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无声的群落:续编(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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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青春之歌——老知青诗存(1)

这里的诗章记载着一个不甘沉沦的群体艰难而顽强的精神自救。

王百明诗选

新农民之歌

我真正的生命,是从这块土地上开始的……我不曾为祖国横枪跃马,也不曾挥汗在炼钢炉前。

但,我依然要骄傲地宣称:

我是我们阶级队伍中坚定的一员。

一脸微笑,一身汗水,长满了老茧的手啊,像一对铁钳。

一手握笔,一手挥镰,稻穗、棉桃加上这深情的诗篇,就是对于祖国的贡献。

像鹰儿搏击长空,我们经风雨、见世面,毛主席亲切的笑容啊,即使在梦里,也常在我脑中浮现。

放心吧爸爸,我会把双手磨炼好,让它像您长满老茧的手一样,力大无边,忠实可靠。

别流泪了,妈妈,祖国会深深地感谢你,为她培育了一棵多么倔强的幼苗。

来啊,同学们,快把行装背好,十载同窗我们心心相印,万里征战又把臂膀挽牢。

像是多么遥远的过去啊,就在不久前,我们展开幻想的翅膀,在金色的梦境里盘旋升高。

有多少次,我们想要穿上医生雪白的长袍;有多少次,我们想要去探索原子核的奥妙。

有多少次,我们用一双火热的眼睛,在繁星闪烁的天空,画满稚气而又勇敢的问号。

有多少次,我们想用自己的笔,向诗人证明:

“我们可以写得更好。”

在我们的国家里,理想是明天的现实。

党指引的每一条道路啊,都能把你引得那样远、那样高。

井冈山上的星火,化作了天安门前的礼花。

中南海上的明灯,又点燃了我胸中的火把。

高高举起猎猎飘舞的红旗迎着那喷红吐焰的朝霞。

征途漫漫几万里,我们要奔向战斗的远方。

扶着犁、扬起鞭,赶着我的小黄牛,朝前走,紧紧地追赶春天。

风像一把把刀,雨像一支支箭,一身湿透两腿泥,汗珠雨珠连成串。

千行犁沟刻下了一个心愿,祖国苍茫的土地啊,我要将根深深地、深深地,扎在你的心间。

牛粪担在肩,心里蜜一样甜,大把大把地向田里撒去,为我们诗一般的生活打下晶亮的标点。

挥动锄头,拨动每一个土团,挖透这铁硬的土地啊,用双手填平路上的坎坷艰险。

谁说脸朝黄土背朝天?

我们深深地、深深地懂得了,哪里有挥汗如雨的劳动,哪里就有真正的理想、闪光的生活。

一千次赞美啊,一万支歌,唱不尽我们崭新的生活。

像阳光下奔腾不息的春水,我们青春的声音是最美最美的歌。

我们顽强地战斗,我们健康地成长。

不是儿女情长啊,我们想念亲爱的故乡。

故乡的山啊故乡的水,星光下想啊睡梦里念,我们将一夜绵长的乡思,化作千日无比的振奋。

乡间小路上,我们的木叶和小鸟一起鸣响;清清河水边,笑语在桂花香里飘荡。

迎着晚风,我们翩翩起舞,沐着月光,我们纵情歌唱。

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书记交给我们两本书,一本血泪斑斑的家史,一本毒汁淋漓的“变天账”。

多少次夜深学毛选,热血沸腾心里亮,像颗颗闪光的金星,主席的教导深深地嵌在我们心上。

我们的脚步,像鼓点响在大地的胸膛;我们的心脏,紧连着时代的脉搏激荡。

我们的目光炯炯,像熊熊燃烧的火焰;我们的歌声豪迈,像熔岩般喷出热量。

我们不渝的信念,是一个光辉的思想,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吧,在革命的列车上闪亮。

拔一棵青松当彩笔,裁一片白云作信笺,蘸着太阳熊熊的火焰,写下心中神圣的誓言。

我们的青春属于祖国,我们的生命属于人民,我们的理想-红旗手,我们的专业-革命人。

我们播种的

是对事业无比坚定的信念,我们收获的

是对祖国百倍增长的爱情。

革命的知识青年啊,身居茅屋眼看全球,脚踩污泥心怀天下,永远跟着毛主席,永远革命永向前。

不是虚浮,是向上的表现,虽无云的色彩,也想打扮蓝天。

狂风吹不断我的躯体,我啊,和火热的生活息息相连!

