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宋引章闯进卧室,便按照信中所说的来做,假骂一场,假打一架,要好好演一场假戏。但要假戏真做,必须做得十分像,于是她便对赵盼儿进行大骂:“赵盼儿,你来得好啊!没想到你追到郑州来了。当初我要嫁给周舍,你千阻拦、万阻拦、不让我嫁给周舍。说周舍千个不好,万个不好,处处都不好,要我去嫁给安秀实。我就看出你没安好心,是你嫉妒我,怕我嫁给周舍之后,你就嫁不成了,没上你的当,你的阴谋才没有得逞。可是你还不死心,今天又追到郑州来,想抢走我的丈夫。你的心真毒啊,我今天要跟你拼了!”
话一说完,便冲向赵盼儿。
赵盼儿说:“宋引章,你放明白点,我备齐嫁妆,专程来到郑州,就是死心踏地要嫁给周舍,你想阻挡我们的好事,这是痴心妄想!宋引章,你也该知道我的厉害,我不是好惹的,你要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就教你粉身碎骨!”
宋引章说:“赵盼儿,你欺人太甚,我今天饶不过你。”
宋引章此时猛扑过去,死死抓住赵盼儿的头发,拼命地扯。赵盼儿也死死抓住宋引章的头发,拼命地扯。
两人扭成一团,周舍在一旁看见又是生气,又是着急。他气的是宋引章跑来吵闹打架,他急的是怕打坏了赵盼儿,伤了他的美人儿。于是在旁边大声吼叫:“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他不吼还好一点,他越吼越打得凶。他想前去帮赵盼儿打宋引章,但两个扭来扭去,转来转去,又怕拳头打不准,反而打了赵盼儿,帮了倒忙,只好气得在一旁跺脚。
宋引章和赵盼儿抓扯了一阵头发之后,变了打架的方式,互相挥舞着拳头,周舍见她们两个已经分开,便立刻站在中间去把她们两个隔开。这时赵盼儿觉得打周舍的机会来了,要好好地揍他一顿,好给宋引章出口气,口里愤怒地说:
“宋引章!我不打死你,我出不了这口怨气!”
赵盼儿握紧拳头,使尽全身的气力,把拳头挥出去,明打宋引章,实打周舍。这一拳不偏不正,正好打在周舍的下颚上。女人家的拳头力量小,但是带着愤怒的拳头就打得凶,把周舍的下颚打落了环,口往右边一歪,正不过来了。打得周舍歪着嘴,疼得在屋子里打转转。赵盼儿连忙跑上前去问候:“周公子,打疼了吗?这是误伤,不是我成心打你。”
周舍歪着嘴巴,说不出话来,打着手势,意思是叫赵盼儿用手把下颚给他端过来。赵盼儿明白之后,用力一端,嘴巴正过来了。这时宋引章说:
“赵盼儿,你打我的丈夫,我非为我的丈夫报仇不可,我得打死你。”
宋引章也挥着拳头向赵盼儿冲去。周舍见宋引章来势很凶,怕打伤了赵盼儿,便用身子去保护,赵盼儿趁机一躲,宋引章的拳头便落在周舍的身上。宋引章早就想打周舍了,现在时机来了,便将满腔仇恨灌注在拳头中,这一拳像铁砣一样打在周舍的腰窝里。周舍大叫一声:
“哎哟!把腰子给我打落了。”
他痛得两手叉腰,站在那里不能动弹,只是张开大嘴呻吟。张小闲知道她们打架的用意,便向她们示意,用板凳打凶些!过了一会儿,周舍的疼痛劲儿过去了。两人又打起来。
宋引章说:“赵盼儿,你有本事就不要躲,你为什么拿我丈夫来做挡箭牌?今天我不打死你,就不能为我丈夫报仇!”
