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体形看似大一点的豺狗蹲在不远处一块巨石上,紧紧地盯着自己同伴与野猪的争斗,那姿态神色似与它无关又好像会随时都会一跃而下,参与吞噬野猪的战斗似的。
眼前的这只野猪显然已经遭受了致命创伤,起初,仍不时用强有力的獠牙巨嘴将身边前来挑衅的豺狗偶尔甩开掀翻,使其发出一阵哀号,但更多的时候还是被身手敏捷异常的豺狗攻击而躲闪。几个回合之后,野猪嘴巴甩动的次数越来越少,动作也越来越显得缓慢沉重、绵绵无力了。终于,趁着一次向一旁挑逗的豺狗回击不力,缓慢转身所露出臀部抬高的破绽时,远处那只大一点的豺狗发出一声怪嚎,几只豺狗同时涌到了野猪的背后,几爪几口将野猪的肛门彻底撕裂,鲜血淋漓的肠子更是被拖出有老长,野猪发出最后的一声哀号,终于放弃了抵抗,四肢倒地而抽搐不已。这时,那只大豺狗向前一跃,对准垂死野猪的臀部给予最后的一击。只见它将早已洞穿的肛门咬着奋力朝外一拽,似乎在我的眼皮底下开办了一个杂酱铺:野猪体内所有鲜红的、褐色的、花白的五脏六腑似乎全部掀了出来,场景极为恐怖恶心。
终于,所有的豺狗蜂拥而上,土黄色全部遮盖住了浅褐色。就这样,前后不到半个小时,在一阵低鸣嗥吠与撕裂咀嚼声中,一只硕壮的野猪顷刻间就消失了。又听得大豺狗一声仰天长号,大大小小的一群豺狗都齐刷刷地跃下悬崖,钻入茂密的山林,跑得无影无踪。
我胆战心惊地看完这异常惨烈的一幕,伏在树上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良久,我战战兢兢连滚带爬地从树上退下,回到曾经发生过生死搏斗之地,发现野猪仅仅剩下一张坚硬如铁与四只蹄子连在一起的粘满血污的外皮,甚至连地上的骨殖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我暗自庆幸:老天保佑,蹲在稍远处的老豺狗并没有发现在高高杨梅树上枝叶的遮蔽深处,还有另外一个可供顺便捎带的可口的活物,否则,相信更用不了几分钟,我亦将成为这个世界的冤死鬼。想到这里,我浑身发软,心存惊悸,好久还迈不开步子……经过这次突如其来的遭遇之后,我确实感受到独自置身于大山之中所蕴藏的险恶,心想,唯有早早脱离这令人惊愕的险境,才是最最重要的头等大事。
于是,我重新握紧梽木棒,加快了上行的步伐,继续蹒跚上行。刚走不到一会儿,感到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我想这肯定是被荆棘划破,经带酸性的汗水浸润,自然就会感到疼痛。一摸,背后的汗衫果然被拉扯成了烂布条,我将书包转过来一看,书包也被扯开一个好大的口子,包中的红薯也不知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心中一惊:干粮没了!这就意味着我必须饿着肚皮走完以后的绵延山道。
好在真如长途跋涉者所言:行者饱,坐者饥,睡着能吃一簸箕。
确实,行走了大半天的山路,我并没有丝毫感觉到肚中饥饿,只是口渴,要不停地喝水。要喝水,这倒不费难,因为山道上最多的就是飞瀑流泉可供尽情享用。