作者简介

王百明,原长沙三中高中毕业,1964年下放江永。他擅长写诗,素有“知青诗人”之称。1967年8月17日在江永县城无辜惨遭枪杀,当时他仅有22岁。

陈徳诗选

妈妈,听,那咚咚的鼓声,正在呼唤青年们远征!

看,那一杆杆红旗,正漫卷着青年们的激情!

妈妈,让我走吧!

妈妈,儿子已经长大成人,每一颗细胞都浸透党的恩情,当祖国在召唤的时刻,把儿子交给党是您应尽的本分。

妈妈,让我走吧!

妈妈,你看那烈士塔顶的红星,多像那烈士永恒的眼睛。

每夜我总觉得那炯炯的眼神啊在质问我够不够一个后来人。

妈妈,让我走吧!

妈妈,您看到美帝、苏修的暴行,常常憎恶得咬牙痛恨。

今天为解放普天下受苦的人类,党分配我当一名荷锄的士兵。

妈妈,让我走吧!

妈妈,您看我苍白的脸色,需要田野阳光雨露的滋润。

您看我纤弱的身体,早应接受山野的风吹雨淋。

妈妈,让我走吧!

妈妈,您看我塞满粉笔灰的肺叶,需要山村新鲜的清晨。

我头脑里资产阶级的污点,应由贫下中农来剔净。

妈妈,让我走吧!

妈妈,快把那忧伤的眼泪,化作欣喜激动的热泪盈盈。

我走出了家庭的温室,迎来的天地多么广阔无垠。

妈妈,让我走吧!

妈妈,快把过多的唠叨,化作激励我前进的福音。

我虽失去了在您身边的庇护,却获得了贫下中农的深情。

妈妈,让我走吧!

妈妈,快为我收拾行装,带上红彤彤的四卷雄文。

听,远处又响起掀天的锣鼓,让我跑步与这批青年同行。

妈妈,再见了!您的儿子走了……谷子成熟了,收割前这里习惯割一点分到每一家尝尝,叫尝新……捧起雪白的米饭,满屋弥漫着芳香,不仅仅是平生吃自己种的粮,还因为奋斗经历,这样难忘……这本是一块无人开垦的冷浸地,雨为它哭泣,风为它悲伤,几个世纪做着暗淡的梦……让山山水水都在把大寨追赶。

是支委会把这当成攻坚的阵地,是老支书带领知青突击队一甩臂膀。

二月,我们在寒风中开沟垒堰排渍水,三月,我们在春雨中填土堆肥整田忙。

队里尝新老支书指定要这里的谷,捧起雪白的米饭我们心起波澜:

祖国啊!哪怕您交给我一块不毛之地,我们也要将它建成地上天堂!

——为前途感到茫然的知青朋友而作我曾以为我一无所有,充满烦忧,不!

十几年的书我没有白读,我有那无价的知识,知识归我所有!

烧木炭其实就是木柴的干馏,看火色,留风口一下就干得得心应手。

老炭工赞叹,几十年经验我们一蹴而就。

养蜜蜂我们摒弃老办法杀鸡取卵,钉蜂箱,用巢础,放养田野山沟,用摇蜜机取蜜又使多少人驻足停留。

做油漆化学知识全都派上用场,干性油、湿性油原理一清二楚,一道道新工艺老漆工也连连点头。

学木工、做木模更如鱼得水,读本“制图学”“铸工工艺”便胸有成竹,复杂图纸难不倒,老技工也伸拇指头。

让他们去批判“知识就是力量”,让他们去宣扬读书无用,莫任年华似水流,我拼命吸取知识,为生命之舟扬帆加油!

不必抱怨生活对我们过于悭吝,不要面对艰难的日子叹息摇头,占有知识吧,不要停止前进,放弃追求。

——写在文化大革命许多知青家庭受冲击之时我也曾经惆怅,我也曾经忧伤。

当我知道,家庭又遭“冲击”,我明白,我别无选择。

——只有挺起脊梁。

我已成人,宽阔的肩膀,应把家庭的责任承当。

不能让母亲忧郁的眼睛再流泪。

于是我再也不感叹——欢乐太短,忧郁太长。

生活不相信眼泪,一双手必须有钢。

做生活的强者吧,看双手满满的老茧——枚枚闪光纪念章!

不相信世上有救世主,不介意命运对我发难,时间给每个人相同的分秒,你能有硕果,我必有华章——风吹雨打莫迷茫。

我微笑着走向生活,决不拘谨和猥琐。

朋友啊,不要让生活把头颅压低,无论生活用什么方式回报——让心中充满阳光!

