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古时兵法今时用
7487900000011

第11章 古典兵书的形与势(2)

十月初十,风雪交加,天气奇寒,旌旗都被冻裂,道旁常见人马冻死者。李愬决定利用这足不能出户的鬼天气,突袭蔡州。唐军人人自以为必死无疑,但畏惧李愬,只能硬着头皮进军。四更时,唐军抵达蔡州城下,暴雪障眼,守城者没有发觉。将帅们身先士卒,登上城头,杀死熟睡的士卒,打开城门应纳唐军。然后突袭内城,逼近吴元济外宅。此时吴元济还在安卧之中,不得不仓促应战。两天后,吴元济投降,淮西遂平。淮西割据三十年,一方面在于唐军畏战,另一方面也在于淮西军作战能力强。

李愬所督唐军,亦非精兵,故其示弱而谋强,逐步蚕食蔡州外围的据点;招降叛军,使得力量逐步发生变化,最终达到“我众敌寡,能以众击寡者,则吾之所与战者约矣”,方可主动出击。但从战斗力而言,李愬部远远不及叛军,一是雪夜进军,兵士畏缩;二是唐军围攻吴元济牙城,二日才下。虽然数量众多,但仍是以弱击强,以寡战众。刘伯温在《百战奇略》中强调:“凡战,若以寡敌众,必以日暮,或伏于深草,或邀于隘路,战则必胜。”李愬利用暴雪之夜,奇袭蔡州,成为淮西之战取胜的关键。

众寡之间是一个变化的互动量,再弱少的兵马,集中使用得当就能变成强悍,而再多的兵马不能有效使用,则变为薄弱。以少击多,关键在于能分对手之众,使其“备前则后寡,备后则前寡,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最后将薄弱处暴露于己方精兵之前,在局部以强击弱,以多胜少,使战术优势成为战场形势转化的枢机。

众战法是大兵团的作战方式,其优势在于力量集中,易于攻坚。韩信说自己带兵,多多益善,在于他善用大军作战。

《百战奇略》上说:“若我众敌寡,不可战于险阻之间,须要平易宽广之地。闻鼓则进,闻金则止,无有不胜。”众战对天时、地利的依赖不像寡战那样重要,但仍要注意使军队能够自如布开,万不能局促于一地,这就要避开险阻狭隘之地,以免阻滞大兵团的行动,或者成为对手伏击的凭借。解放战争时期,解放军所组织的辽沈战役、平津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等,皆在平易开阔的地区展开,正据此理。

众战,没办法藏住实力,起初可能秘密调兵,一旦两军阵前展开,兵力多寡、武器优劣、阵地布置很难掩藏,几无什么秘密可言,取胜靠的是堂堂之阵,打的是赳赳士气。

大兵团作战,由于锋线过长,军队层级多,战场反馈时间长,往往采用分级指挥,要求作战计划详备,作战协调顺畅,对指挥系统要求较高。此处强调鼓、金等信号,意在说明作战行动必须一致,战场管理必须有效,方可展开。

众战,最忌讳号令不整。当年有可能统一全国的苻坚,就在淝水自毁前程。苻坚屯兵寿阳,在淝水北岸扎营列阵,与谢玄所率东晋军队临河相对。淝水北岸土地开阔,非常利于前秦大兵团作战;南岸丘山连绵,也利于东晋防守。苻坚要是守,倒是选对了战场;要是攻,却选错了方向。

不知道是他忘了,还是根本就不知道大军最忌讳进退失据。当谢玄派遣使者要求前秦军队后退一下,便于双方决战时,他居然同意了。

因为使者说:“您跋山涉水攻打晋朝,已经临水摆阵,是不是不想打啊?你要打,咱们战场上打。这样吧,你稍微后退一下,给我们留点地方,咱们厮杀一场如何?”