说完,便弯下身去,提起一个方凳。赵盼儿见了,也提起一个方凳。两人都用方凳去砸对方。这时周舍心里慌了,他想动起凳子来,还有不伤人的?伤了宋引章倒不心疼,但总得花钱去就医。要是伤了赵盼儿可不得了,这个像仙女般的美人怎么伤得?便赶快站在两人当中去拦隔,不许任何人动手。宋引章和赵盼儿哪能听他的劝告,口里不断地说:
“官人走开,别误伤了你,我非打她一顿不可!”
“公子让开,看凳子砸伤你,我要好好揍她一顿!”
赵盼儿和引章两人举起凳子挥来挥去,周舍在中间用手左拦右挡。三个人乱成一团,忙成一团。一时间,只见赵盼儿和宋引章将凳子高高举起,然后往对方脚上猛地一砸。这时只听见周舍“哎哟”一声,立刻蹲了下去。原来这两个凳子不偏不倚,正砸在周舍的两个脚背上。周舍疼得连喊都喊不出来了,用两只手捂着脚背,在地上缩成一团。宋引章和赵盼儿马上放下凳子,前去安慰:
“官人,砸痛了吗?”
“公子,打伤了吗?”
接着便把周舍扶到床上躺着,两人替他脱下鞋子,袜子。一看,一个脚背砸青了,一个脚背砸紫了,两个脚背都砸肿了。宋引章和赵盼儿一面给周舍揉脚,抚摸伤处,一面官人、公子、痛吗、疼吗,问个不停,但心中又暗地高兴。周舍看见自己被砸伤的脚,怒视着宋引章:
“瞧!这都是你打的!你打得真好!还不给我滚回去!”
周舍说着就随手拿起根棍子要打宋引章,赵盼儿一把拦住,“你拿这么粗的根子,打死了可怎么办?”
周舍怒道:“不是姐姐在这里,我打死你。丈夫打死老婆不用偿命,还不快滚!”
宋引章觉得该回去了,转身便走。周舍怕宋引章借机逃跑,便叫店小二送回家去。
宋引章哭闹着离去,这边赵盼儿又扯着嗓子跺着脚哭喊起来:“周舍,你不是个东西,你在这里拿我开心,却又支使你的媳妇来骂我一场。小闲叫车,咱们回去。”
周舍哄着赵盼儿说:“我叫她来就不得好死,好姐姐,你快息怒。”
赵盼儿止住哭声,双手勾住周舍的脖子,说道:“这妮子既然不贤惠,那就要想办法休了她,我嫁给你,保准伺候得你满意。”
“我到家里就休了她。”周舍咬牙切齿。
可他刚把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妥,心想:“那宋引章平日被我打怕了,给她一纸休书,那贱人肯定就一溜烟跑了。赵盼儿再不嫁我,那我岂不人财两空?不行,得先把这头落实好。”
他死眼盯着赵盼儿说:“你得发个誓。”
赵盼儿柳眉一扬,故作嗔怒,甩了周舍搂在她腰间的手。
“好个你周舍,真个要我赌咒?那好,你若休了你媳妇,我不嫁你啊,被关在屋里的马驹踏死,让灯草打折我的脊梁骨。你逼得我赌这般重的咒哩!”
赵盼儿这一番似嗔似怒的表演令周舍深信不疑,而赵盼儿又有意倒在他怀中,闪动秋波,勾引得周舍死去活来。赵盼儿见此情景,马上从周舍怀里挣扎出来,好像醒悟了一件什么事情一样。对周舍说:
“公子,我是真心爱你,真心嫁你,但现在我又不能嫁你了。”
周舍一听,一下子被弄得莫名其妙。便问:“这是为什么?”
赵盼儿问:“我来了,宋引章走了,你舍不得?”
周舍说:“我舍得,十个宋引章也比不上你赵姐姐。”
“你什么时候休她?”
“我明天就休。”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周舍说:“我等不得了,今天就结婚吧!”
赵盼儿说:“公子,不要这样忙,我们是做长久夫妻,要冠冕堂皇地结婚。还没有订婚,哪能就结婚?公子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是很体面的人物,要把婚事办得体面些,免得别人笑话一辈子。”
周舍觉得也有道理,自己就忍一下吧。便问:“你看怎么办吧?”