有人把你比作胎记,总与生命同行,可胎记是生命的一部分,在娘肚子里生成,你却游离生命之外,像幽灵,永远把生命跟踪。

只有烈日当顶,你才有所收敛,匍匐在人的脚跟,其他时分,总是扭曲人的灵魂。

难道还不够吗?

我每一个前行的脚印,都让你给蒙上阴影;我青春的色彩,早被你抹得一干二净;我的体形已被夸张,我自己也无法辨认;只有当我消融于黑暗,你才停止行动。

难道这就是你的目的,你的用心?

不,我不能,我不摆脱你,就是甘愿沉沦!

我是这样热爱光明!

我实在还年轻!

那晚,我们的三个知青战友被斗、被吊……这是一个腥风血雨的夜晚,天也昏昏,地也昏昏。

一场向“阶级敌人”宣战的斗争会,对象竟是我们的战友——三位知青。

这是电影里敌人拷打战士的场景,将人反绑着的手吊上祠堂屋檩。

看着那战友紧咬牙关痛苦的表情,像撕裂我的肝胆,绞碎我的心!

被吊人脚趾还被往上拉动,那几个人声嘶力竭,充满深仇大恨。

我们都是父母赋予的血肉之躯,为什么他们几个人竟毫无人性?

我们有什么罪,有什么罪,值得像对敌人一样用酷刑?

我们有什么错,有什么错,为什么容不得我们把话讲明?

当晚,一张门板作担架,我们送受伤战友上县城。

风在哭泣,水在呜咽,月亮悲伤地躲进云层。

想唱首“抬头望见北斗星”,却怎么也唱不出声……受伤的战友嗫动着嘴唇,有什么要说,我生死与共的亲人?

“今夜发生的事情,请千万不要告诉我的母亲。

不要让她那早已失眠的眼睛,再哭得通红通红……”

已经感到了,感到青春期的躁动。

已经感到了,感到异性灼热的眼神。

为什么回避,那异性一个个的顾盼?!

为什么回避,那投桃报李的飞吻?!

是的,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有血有肉的躯体感情一点也不贫穷。

青春期年轻的心是那样难奈,可清晰的理智将我整个生命支撑。

是靠母亲的津贴才勉强维持生活,我有什么给你,我未来的爱人?

工价如此低,一年到头两手空空,将来我用什么维系一个家庭?

何况青春的萌动还遇森严壁垒,那斩不断、挥不走的“家庭出身”!

于是我们只好把青春的精力用劳动发泄,无奈的选择从春到秋,从夏到冬……让爱情见鬼去吧!

他不属于我们知青!

希望的河床裸露出沙滩和卵石,欢欣地迎来了铺天盖地的大雨。

顶着茫茫雨线赤膊走上禾坪,用扫帚在水漫中写下大字:我要读书!

曾在大山中用我烧出的第一根木炭,冒着雪花在削壁上写下:我要读书!

曾在寂寞的火塘铺平失望的灰烬,用枯藤下意识地写下:我要读书!

我眷恋课堂,实在不愿诀别,不愿诀别校园灯火如燃烧的火炬。

我渴望校园生活,篮球是我青春的形体,我指着书山发誓征服,任道路回迂。

我要读书,我诅咒一个没有花开的花季,我知道没有知识的滋润人生都将窒息。

听着卫星上天的消息我掩面哭泣,为一代人求知的困惑我神疲志沮……不!我坚信惆怅与迷茫一定有阳光穿透,我坚信读书的企盼决不是个人的私欲。

轻蔑的微笑是给贻误生命者的礼物,荒诞的吹嘘终将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

啊!青春逝去,我心中伤痕累累,要读书的愿望终究化作泡影和委屈。

望柳枝转鹅黄我把春天托付,愿春雨滋润每个心田,春阳永远和煦……出于无奈,许多无病知青用各种手段制造病情,病退回城……看着一个个知青打着被包回城,我也不得不坐下来认真思索。

现实告诉我必须这么做,不然眼前困境无法摆脱。

我曾经把自己比喻成一名战士,戎马倥偬,岗位就是瑶山村落。

我曾经把自己当成革命接班人,上山下乡,当时热情绝不是买卖交涉!

今天,年龄屈指三十岁,自己不能自给,收获竟这样微薄。

今天,上山下乡十个年头,远大的抱负无法改变眼前的困惑。

出门一把锁,进门一把火,屋里零乱灰尘多,单身不嫌衣破,做汤辣椒打泡椒,做菜缺油红烧锅。

静夜难眠,想说妈妈何必要生我。

好人装病人,良心又受审判,这算什么?伦理早被倒错!

