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补臣听罢,心中立刻轻松了许多,高兴地说:“这样更好。等我挑选个吉日,一面下聘礼,一面送去成亲就是。”
媒婆说:“那我就告辞了。”说着,转身出了厅堂,走出戚府大门。突然有几个人敲锣打鼓地走来,问道:“这是戚补臣的家吗?”媒婆说:“是的,你们有什么事吗?”来人答道:“我们是来报喜的。”说着,走进大门。
戚补臣听见锣鼓声在府中响起,便走出大厅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来人说:“我们是报子,韩世勋是住在你家吗?”
戚补臣回答说:“是的。有什么事吗?”
报子施礼说:“恭喜老爷!韩相公中了头名状元。”戚补臣怀疑地说:“真的吗!你们弄错了没有?”
报子说:“是真的!没有半点差错!登科喜报就在这里,请老爷仔细看吧。”说着,将喜报递上。
戚补臣看了说:“的确中了状元!快请你们去领赏。”管家应声。领着报子走了。
戚补臣看着喜报,高兴地说:“今天是双喜临门,我要喝个痛快!”说着,便走出府门,朝酒馆方向去了。
几天以后,詹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戚公子穿着新郎的衣服,詹爱娟身穿新娘衣,头罩纱巾,双双来到堂上举行婚礼。霎时间,音乐此起彼伏,贺喜声接连不断。
夜幕降临,更鼓敲响,人们簇拥着将新郎、新娘送入洞房,点上红红的蜡烛,便喜笑颜开地走了。
戚公子被摆弄了一天,心里早已不耐烦,急着想看新娘有多美。此时,见众人散去,便迫不急待地揭开新娘头上的纱巾。他大吃一惊,心里大呼道:“唉呀!我原以为詹家小姐是一位漂亮的女子,没想道她居然那么丑!瞧她那凸鼻子凹眼睛,真是奇丑无比。虽说我以前嫖女人,常常美丑不论,可从没见过像她这样丑得绝伦的。这哪里还有什么新婚快乐,简直是让人活受罪!”
爱娟见戚公子揭了头上的纱巾,就闷闷地坐在那里,有些奇怪,她忍不住偷偷看去,有些吃惊地说:“戚郎,我与你只有一年没见面,你怎么就老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内心忧愁,害了相思病,才变得面容憔悴。”
戚公子听了更为吃惊。可爱娟全然不知,继续说:“那一晚呀,都是奶妈不好,直撞进来,吓跑了你。可我从那晚起到现在,就一直想着你,等着你,流尽了千行泪,才总算等到了这一天。”
戚公子听到这里,拍着桌子,大怒道:“呸!你这丑淫妇!你难道瞎了眼,连人也不认得了!你仔细看看!我哪里到过你家?哪里见过你?哪里撞着过什么奶妈?不知道你被哪个淫夫奸污了,还恬不知耻地把我当成他!我恨不得杀了你!趁我还没动手,你赶紧给我叫仆人,快点准备轿子,我要回家去。”詹爱娟知道认错了人,惊吓得大哭起来。
梅夫人正要休息。忽然听见洞房里传来哭闹声,心里想:“为什么洞房里闹个不停?是不是女儿娇羞害臊,不解风情,公子粗鲁莽撞、不会温存,我这做母亲的又怎么能去教?就由他们自己解决吧。”
可闹声越来越大,她怕旁人听见耻笑,就走到新房门口,敲门道:“贤婿,你们这是怎么啦?为什么这样吵?”
戚公子拉开门,吼道:“我不是你的女婿,你的女婿去年就有人做了!”梅夫人吃惊地说:“女婿,你说什么糊涂话?我没听懂,请你指教明白点。”
戚公子怒气冲冲地说:“指教,指教,还是不说为妙!如果我说出来,只怕你要上吊!都是你治家不严,黑夜里开门请强盗进来,预先被别人梳拢了你家的贱骨头。如今教我来承担这乌龟的名号!”
梅夫人大惊失色地说:“不可能?我家门禁森严,三尺男童都不得擅入,哪里有这样的事?请问贤婿,这话是谁说的?难道是想诽谤我女儿吗?”
戚公子冷笑着说:“哼!诽谤!我请问,别人想诽谤你女儿,你女儿肯自己诽谤自己吗?这些话都是你那宝贝女儿亲口说的!”
梅夫人压着心头的怒火,对爱娟说:“你这个贱人!居然做出这样不争气的事情,还要对丈夫说,真是要把人给气死了!你给我从头说清楚,不然的话,我饶不了你!”
爱娟停止哭泣,低声说:“去年清明节前,有个戚公子的风筝掉在我家,他黑夜里来取,我们说了几句闲话,其实一点也没有别的事。那晚灯暗,我没有看清楚,今天还以为是他,就提起旧话,哪知道不是那个戚公子。”
梅夫人捶胸顿足地骂道:“你真是作孽的冤家!做出这种败坏爹娘脸面的事来,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别人知道,可怎么得了啊!”
