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设旌旗,意在虚张声势,容易理解。倍增火灶,也是为了显示自己兵强马壮。当年孙膑为了吸引庞涓轻兵追击自己,使用减灶计,让庞涓认为齐军兵力不济,逃亡甚众。而增灶计恰恰反其道用之。
东汉末年,羌胡反叛,侵袭武都,邓太后认为虞诩有韬略,任为武都太守,让其临机处置。可数千羌兵阻断了陈仓、崤谷,因此虞诩不能直接到达武都。虞诩便停军不进,宣称要上书请求朝廷再发救兵,全军在此等候,与援军会合,再回击羌兵。
羌兵听说这一消息后,就趁机分兵抄袭附近县城。虞诩趁敌军兵力分散,日夜兼行一百余里进军,并命令吏士安置每人两个锅灶,日增一倍修筑灶坑。
手下问虞诩:“孙膑在马陵之战中设下减灶计,而您却增加锅灶。兵法上说每日行军不可超过三十里,而您却命令每日行军近二百里,这是为什么呢?”虞诩说:“敌军人多,我军兵少。敌军见到己方锅灶每天都在增加,必定以为是有援兵来助。己方人多而又行军迅速,敌军必定害怕己方追击他们。孙膑实强,要表现的是‘弱’,目的是吸引敌军来追;我们兵弱,需要表现的是‘强’,目的是让敌人惧怕,而不追杀我们。这是因为战场的局势不同罢了。”
通过增灶计,虞诩顺利到达前线,立刻组织将士坚守。坚持近十天,打退羌军多次进攻。后来,虞诩发现羌军似乎惧怕汉军强弩,便令将士只用小弩射击。羌兵一看汉军箭弱,射程有限,杀伤力也不足,便集中兵力攻城。待羌兵靠近,二十副强弩集中朝一人齐射,发无不中,当场毙命。羌人急忙退却。虞诩纵兵追击,斩获颇多。
由于兵士有限,虞诩反攻只出动两千多人,羌兵发现汉军兵力不足,回头继续进攻。虞诩为了掩盖自己的兵力不足,趁羌兵败退,让所有将士排长队,从东城门出去,再从北城门入城,每天更换衣服进进出出,羌兵见汉军装束不同,进出有序,不知有多少兵马在城内驻扎,以为取胜无望,便打算撤退。虞诩又在必经之道上设伏,乘机掩杀,大获全胜。羌兵远遁,武都从此安定。
以弱胜强,一在有所凭借,能利用天时地利为用;二在隐藏实力,迷惑对手,诱其轻进,趁机掩杀;三在虚张声势,积其势重以补其形不足,不用示之为用,用而示之不用,批亢捣虚,反败为胜。
二、兵势:奇正、主客、攻守与劳逸
“势”,指的是蕴含在“形”中的“神”,是事物内在的机制力量与变化趋势。在生活中,有的人表面上柔弱,内心却十分刚毅,俗话说“外柔内刚”,“外柔”是“形”,“内刚”是“势”。有的人看似很强壮,内心却非常柔弱,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外强”、“色厉”是他的“形”,“中干”、“内荏”是他的“势”。在兵法中,“形”与“势”是事物矛盾的两个方面,相辅相成,互为因果,互为前提,互为条件,既相互排斥,又相互依赖。
何为兵势?
