老病死。就此而言,与自然界的动植物没有什么两样。说他是超越自然界的一类存在物,是说他还具有自然界中所有存在物所没有的高级功能,这就是意识,就是认识事物、改造事物的能力。

人类既然有双重性,那么做一个完善的人,就应该遵从他自身的性能,不使偏废。具体来说,那就是一方面自然而然地顺从自然规律;另一方面充分发挥人的意识功能,认识自然规律,将遵循自然规律变成自觉的行动。现代人称前者为自在,称后者为自为。如果人们将这两点都做到了,那也就将自己的双重性有机地统一了起来。

可是有机地统一并不是一件易事。由于认识自然规律有一定难度,也由于人们往往容易自以为是,因此,运用意识功能往往成了与遵循自然规律相悖谬的行为。古人称这种行为为“造作”,称这种行为为“人为”。依照科学方法,矫正这种偏差只能从两方面实践:其一是认识造作、人为的可能性和危害性,消除造作和人为;其二是进一步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认识自然规律,在认识自然规律的基础上,自觉地遵循自然规律行事。将这两点说得简单一些,也就是变“人为”为“自为”。应该说,只有增强自为,才能真正将人类的双重性统一起来,才能做一个完善的人。

可是庄子并不这样看。他认为天地万物是一体,虽然从表面看起来千差万别,但是它们在本质上是没有差别的。所谓本质指的是什么?是指它们都是自然存在物,都是自在物,其中包括人类,不过由于人类的产生,特别是人类的发展,使本来和谐一体的世界出现了不和谐。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人有意识,人在有意地使用自己的主观意识。主观意识的使用不会产生好的结果,只能破坏世界的自在。且不说主观意识会使人自以为是,会引导人们背离自然规律。仅说使用主观意识本身,那就是一种人为的造作,就是脱离自在本性的行动。在庄子看来,使用主观意识只能产生人为而不能产生自为,因此,要回归万物一体的原本状态,就必须消除主观意识,也就是消除人为,回归自在,这就是他所说的顺物自然。换句话说,在他看来,顺物自然就是人既不用意识干扰外物的自然存在和自然变化,也不用意识干扰自己的自然存在和自然变化,将有意识的人变为无意识的人,将活生生的人变成植物人。

我们之所以说庄子顺物自然的学说有偏颇,就是由于这种学说含有消除人类主观能动作用的倾向。这种倾向实际上是要取消人之所以为人的基本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