她哭骂了半天,才擦了眼泪,对戚公子说:“贤婿,这都是我女儿不争气,怪不得你要发火。只是今夜你如果不成亲就回家去,那我家的体面固然坏了,就是你府上的名声,恐怕也有些不好听。我替小女给你陪罪,求贤婿多多包涵,暂时结为夫妻,图个正房假号,以后就随便你去娶三妻四妾。不瞒贤婿,你丈人还有个小妾,就住在隔墙那边,平时与我合不来。如果让她知道,我这一生怎么受得了她尖酸刻薄的嘲笑?”
戚公子听她说了一大篇,根本没当回事,直到听说随他娶三妻四妾时才有些动心,便说道:“那就对她说好,成亲之后我就要娶小妾。世界上的女人,常常是貌丑且淫荡的人却格外会吃醋。不要等我娶小妾的时候,她又在旁边放肆起来。”
梅夫人委屈求全地说:“不会的!有我在这里,贤婿不要多虑。”接着又将爱娟拉到戚公子面前说:“你赶紧过来谢谢戚公子!不过,我只能饶你个初犯,如果以后再是这样,我就连前一桩一齐发落,决不轻饶!好了,你们两个赶紧安歇吧。”
梅夫人走出来,将门关好。抬头望去,月亮已经西斜,天边现出了黎明的曙光。
暮春时节,京城的街道两旁杨柳轻拂,偶而也有从楼台上飘下的花瓣。韩世勋独自坐在书房里,心里想:“我向朝廷请假回乡,已经提出许久了,可一直没得到回音,去扬州选择配偶的事也没办法进行,真让人烦心!我以为功名或早或晚,都是身外之事,与我没什么相干。而婚姻却不能太迟缓,否则忧愁会使得红颜变苍老。朝廷迟迟没有回音,不知是什么原因?”
突然,他听见有人喊着:“韩世勋接旨。”他立即整理好衣服,出来跪地接旨。宫中使者展开圣旨读到:
“诏曰:请求征战杀敌,从前曾有终军;投笔从戎以封侯,今天岂无定远侯似的人。军事本领可以验证他的政治才能,当将军则是做宰相的基础。现在蜀地连连传来警报,朕为之震怒,因此要施行讨伐,重整军队。只有选出主将之才,征讨之功才能奏效。如今根据内阁大臣的保荐,称翰林院修撰韩世勋,素来通晓兵法,文才武略兼优,因此委派你带领军队,星夜驰往进剿。赐你上方宝剑,耽误军令者,不妨先斩后奏;有关的军政大事,只要有利于国家,就任凭你根据具体情况处置。捷报一到,进官三级。迅速施展你的奇计,以符合王命的号召。谢恩!”
韩世勋三呼万岁,接过圣旨。使者问:“先生既然已接受王命,准备何时出发?”韩世勋答道:“边疆吃紧,圣上的期限很严,小弟今日就上路。”使者说:“这样就来不及相送了,我们在此告别吧。”说完,告辞而去。
不久,韩世勋就来到军中,整顿好兵马,浩浩荡荡向西川边城开进。
日近晌午,爱娟仍然躺在床上酣睡着。一束强烈的阳光,透过纱窗和帘幕,直射到她的脸上。她渐渐地被刺激醒来,伸手摸摸枕边,空荡荡的,她知道戚友先又早走了。
她侧起身,躲开光线,想道:“戚郎又到哪里寻花问柳去了。唉!自从成亲之夜露了风筝的马脚,便坏了我一世清白名声。如今还不满一月,他就想要娶小老婆。我若说个‘不’字,他就要把事情张扬出去。可是这世上的小老婆能娶吗?如果真的娶进来,假使三个夜晚要分出一夜,我半年就要守两个月的空房;假如两晚轮我一夜,就是活一百岁也要守五十年的寡!这真叫人毛骨耸然!我仔细想来,自己有了那些小过错,这一辈子要想他循规蹈矩,替我守节,恐怕是不可能的。如果容许他娶小妾,不如答应他嫖妓;如果允许他嫖妓,又不如容许他偷情。这是因为妓女送旧迎新,不靠一人养到终身,不像小妾是个贴在骨头上的疮,所以娶小妾不如嫖妓。那又怎么说嫖妓不如偷情呢?因为娼家去来自由,让他无拘无束;可若与良家女子偷情,则需要有人传递书信,定要受许多限制,就还有许多时间与妻子在一起,所以最好开这条门路。”
她想了许久,便懒懒地起身,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只见戚友先正站在院子中间的隔墙下看着什么。她非常奇怪,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她站在戚友先的背后,见他用一只眼睛贴在墙上的小洞朝那边望去,口中低低地喊着:“二小姐!二小姐!”
爱娟心里想:“噢!原来他是看中了我家妹子,才没出去。既然这样,我不如将计就计,让他勾搭上手,叫他也做桩亏心事,省得总数落我以前的事。而且三娘平时喜欢夸嘴,说她的教法比我母亲的要好得多。现在让她的女儿也弄出些事来,等我拿住把柄,省得她欺负别人。我这一桩事可以箝住三人的口,又免去了娶妾的后患,真是太妙啦!”