就这样,我走一段路,喝上几捧山泉水,以补充流失的体液。渐渐的,我感觉天地宽敞起来,天色也亮堂了许多。哦,前方眺望到了没有树木的地方。从学校中所学到的知识中我知道:海拔较高的山峰,山顶处往往只长茅草而不长树木。
胜利在望,我心中又一次感到欣喜与轻松,看来只要再加把劲,登上眼前的这座小山崮,转过最后一个山窝,就可以接近山峰顶部,乃至可以完成最后的登山之路了。
当我费尽千辛万苦登上了峰顶时,西边天际处已是一片通红的火烧云,浓浓的暮霭将脚底绵亘数十里的峰峦渐渐笼罩,昏暗的山林之中响起片天籁之音,圆溜溜、泛着淡淡光彩的月亮悄悄在头顶偏东方向升起。
此刻,我内心有些发紧,眼睛好像冒着金星,头部也感到阵阵发烫,喉咙像要喷出火似的,双腿像灌满了铅般肿胀发痛,浑身上下就好像有千百根针在扎,好想好想就地坐下休息一会。但我内心知道:决不能坐下,一旦坐下就会起不来,在这荒无人迹的大山顶上不被野兽吞噬,也将会饿馁冻毙。
多谢樵夫大叔所给予的梽木拐杖,借着它的力,我跌跌撞撞地下山了。
好在下山的路比上山那边要宽敞平缓些,而且树木也没有那边茂密。渐渐的,头顶上的一轮明月如一个银盘明晃晃地扣在空中。感谢这一轮浑圆的中秋之月如水银泻地般的照耀,我得以借着月光,用梽木棒将齐腰深的茅草拨开,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地下到了半山腰。行走中,尽管也曾两眼看虚,踏空摔倒,所幸只是皮肉外伤而并未伤筋动骨,还能坚持继续前行。
此时,黑魆魆的山林中,不时有猫头鹰发出像婴儿夜哭似的嗷嗷鸣叫声。头顶身后不远处,总有对对绿莹莹的“灯笼”在紧紧追随着我:那是夜晚出来觅食的野兽在寻找猎物。我不断地警惕着自己:坚持,不能倒下!倒下就会成为身后众多野兽的口中餐。在求生的本能与欲望的支撑下,尽管感到饥肠辘辘,喉干舌燥,体力也好像到了极限,我仍咬紧牙关坚持着,坚持着……一时间,好像被浓浓的睡意笼罩着,冒着金光的眼皮沉甸甸的,即使在如同白昼的月光下,仍恍恍惚惚,似乎什么也看不清晰,我凭着感觉一步三摇地往山下蹭。当然,还真得感激头顶上方-这一轮浑圆皎洁的中秋月,让我不曾摔进深深的崖底。
走啊,走啊……就在快要坚持不下去,也似乎弯弯山道还不曾看到尽头时,隐约间,我看到前方不远处小山冲里有一盏橘红色跳动着的灯火。
我在内心狂呼起来:我有救了!那不是野兽,野兽眼光是阴冷暗绿的!千真万确是山里人家的照明煤油灯的火光。心里反复念叨着: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仿佛是用尽了最后的力量,我撑着拐杖,一步一拐地来到了一栋简陋的农舍前。将身子靠在大门边上,我用梽木棒厾了厾大门,就伏在门槛上似睡非睡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朦胧中,感觉到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接着,两种不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是什么人?”隐隐约约感到是一中年男子的声音,“不是什么造反派吧?”