苻坚手下坚决不同意,都说:“我们不应该退,应该把他们消灭在淝水之南,我众敌寡,怎能退兵?”苻坚主张退兵,主要是想起了兵法上讲的“半渡而击之”。说的是趁敌人渡河登岸的转换时期,突然袭击,歼灭敌人。我们知道,渡河、登岛之类的作战,要求防得住、渡得过、登得上、站得稳,上船、下船的水路转换之际,陆军几乎是没有战斗力的。所以,利用敌军航渡、登陆之际,率军掩杀,敌军后临江河,援军无法协助,正是一举歼灭的好时机。

由此可知,苻坚是读过兵书的,不幸的是,他读的只是半吊子,估计和项羽差不多,率一支部队绰绰有余,统三军则捉襟见肘。殊不知,大军扎营,需肃穆如山,安能随意进退?本来,苻坚的军队就是杂凑而来,缺少从上到下的配合,参战将领有些并不支持南征,正在忧虑狐疑、观望徘徊之际,苻坚命令军队后撤,后军不知道前军发生了什么事,以为打了大败仗,那还等什么,跑啊。

说实话,谢玄、谢琰、桓伊等人也就八千精锐,趁着苻坚后退之际,迅速渡过淝水,一阵掩杀。前秦军还没有来得及组织迎敌,后军已经撒开脚丫子跑了。“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生于狐疑”,军心一散,苻坚也糊涂了,怎么乱了?也跟着撤吧。

淝水之战苻坚的失利,一是选错了战场,不该处平坦而仰攻八公山;二是选错了时机,不该让晋军呈现有攻击态势的半渡;三是选错了方向,不该让附庸部队先退。这三者即便错,要是精兵强将,也不至于全军溃败,关键在于苻坚指挥大军,不懂得众战“用众进止”是基本的法则,即使退,也要后军变前军,前军做后军,鳞次栉比,从容不迫。结果大军扎堆,号令不畅,一旦作战,各部不能呼应,最终成全了谢玄以少胜多的美名。

寡战和众战,是相对而言。通过分化、分解、分割,可使得众变为寡,通过合围、合成、合同、联合,可使寡汇为众。寡战,长于灵活机动,弊在各自为战;众战,便于分进合击,弊在难以协调同步。

先后

虚实与众寡,谈的是实力和人数,侧重于根据条件作战。先后,即先发制人和后发制人,谈的则是如何把握时机。

先发制人,即先下手为强。《百战奇略》说:

若敌人初来,阵势未定,行阵未整,先兵以急击之,则胜。法曰:“先人,有夺人之心。”

自古先处战地者胜,先下手能占据战场主动权,抓住最有利的时机,在敌人阵势还没有站稳,或者懈怠之时,先声夺人,摧枯拉朽,给对方突然一击。李世民发动玄武门政变,就是采用了先发制人的策略。

唐高祖李渊立长子李建成为太子,可次子李世民率军东征西讨,屡立战功,并因手下能征善战的将士最多,实力最强。太子总觉得李世民是个威胁,就和弟弟李元吉密谋除掉李世民。

李世民手下将领们早就觉得形势不妙,不断提醒他早做防备,以防不测。武德九年(626年),唐高祖命令李元吉率兵抵御突厥入侵。李元吉却召集军队,准备除掉李世民。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尉迟敬德、侯君集等人催促李世民早作决断,以免后患。于是,李世民带着心腹九人埋伏在玄武门,等李建成、李元吉上朝时,伏兵出击,当场诛杀兄弟二人,迅速铲除了其他残余势力,逼迫李渊退位,李世民登大统,即为唐太宗。

作战讲究一鼓作气,先声夺人。《鬼谷子》说:“制人者,握权也;见制于人者,制命也。”说的是先发制人控制局面,后发制人,则容易被别人控制。“权先加人者,敌不力交;武先加人者,敌无威接”,先声夺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主动取得胜利,优势不言而喻。

从宫廷争斗到军事斗争,先发制人的优势是明显的。但先发制人也有条件,一是需要力量足够强大,能够一招制敌,使得对手没有还击之力,从而压倒性地取得控制权;二是要能够出其不意,利用对手未建防范或者立足未稳闪击,方可掌握主动;三是先发制人只能在短时间内实行。克劳塞维茨《战争论》说:“胜利常常而且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有一个顶点。”这个顶点,就是军队效能最大化时所形成的突击力。