她想到这里,非常得意,听见戚友先又稍稍提高嗓音喊“二小姐”时,便高声地答道:“大姐夫!”戚友先回头看见,大吃一惊。她说道:“你叫得这样亲热,我如果不替她答应一声,岂不是太辜负你了。”
戚友先听了,笑着说:“娘子,你怎么这样识趣!我正有话要与你商量,咱们回房去慢慢说。”便搀着爱娟走回房中。
他拿椅子让爱娟坐下,然后说:“我看你妹妹长得非常漂亮,就像天女下凡,我对她也非常多情。想把她当做二乔合在一起。”
爱娟嘲笑着说:“花街柳巷有那么多漂亮女子,你选几个嫖嫖就是了,何必想着隔墙的红杏呢?”戚友先说道:“我采遍了墙上花路边草,全都是普普通通的,哪里比得上这琼花玉蕊所特有的奇香呢!”
爱娟不加理会地继续说:“你今天要娶小老婆,明天也要娶小老婆,尽管娶漂亮的来受用就是了。我詹家没有什么好女子。”戚友先耐着性子说:“如果能得到她,我情愿守坚贞,不再娶小妾。”
爱娟说:“你现在花言巧语,骗我替你做牵头,只怕你到手后又不是这样说了。”戚友先急着说:“我对天发誓:老天爷!我戚友先如果与二小姐有了私情,还想再娶小老婆,就叫我生烂疮、不得好死。”
爱娟慌忙说:“这怎么可以?你死了,我还得守寡,活受罪!好吧!我就替你想个办法,让你能够下手。不过,你要温柔些,否则她的性子可不好惹!”戚友先连连点头。
第二天上午,空气凉爽,庭院清闲。淑娟梳洗完毕,便独自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开始做起针线来。
不久,爱娟的奶妈走来说:“二小姐,大小姐说,花缸里开了一朵并蒂莲,请你去一起玩赏。”淑娟一边做着针线一边说:“现在不比从前了,有姐夫在家,男女混杂不雅观,我不便再过去了。”
奶妈说:“戚公子回去看父亲,要好几天才回来。大小姐在家很闷,所以请你去作伴,一起玩。”淑娟听了,停住手说:“既然这样,我就收拾好针线,与你同去。”说完,便收拾停当,与奶妈走到东院。
淑娟刚跨进爱娟的房门,就听爱娟大声说道:“妹妹,你来了!我一直因为你姐夫在家,没能请你过来,心中很想你。”淑娟说:“承蒙姐姐挂念!咦!姐姐,你的床边为什么挂着一口宝剑?”
爱娟回答道:“我从小就有点怕鬼。母亲说宝剑可以镇邪,因此叫我把它挂在床头,也好避避邪。”回头对奶妈说:“我们姐妹在这里看花,去泡些茶来。”
爱娟拉着妹妹的手来到花缸前,指着花说:“妹妹,你看这两朵荷花开在一条枝茎上,多么好看!说来也真奇怪!我年年种荷花,从没有见过开出并头花的!今年与你姐夫成了亲,它也装妖作怪,学着人做起风流事来。”
淑娟微微地笑着说:“姐姐,你不要用轻浮的语言将花诽谤,可怜它不懂人语,难以申诉心中的冤屈。这只不过是根蒂好,偶然开花成双,哪里是因为所见才联成一房。”
爱娟才看了片刻,便心不在焉,大声地喊着:“送茶来!送茶来!”可没有回音。她愤愤地说:“怎么回事?奶妈和丫环们都干什么去了?妹妹,你坐一会儿,我去看看。”
她见淑娟仍然看着荷花,便轻轻地走出门,再轻轻地将门反锁上了。此时,戚友先躲在马桶边黑魆魆的地方,早已不耐烦,便乘机悄悄走出来,心想:“我本应该走过去与她温柔体贴一会儿再动手,可是怕她见了我就惊慌做作,我不如乘她不备,从背后走过去,一把搂住,叫她无法脱身。”于是他悄悄地走上前,正想搂住,不料淑娟猛然回头看见,惊慌地躲着,大声叫道:“你这是干什么?你从哪里出来的?为何这样放肆?姐姐,快来呀!”
戚友先伸开双手,一边朝淑娟逼去,一边大笑着说:“小姐不必喊叫,这是令姐的好意,要成全我俩的这场姻缘,才出去回避的。你如果不相信,去看看房门,那是反锁着的。我求你发发慈悲,成全了我吧。”说着,朝淑娟越逼越近。
淑娟极力地躲避着。当戚友先猛扑过来时,淑娟一闪身,躲到床边,一眼见到那口宝剑,便迅速取下,愤愤地说:“我今天中了奸人的计。你好好地放我出去就算作罢;如果不放我出去,我就要借她的宝剑杀了你,只当驱除鬼怪。”
戚友先想:“哼!她是想吓唬我,不如我乘此机会也吓吓她!”便说道:“小姐,我为你害下不尽的相思,你如果不肯搭救我,我就会死去,倒不如求你把我杀了吧。”说着,便跪地嚷着:“你杀吧!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