骗子捧为旗手,忠良诬为逆叛,我们无私的心也得为日子盘算。

病退,这似乎背离了我人生准则,啊,无奈的选择哽塞我心窝。

原谅我吧!

我是个食人间烟火的凡夫俗子,无可奈何,奈何又如何……作者简介

陈德,诗人,1964年湖南长沙初中毕业即下乡到湖南江永落户。除农活外,烧过木炭、养过蜂,又有十年木工生涯。1979年第一届电大机械专业毕业。

胡天仁诗选

再见了,奔流的湘江水;再见了,青翠的麓山峰。

啊!再见了,长沙,你这山川秀丽的古城。

橘子洲头的明月啊,今何在?

爱晚亭畔的枫林啊,几时红?

纵使命运把我们抛向那偏远的山村,我们长沙知识青年,将永远把家乡怀念,永远把长沙歌颂!

再见了,亲爱的母亲;再见了,敬爱的长辈们。

啊!再见了,姑娘,让我再看看你的眼睛。

不要用辛酸的泪水送征途,要把那凄凉的离恨付东风。

纵使生活引我们来到那崎岖的小径,我们长沙知识青年,将永远把亲人呼唤,永远把爱情歌颂!

抬起头,我亲爱的伙伴;抬起头,我亲爱的弟兄;抬起头,朋友,我们都是风波浪里人!

宁可将青春的热血洒荒野,决不能庸庸碌碌度一生。

纵使时光使我们生命一年年消损,我们长沙知识青年,将永远把幸福向往,永远把自由歌颂!

春雨啊!

淅淅沥沥……呵!

你是母亲的乳汁,毫无例外地哺育着整个的大地!

呵!

你是天女的圣水,无情地冲洗人间的积垢污泥!

不!

你是造物者赐予世间的新鲜血液!

——万物发展的动力!

春雨啊!

淅淅沥沥……

欣欣向荣啊自强不息!

……

如团团火焰,似斑斑血痕,你坚强的映山红呀!

可是春风燃点了你不屈的生命?

抬起高贵的头——向着那冷漠的天空,苏醒的大地,展示你青春的面容吧!

你骄傲的映山红呀!

多么光荣!

……

我鄙视你们!——蠕动的泥浆!

你们只能蜷曲着身体,永远也不能像一个正直人那样挺起自己的胸膛!

你们安于黑暗,你们害怕阳光,只能终身躲藏在那些阴湿腐臭的地方!

……

就是你们最引以为傲的工作!

——整天无目的地躁动极限的意义:

只等于给大地搔了搔痒!

柳!

你既然是春天的信使,且认你作个朋友!

一支烟,一杯酒,来!

先请你把我爱人的消息讲清楚!

柳丝!——你的诗?

你的诗纵然写得极好,又有谁知?

须知人们只是欣赏你的风姿,不是你的诗!

把你的诗兴收起吧!

把你的丝收起!

青枝绿叶才是你的正经事!

柳丝长!

千条万缕恰似九曲回肠!……

不要那么悲苦的离情,不要那么凄凉的别绪,——全没有用场!

好儿郎志在四方!

当排除万险千难,把“大风”豪唱!

我把这乌黑的泥土认作洁白的纸张,紧握犁手,掺和着血汗,来谱写自由的诗篇!

一步步满怀着希望,一行行充实着理想!

那是什么时候啊!

幸福的歌声响彻了整个诗一样的人间!

我把这有限的田块看为无边的大地,为了她的纯净我决不吝惜力气!

杂草么?——把它深深地埋起来!

……

顽石么?——把它远远地扔出去!

……

正是春光明媚,万万不可错过时机!

所有的计划都应该有条有理!

所有的行动都必须脚踏实地!

——这就是劳动者的法律!

阴沉沉的天空,群鹰在搏斗着乌云。

风吹雨打,电闪雷鸣……他们勇敢地翱翔,神色是多么镇定!

他们嘶叫着相互鼓舞:

“同志们,前进!

没有任何障碍能阻挡我们胜利的飞行!”

阴沉沉的天空,群鹰在搏斗着乌云。

不能后退,只能前进!

宁肯骄傲地战死,决不苟且偷生!

他们嘶叫着相互支援:

“同志们,前进!

我们就是牺牲,也是光荣!”

阴沉沉的天空,群鹰在搏斗着乌云,没有恐怖,只有激奋!

一双双锐利的鹰眼充满着信心!

他们嘶叫着相互祝贺:

“同志们,前进!

黑暗即将消逝,自由、幸福、光明就要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