“哪有这么多坏人?看!还是一个小后生。”感觉到一位女性轻柔软绵的手一把将我扶起。“哟,浑身滚烫的,衣裳也扯成这样了。快,老倌子,帮我将他扶到屋里去。”
直到第二天临近中午,我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个非常陌生的床头。
我从床上下来,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不是自己的。从房子里出来四周看了看:这是一幢农村中常见的“一担挑”格局的泥土砖砌就的农舍。房屋正中厅堂上挂着一块“光荣军属”的牌匾,旁边是一幅现役军人的黑白放大照片。
菩萨保佑!我“病急乱投医”还真是投对了。
心中正犯嘀咕,一位大婶端着簸箕从外面菜园中进来。
“起来了?昨天晚上可把我们给吓坏了,浑身滚烫得像一团火似的,嘴里老是“证明……证明”地讲着胡话。我们老两口只好给你又是掐人中,又是用山泉水给你做冷敷的,最后给你通身抹了个澡,喂了一点发散面条后,你才昏沉沉地睡着了。”大婶如是说。
我这才明白是如何进得来这农舍的,赶紧连连向她道谢,感谢他们在我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救了我,同时将自己的来历全盘告知与她。
大婶欷歔不已地听完我的讲述,得知我也刚刚年满18岁时,便指着墙上的照片自豪地说:“看!你和我的小儿子同年,现在他已经参军在北京“支左”。”
我急着要走,大婶对我真情地说:“看,你的脚肿没有消退,就在我家再休歇一两天,等身子完全恢复好了再走吧,反正我的大儿子也走人家了,我屋里老倌子也去参加运动了,家里再没有别的人。”
我告诉她,有要紧事急着赶路,况且自己已经完全恢复好了。
看到我执意要走,她将早已缝合好的黄书包递给我。翻开书包,发现里面尚存的两元钱与半斤粮票还存留在布缝中,我立马拿出交给她作为“报偿”,却引起了一场争执。
几经推辞后,大婶佯装生气地说:“我也是做娘的,哪有妈妈让自己的儿子吃一两餐饭还要收饭钱的?你身上的衣是我小儿子的,就当你这位长沙来的干儿子时刻感受着妈妈的照顾好了。”
话已经说到了这种程度,我眼含热泪地接过已经补好的、里面再次装着几个熟鸡蛋和红薯的沉甸甸的黄书包,身穿同龄兄弟的对襟衣裳,挥手与“大婶妈”告别。
待我回大队开好“家庭成分较高,本人表现可好”的证明从原路返回,拟再次向“大婶妈”-我心中的“活菩萨”一家道谢时,几经折返,盘桓数度,却总也找不到中秋夜晚住过一宿的那幢农舍了。此刻,我再一次深深后悔,当初匆忙中没有打听那两位慈祥但又素不相识的救命恩人的姓名。
人生如梦,岁月如歌。
弹指间,近四十年过去了。事隔多年,每逢中秋之夜,一轮皎洁如银的朗月高高镶嵌在广袤的夜空下,品香茗,尝月饼,年纪早已过半百的我,总会想起那刻骨铭心危难历尽的漂泊羁旅和洒满人间温暖关爱的中秋月夜。
作者简介
请见《迟到的鞠躬》后的作者简介。
天赐姻缘
唐生伟
人世间男婚女嫁,夫妻一场,实在是一种缘分。我十分相信姻缘,我的婚姻就是一场天赐良缘。之所以这样说,还因为我的婚姻有着某种传奇和惊险。
1964年8月,我辞去了富顺县市管会的工作,成为第二批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我有三个妹妹,父母就我一个儿子,当时真舍不得我离去。临出发的前夜,我突然发起了高烧,睡在床上起不来,带队的请来医生,给我吃药打针,知青办的领导来看我,劝我不要去了。但我意志坚定,表示要坚定不移地走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到农村去,炼就一颗红心。
第二天早上,竟然烧退了,病好了。上午九点钟,知识青年上车起程了。县市管会的领导和同志们都在欢送的队伍里,我父亲也赶来送行。领导对我说:“下去好好干,多来信,三年后又欢迎你回到市管会来。”
当天到达筠连,首批知青就迎了上来,热情地给第二批知青提包包、拿东西,欢迎新战友。原来认识我的知青说我是知青工作组的同志,是送第二批知青的。我说不是,我是来当知青的。工作组的同志证实了这一点,大家才信了。
第二天,蒿坝公社党委书记杨永贵对陈县长说,水龙大队周支书要求分几个知青组过去,那里缺少文化。陈县长召集知青组长开会,说水龙路距蒿坝40华里山路,很贫困,缺少文化知识,动员愿意去的报名。当时我们组和周祥熙组、张润生组踊跃报名,表示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我们三个组买来大红纸,写了决心书,又在街上借来锣鼓,敲锣打鼓给党委送去。我们的愿望实现了,终于到四川省南部的筠连县蒿坝公社的水龙山落户了。