1939年9月开始,德军发动“闪电战”,靠的就是坦克、飞机和装甲部队所形成的快速推进力,其疾如风,侵掠如火,先发制人、速战速决,10个月闪击了半个欧洲。其中,27天征服波兰,1天征服丹麦,23天征服挪威,5天征服荷兰,18天征服比利时,39天征服法国,主动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充分显示出了先发制人的威力。

而后发制人,则是等待形势转化。比如敌军阵列整齐,兵势强劲,不可以与之交锋,那就坚壁待之,固守城池。待到敌军兵势衰弱之时,奋起反击。后发制人的关键在于“后于人以待其衰”。

后发制人往往是军备、实力上远远无法与对手直接抗衡,因而若抵挡住对手的第一波冲锋,就能挫其锐气,收拢军队,守得住,站得稳,便可为后来居上积储实力。李世民玄武门政变用的是先发制人,之前平定窦建德,却用的是后发制人。

武德初年,李世民围击王世充,窦建德来救,双方在虎牢关遭遇。窦建德在汜水东列阵,军队弥亘数里,气势汹汹。唐军诸将面露惧色,因为王世充、窦建德合兵一处,实力远强过李世民。李世民率领数骑登高观察敌情后,对部将说:“这些乱贼从山东起家,没有系统军训,从未打过大仗、硬仗。如今渡过汜水,轻狂不知天高地厚,逼近己方布阵,说明其轻视己方。我们姑且按兵不动,等敌人进攻不得,便士气衰落,人困马乏,自会退军,到时我们发动袭击,定会取胜!”

窦建德军排开阵势,从早上喊到中午,唐军却一直按兵不动。窦建德军的将士们饥倦难耐,一休息,马上就争抢着饮水,行阵顿时散乱不堪。

看到这情形,李世民命令宇文士及率领三百骑,从窦建德军阵的西端,向南奔驰,以吸引敌军的注意力。李世民说:“敌军如果不动,你要迅速返回;敌军若发觉转而追击,你就率兵向东迂回而出。”三百骑兵出动,敌方不动,说明窦建德军仍能军令如一,专心致志备战主要防线,唐军就不可贸然攻打。如果对方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说明军心躁动,战机便来了。

果不其然,一看到这三百骑兵,窦建德军随之骚动,将士们马上东张西望,猜想李世民是不是要派前锋突围。李世民果断下令出击,骑兵建旗列阵,从虎牢关乘高进入南山,沿山谷向东进发,掩杀过去。窦建德军此时已来不及整理行列,只能仓促应战。李世民率轻骑出击,所向披靡。程咬金等部将直击敌后,齐张旗帜,窦军大溃,窦建德被生擒。

从战术上看,“先”为不可测,因为主动出击容易暴露自己的作战目标、战术特点,让对手抓住己方的劣势,所以强调“以迂为直,以患为利”,利用坚固的防守,避开对方兵锋,“避其锐气,击其惰归”,从而后发制人。所以说,谁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从战略上,后发制人常常能够赢得舆论的支持,有利于争取民心和盟友。苏秦曾对齐闵王说:“臣闻用兵而喜先天下者忧,约结而喜主怨者孤。夫后起者藉也,而远怨者时也。”(《战国策·齐策》)春秋时的齐鲁长勺之战、晋楚城濮之战,战国时齐魏桂陵之战、马陵之战,楚汉战争中成皋之战,三国时吴蜀夷陵之战,取胜的一方都是采用后发制人的策略,不仅赢得了战术的胜利,也赢得了战略上的主动。

强弱

强弱,是指作战双方的实力对比。从形势转化来看,强弱只是相对的。强兵置于死地,力量也就变弱了;弱兵置于活地,力量反而可能增强。

如果己方实力较强,是不是就要以强击强,与敌人硬碰硬呢?答案是否定的。兵法的终极追求,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基于这一效能原则,要求为将者懂得“以强击弱、避实就虚”,能以石击卵,而不是以石击石,甚至还能够做到“以弱胜强,以弱克刚”。

如果敌我双方实力相差无几,打起来是半斤八两,即使大战了三百回合,也只是在逞匹夫之勇,对最终的战局于事无补。这种情况下不可“力胜”,要尽量避免与敌方正面直接作战,因为即使勉强取胜,也必然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只能依靠“智取”。