在物理学中,有动能和势能之分,动能和势能之间又是可以相互转化的。所谓动能,是物体基于运动而具有的能量;势能,则是指由于物体空间位置的变化所蕴含的能量。物体的动能与势能之间的转化,随着物体所处环境的变化而变化。比如说,一颗钢球在高处静止时,它没有动能,但有势能;当它从高处下落,势能开始转化为动能,势能在减少时,动能在增加。
用兵也是如此,亦动亦静,在动静之间,存在着军力的变化与调整。《孙子兵法·兵势》中说:
故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本待之。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任势者,其战人也,如转木石。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故善战人之势,如转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
动而为形,静而有势。善战者,在战中会寻求各种有利于己军的势;用势就像转动木头和石头。木头和石头,处于平坦处则静止不动,处于倾斜处,就会滚动。善于打仗的人,能够随时利用周围的环境,如同高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头一样,趁机作战、乘力取胜。
许洞《虎钤经》中有《任势》一篇,专门讨论如何用势:
势之任者有五:一曰乘势,二曰气势,三曰假势,四曰随势,五曰地势。势之败者有三焉:一曰剉势,二曰支势,三曰轻势。
一是“乘势”,指的是“凡新破大敌,将士乐战,威名隆震,闻者骇惧,回其势而击人者”,即乘胜追击,充分利用高涨的士气,一鼓作气,给对方以毁灭性的打击。解放战争时期的渡江战役,毛泽东曾写诗言:“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要求军队乘胜进攻,使敌人没有喘息之机,势如破竹,一举歼灭。不应该学习的“霸王”,正是项羽。当年项羽兵强马壮,刘邦粮草匮乏,势单力弱,请求与楚讲和。范增说汉兵败象已露,应该一举击垮,若放虎归山,将来必定追悔莫及。项羽便急围荥阳。
刘邦为了解围,采用了陈平的离间计,挑拨项羽和范增的关系。项羽派使者来,刘邦装着惊讶地说:“我以为是范增的使者,没想到竟是项羽的使者。”又命令手下将宴席换成粗茶淡饭。使者回去报告给项羽,项羽便怀疑范增与汉有私下的勾结,逐渐疏远了范增。就此,项羽没有乘势追击。刘邦得以喘息,卷土重来,最后逼得项羽乌江自刎。
二是“气势”,指的是“将有威德,部伍严整,士有余勇,名誉所加,慑如雷霆”。将领威武雄浑,军列严整雄壮,军士奋勇争先,队伍如雷霆万钧,士气旺盛。一支军队的气势,取决于将领。将领专心凝神,将士才不会有二心;将士没有二心,执行命令才会一致;号令一致,才会进退一致;进退一致,才能做到协调自如。气势是军队上佳的精神状态,作战训练,一定要培养和保持军队气势,使其成为战斗力的决定要素。
三是“假势”,指的是“士卒寡少,盛其鼓、张其旗为疑兵,使敌人震惧”。敌强我弱,主将应该营造出种种假象,让对方感到己方士气高昂,有所忌惮。在“狐假虎威”这个故事中,狐狸本来没有什么气势和威望,可是借助老虎的气势,就能威慑其他动物。
四是“随势”,就是“因敌疲倦、懈怠袭击之”,当对方疲倦无力或者懈怠散漫时,抓住机会发动袭击,予以致命一击。通俗一点说,就是“痛打落水狗”的做法。“随势”用于我弱敌强,“乘势”则用于我强敌弱。中国历史上少数民族政权的内附,常常在乘势和随势间游移。如汉代的月氏国,其国人与汉人杂居,汉强则附,汉弱则叛。
五是“地势”,要意识到“合战之地,便其干戈,利其步骑,左右前后无有陷隐”。善用有利地理环境,设定战略,设计战术。如盆地四面险阻,可以防守,但不利进攻。四川盆地在天下大乱时,可以借助地形独据一方,却很难攻出而得天下。《孙子兵法·地形篇》中提出了通、挂、支、隘、险、远六种地形的战术运用,提醒将领根据地形的不同,灵活应对。
如果不能有效任势,失败便不可避免。许洞总结为三种:
一是“势”,就是“累战累北,吏士畏于战敌”,军队疲敝不堪,却要连续应战,既耗费人力物力,也会挫伤军士的斗志。朱元璋讨伐张士诚时,告诉攻打杭州的朱文忠,意在呼应徐达攻打苏州,牵制敌军,要求其所率军队忽而攻东,忽而攻西,使敌人疲于应战,不知所守,寻机歼敌攻城。
二是“支势”,是指“将无威德,谋虑赏罚不当,吏士之心,率多离散”,将领不能安抚士卒,笼络人心,军中上下不和,士卒离心离德,几不成军,焉能作战?隋征陈,陈后主让孔范迎击,结果陈军阵形还没有统一,士卒就溃散逃窜,最后陈后主只能俯首臣服。
三是“轻势”,是指“吏士喧哗,不循禁令,部伍不肃”,将士作风散漫,轻浮狂躁,可以一哄而上,却不能合理节制,军容不整,纪律涣散,一副散兵游勇的德行。