水龙的周支书非常高兴,他把我们三个组的知青当成了宝贝,他亲自回去组织人到公社来迎接我们。这里是川滇交界的苗家山寨,汉、苗杂居的农村,风俗文化与城里有不小的差别。迎接的队伍来了,他们打着锣鼓,吹起唢呐、芦笙,热热闹闹地来了。我们组落户水龙三队,迎接的除了一些男子汉外,还来了好几个农村姑娘,我热情地递烟敬茶,男子汉接了,姑娘们却不好意思,只是笑。我的大红木箱子被一个小姑娘绑在架背上,我说:你背得起吗?她笑笑说,背得起。
下乡之前,我在富顺城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女朋友。下乡后,我们感情却逐渐疏远,具体原因实在难以解说清楚。她虽然多次来信,我最后还是觉得我们之间没有这个缘分,断绝了和她的关系。女知青中,也有追求过我的,我觉得不太合适,也放弃了。母亲疼爱儿子,也为我介绍过女朋友,因为没有感情,也没谈好。毛主席“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号召,成了我终身结缘的思路。
说也奇怪,落户第一天给我背大红木箱的那个姑娘,倒成了我心中抹不去的影子。
她叫周善容,年轻漂亮,聪明贤淑,对人总是笑眯眯的,穿着很朴实,不怕吃苦,显得很勤劳,是生产队女孩中的一把劳动好手。她上进心很强,敢同男子汉比高下,总是当生产队排头兵,样样活儿干得很出色,老是跑在男子汉的前面。她是众人夸奖的好姑娘。
就是这样一个好姑娘,因为她父亲有文化,教过私塾,当过半年伪保长,尽管家庭出身贫下中农,但由于父亲的影响,许多政治活动不让她参加。我认为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党的政策是“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表现”嘛。于是我亲自找到大队支书和主任说,让她参加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支书、主任同意了,她从此也从“黑九类”中解放了出来。在宣传队,我教什么歌、什么戏,她一学就会,表演十分出色。记得在跳《毛主席的光辉》、《北京的金山上》这些舞蹈时,她比谁都跳得好。我对她更增加了几分爱慕之情。
有次到云南楠木公社宣传回来,漆黑的夜晚,我们打着火把往回走,突然雷电交加,天上下起了暴雨,火把灭了,全靠闪电寻路。大家都忙着回家,我像落汤鸡,全身湿透,摸作者与夫人的结婚照着黑路一步一步翻山越岭,艰难地行走着,心里也有些害怕。这时耳边不停地传来温柔的呼叫声:“唐老师,你慢慢走,跟着我的人影走,小心摔倒哟。”我这时才发现,其余人都跑得无影无踪了,唯有她在前面为我领路,我好感激哟!终于,她把我送回公房住地,细心叮嘱我要换去湿衣服,不要着凉了。这也是我一生难忘的事。后来,我们到公社开会,一去两三天,她就同另一个姑娘给我看家。由于住在一个生产队,家又隔得很近,经常一起劳动、宣传,慢慢地就产生了感情。
女知青吴椒玉见我们很般配,主动为我们牵红线。但善容在她几岁时,父母就为她包办定了终身,男方是一个比她还小三四岁的小子。受封建婚姻影响,他们从来不见面,就是相互躲着,全由大人说合。善容本来就不愿意这门亲事,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敢反对。通过一些社会活动,她的思想觉悟提高了许多,加之吴老师说合,她非常愿意和我结为连理。一天晚上,姑娘小伙们来到我住的公房厢房竹楼上听收音机,她也来了。
听完后,人家都走了,她被我留下来和我谈心,双方情投意合。她送了我一条白线手工编制的白飘带,非常精致,我送了她一双红棉袜和一张花手巾,算是定情物吧。我们一直谈到深夜,她怕父母久等,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竹楼。
这件事她向她的父母说了。父亲也不反对,但他是“四类”分子,是阶级斗争批斗的对象,生怕别人说他用美女腐蚀知青,罪名承担不起。
后来,这事儿传出去了。他父亲唯恐出什么乱子,就叫女儿去云南她大哥那儿躲一躲。临去云南时,善容跑来找我,说明了父亲的意思,我为她撑腰壮胆,叫她不要去。可是她拿父亲没法,还是去了。她走后,几天不见她的面,我心里不免时时思念和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