这就要善于权衡双方的强弱,当强则强,当弱则弱。《孙子兵法》所谓的“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称”,就是从土地、物产、兵源推算出双方力量的强弱。知己知彼后,强有强的战术,弱有弱的战术。

《百战奇略》这样描述强战:

凡与敌战,若我众强,可伪示怯弱以诱之,敌必轻来与我战,吾以锐卒击之,其军必败。法曰:“能而示之不能。”

大凡与敌方作战,若己方兵力众多,且兵势强劲,可以伪装示弱,化实为虚,化强为弱,诱导敌军轻敌,与我军交战。我军就以精锐部队攻击敌方,敌军一定会失败。强战法不是以强击强,而是掩藏实力,本来可以做到,却要显示出做不到,绵里藏针。

战国时期的赵国名将李牧,常年驻守代地和雁门防备匈奴。他每天宰牛犒劳将士,练习骑射,厚爱士卒,与士卒休戚与共。但他却立下军令说:“如果匈奴入境抢掠,我们要赶快收拾财货,隐藏起来自保,如有擅自捕杀匈奴的士兵,格杀勿论。”这样谨慎防守,几年下来,匈奴人都认为,李牧是胆小怕死之辈,甚至连赵国的百姓和士兵也如此认为。

赵王忍不住了,询问李牧应对匈奴之策,李牧说要自守保财。赵王觉得李牧毫无建树,就将他召回邯郸,另派人接替。可接下来一年多时间里,每有匈奴劫掠,赵军主将便率军出战,常打败仗,人力物力损失严重,以致边境地区都快找不到耕田的牲口了。

这也不是办法呀。赵王只得请李牧重回边境统率。李牧却称患病,闭门不出。赵王一再召见,李牧才说:“如果我统兵,还会按照之前的方式应对匈奴,如果您答应,我才敢奉命守边。”赵王一想,打不了胜战不要紧,先不打败仗吧。便允准了李牧的要求。

李牧按照老办法守边。匈奴前来劫掠,每次都空手而归,无计可施。其实,李牧不是消极防守,而是在暗自储备军力。经过长时间的备战,终于积累了足够的力量,李牧挑选战车一千三百乘,选骑兵一万三千匹,步兵五万人,弓箭手十万人。他看准时机,故意放出许多牲口和百姓,引诱匈奴前来劫掠。双方军队一接触,赵军佯装败退,让匈奴俘获了数千人。

匈奴更加坚信李牧胆怯,不足为虑。于是,匈奴单于亲率大军来袭。李牧便让赵军左右两翼迎击敌军主力,形成对匈奴军队的包围。一次出击,斩杀数万匈奴骑兵,匈奴单于也落荒而逃。此后十余年,匈奴都不敢再侵犯赵国边境。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冲突,是贯穿中国历史的大问题。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骑射本领高超,骑兵机动灵活,游击奔袭作战,具有农耕民族军队无法比拟的优势。但游牧的生产力低下、生产方式很不稳定,秋冬季节习惯南下,遭逢天灾习惯掠夺,成为历代中原政权的心头之患。李牧正是基于赵军长于固守,而匈奴便于游击的习性,若弃城而击,追不上匈奴,诱敌深入,缺乏战略纵深,又不能撤出防线,只能引诱匈奴倾巢而出,寻机一举解决边患。这是赵国的军事实力所决定的,也是最为稳妥的战略战术。

后来,汉武帝时期,一改守势,主动出击,派卫青、霍去病进行战略反攻。虽然也可以长久解决边患,但需要有充足的国力作为支撑。因为长途奔袭作战,需要长期训练骑兵,需要长距离供给粮草,尽管可以深入漠北,但大举进军,却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等匈奴暂时平定了,西汉也由盛转衰了。

弱战,那就完全依靠示形。当己方实力不如对方,只能用假象迷惑对方,“示敌以强”,使对方做出错误的分析和举措,寻找战机取胜。《百战奇略》说:

凡战,若敌众我寡,敌强我弱,须多设旌旗,倍增火灶,示强于敌,使彼莫能测我众寡、强弱之势,则敌必不轻与我战,我可速去,则全军远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