对军队管理来说,“势”是蕴含在部队内部的士气、精神、作战意志、战场纪律。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虽然战争时兵源非常重要,但一个士兵并不能在根本上动摇军队根基;而一个将帅,会不会组织、会不会管理、有没有战术、有没有智慧,却决定了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士兵们外在表现出的是“形”,将帅的组织、掌控和决策,则是潜藏其中的“势”。
对作战指挥来说,“势”是指挥员准确分析双方的虚实、众寡、先后、强弱,而后灵活调配组织军队,形成战场上全局作战的优势,或者主要作战方向上的战术优势,给予对手持续的压力,最终达成对作战局面的全程控制。
奇正
《孙子兵法·兵势》说:“战势不过奇正。”战术使用,从根本上说不外乎对“奇”、“正”的运用。简单理解,奇,就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正,就是与敌军正面应对的“堂堂之阵”。对此曹操解释说,以正面进攻为“正”,以侧面偷袭为“奇”。这一组概念听起来很简单,但透彻理解、灵活运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奇与正相辅相成,是矛盾的两面。唐代著名军事家李靖在《李卫公问对》中说:
善用兵者,无不正,无不奇,使敌莫测。故正亦胜,奇亦胜。
所谓奇兵,是出其不意,让敌军无法预设。如果一支军队或者一名将领,以往善于正面作战,这次突然侧面包抄,反其道而用之,便是奇兵;如果经常两翼进军,这次突然正面强攻,这也是出“奇”。因此,我们要把“正”理解为可以猜出来、可以推算出来的战术行动,是按常理出牌的打法;而“奇”就是不按常理出牌,令对手守不知所御、攻不知所向。
作战的时候要视具体情况,或用“奇战法”,或用“正战法”,综合运用,灵活变动。出奇设伏,能够形成意想不到的侧击,但若无正面部队吸引,这类战术也很难单独达成。正面作战所常用的两军对垒,捉对厮杀,常常消耗巨大。只出正兵,仅能算得上是守将;只出奇兵,也仅算得上是莽夫斗狠。所以《百战奇略》中便认为,奇战是交叉进攻,两军交战,攻击敌军的前面,骚扰敌军的后面;冲击敌军的东面,袭击敌军的西面;让对手前后不能照应,东西无法呼应,就会达成战术优势。
魏景元四年(263年),魏将邓艾伐蜀,与姜维对战。姜维是诸葛亮培养的青年将领,有勇、有谋、有胆略。邓艾一无优势,二无把握。但他最先做的,是去寻找蜀军的薄弱之处。功夫不负有心人,邓艾发现从阴平道经险要的山路,向涪陵进发,涪陵距剑阁西百里,距成都三百里,用奇兵可以直攻成都。经大将军司马昭允准,邓艾率军隐蔽潜行,沿途凿山通道,造作桥阁,总算达到峰顶。俯冲下山,无路可走,邓艾以毡裹身,从山崖上滚下,将士们纷纷效仿。这样,蜀军毫无知觉、毫无防备,邓艾便率军到达了江油,很快兵临成都城下。此时姜维再想率军回救,已无济于事,刘禅已大开城门,率百官投降了。
邓艾用的便是奇兵之术,与韩信当年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有异曲同工之妙。其中“明修栈道”是“正”,“暗度陈仓”是“奇”,用正来迷惑对方,用奇达成战术目的。
出奇制胜,几乎是所有军事家、政治家甚至老百姓的梦想,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两军对垒,既没有交战规则,也无必然细则。关键在于指挥员是否能够临机变动。田单的火牛阵,便是一般人想不来的奇招。
战国后期,燕用乐毅伐齐,连克齐国七十多城,只剩下莒和即墨被燕军围困。即墨主将战死,士卒百姓推举田单做将军抵抗燕军。不久,燕昭王病逝,新即位的燕惠王与乐毅有隔阂。田单便扬言说:“齐王已死,齐国只剩下两座城邑没被攻破,乐毅实际是以继续攻齐为幌子,想联合即墨、莒的守军,自己做齐王。要是别的将领来了,即墨城就毁了。”燕王得知,一想有道理,便派骑劫代替乐毅。
田单命令城里百姓吃饭时在庭院摆出饭菜,祭祀先祖,吸引得城中飞鸟盘旋。燕兵觉得奇怪,田单扬言说:“这是神人教导我们。”发布军令,便宣称是神的旨意。又说:“我最担心被俘齐国士兵被割掉鼻子,要是燕军把他们排在队前,即墨就无法守得住了。”燕人听说后,就照着做。齐人看到投降的、被俘的齐兵都被割掉鼻子,全害怕被活捉。田单又说:“我最害怕燕军挖掘齐人在城外的祖坟。”燕军果然挖坟焚尸。这一下,即墨人对燕军简直恨之入骨。
田单一看士兵有了斗志,觉得可以作战了,即让精兵埋伏,由老弱守城,麻痹燕军。又让即墨城中的富豪出面,向骑劫约定投降事宜,使得燕军战备松懈。暗地里,田单收集一千多头牛,把尖刀绑在牛角上,把淋油的芦苇扎在牛尾上,夜晚点着牛尾,放牛出城。牛被烧疼,愤怒地冲向燕军,齐军五千精兵跟随其后,展开攻击。燕军惊惧而逃。齐军乘乱诛杀骑劫,率军北上,一直把燕军追回燕国境内,收复被燕国占领的齐国城池七十多座。田单复齐的这场仗,算是把“以奇用兵”发挥到了极致,以致司马迁忍不住说:
兵以正合,以奇胜。善之者,出奇无穷。奇正还相生,如环之无端。夫始如处女,适人开户;后如脱兔,适不及距;其田单之谓邪!
(《史记·田单列传》)
有奇兵,自然也就有正兵。奇兵的前提是“以正合”,要有正面战场做配合,择机用奇、临机用奇,才能取胜。因而,用奇兵是“守正出新”的产物,正战是作战的基本方式。不懂正战,一味想着奇战,那只是自欺欺人。何为正战呢?
《百战奇略》说:
凡与敌战,若道路不能通,粮饷不能进,推计不能诱,利害不能惑,须用正兵。正兵者,拣士卒,利器械,明赏罚,信号令,且战且前,则胜矣。
在如下情况是不能用奇兵的:一是道路险阻不通,二是没有粮饷跟进,三是施计不能诱使敌军,四是用利引诱也不管用。这时候,无计可施,就需要用正兵了。正兵作战,需要挑选精兵,使用锋利器械,明确赏罚,统一号令。
不是正兵,何能致远;不用正兵,何以正天下。只有堂堂正正的正义之师,不动则已,出兵一次,就会把问题全部解决。历史上,小国往往采用“奇战法”,大国往往采用“正战法”;弱的一方常用“奇战法”,强的一方常用“正战法”。其原因在于,基于两方力量上的不对等,不占优势的一方为了避免与敌方正面冲突,就必然采用奇战法,以求以较小的军事行动、较小的战争投入,换取最大的作战收益。
正战之正,除了正面作战,还指以正义为战,使部队为仁义之师,兵锋所指,得民拥护,以战术胜利换取战略主动。
南朝宋时,宋高祖刘裕派檀道济北伐。宋军行至洛阳,已攻下许多关隘城池,俘获敌军四千多人。有人建议檀道济将这些降卒全都屠戮,以显示赫赫战功。檀道济却说:“我们此次出兵,目的是为了伐罪吊民。王道之师是靠正义和信念作为军律的,何必用杀人来显示军功呢?”站在南朝的立场上,宋是国家正统,后秦是蛮夷之邦,只是暂时侵占了中原,檀道济认为他出兵征伐,是为了夺回沦丧的国土,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
被释放的后秦降卒尽数回乡,北地百姓听闻檀道济的仁义,大量归附刘宋。从战略上来看,只有正义之师,才能在乱局中笑到最后。虽说兵不厌诈,但一味靠欺诈作战,或者靠欺诈外交,最终必然会毁掉信用和形象。若像周武王攻打下朝歌,不戮百姓;刘邦夺取关中,约法三章,之后大军进发,所向披靡,檄文一传,天下稳定。如果像项羽那样,入关中之后先抢夺财物,又烧阿房宫;或如李自成烧洛阳,淹开封,虽侥幸取胜,却让百姓无以为生,行事不义,终不能成大事。
总的来说,奇为阴,正为阳,阴阳互生、互根、互动,奇正相互消长,变化无穷。在战术层面,正是堂堂正正,奇是出其不意;在战略层面,正是阳谋,奇是阴谋,各有所长,各有所用。
主客
今天的体育比赛,常分主场、客场,天时地利人和在我,便是主场;反之,优势在他,则为客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