赵盼儿说:“我来以前就请人看好了日子。今天和后天都是黄道吉日。我看今天订婚,后天结婚,尽快成就我们的美事。”
周舍点头称是,便要派人出去买订婚礼物,这时正好店小二送完宋引章已经回来了。周舍叫店小二出去买酒,赵盼儿说我车上带有十瓶酒。周舍叫店小二出去买羊,赵盼儿说我车上带来有一头熟羊。周舍叫店小二去买红定,赵盼儿说我车上带来两匹大红罗。赵盼儿便叫张小闲从马车上将美酒、羊羔、红罗绸缎取来,作为订婚礼物,便在屋里举行订婚仪式。在订婚仪式上,赵盼儿说:“公子,你看我倒贴礼物来订婚,我倒赔妆奁来结婚,我是多么诚心啊。但愿我们夫妻恩爱,永不分离。公子,我们二人来盟誓吧。”
于是周舍和赵盼儿双双跪在地上,向天地神灵盟誓。
赵盼儿说:“今生今世,我永不变心,若是变心,天打雷劈。”
周舍也这样盟了誓。两个盟誓完毕,赵盼儿说:“公子,你赶快回去吧,准备后天结婚。”
周舍想:我是得赶快回去准备,要不就来不及了。于是,他便走出喜来旅店,回家去了。
周舍回家准备婚事,首先是要把宋引章休掉。他回到家里,便踢门入屋,凶煞恶神地斜了宋引章一眼,引章小心地问道:“周舍,你要吃什么茶饭?”
“拿纸笔来,写一纸休书给你,快给我滚!”
引章心中暗喜,表面却佯装哭啼,拿着休书质问道:“我有什么不是,你休我?”
周舍气势汹汹地双手叉腰,怒道:“你少啰嗦,快走!”
引章哭声更响亮了,她连哭带喊:“你当初要我时怎样说的?你这个负心汉,我偏不走!”
周舍拽着宋引章的衣领往门外推,引章终于抵不过,被推出了大门,什么衣物也未带出来。
宋引章逃出了这牢笼一般的屋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望着湛蓝湛蓝的天空,看着欢快飞翔的鸟儿,心里高兴得简直要喊出来。她自言自语道:“周舍,你太痴了。赵盼儿姐姐。你好强呀!”她拿着休书,一气跑到赵盼儿住的客店。
一见宋引章,赵盼儿就问:“休书拿着了吗?”
宋引章说:“拿着了。”
赵盼儿接过休书,看了一下,然后把休书还她,并对宋引章说:“要好好把它收好,今后嫁人,全凭此书作证。”
宋引章立刻把休书放进衣袋里。赵盼儿说我们快走吧。她们两人便叫店小二把几个装嫁妆的箱子搬上马车,说是送到周舍家去,明日结婚。张小闲驾着马车,马上离开了旅店,直奔汴梁而去。
周舍赶走了引章,哼着小调招呼人备马备轿,要迎娶赵盼儿进门。他安排停当,赶紧又奔向客店。推门一看,屋中不见人影,他察觉有诈。周舍见自己上了当。像条疯狗一样,尾后追赶去了。
却说马车上赵盼儿和宋引章正亲热地说着话。引章感激地说:“若不是姐姐,我怎么能逃出这个门。”
赵盼儿说:“引章,休书呢?”
宋引章颤抖着从袖中摸出休书递到赵盼儿手中。赵盼儿接过休书,在宋引章不注意时换了一份又递回到宋引章手中。
“引章,你再要嫁人时,全凭这一张纸是个证明,你好好收着。”
一阵辛酸涌上心头,勾出引章的泪水,她默默地接过休书,似有千斤重。正在这时,周舍从背后追赶上来,他大叫道:“贱人,哪里去?宋引章,你是我的老婆,为何逃走?”
宋引章不再惧怕他,扬了扬手中的休书,说:“你已经把我休了,我不是你的老婆,这说不上逃走,我是回家去。”
周舍说:“那休书是假的,只有四个手指印,要五个手指印才算数。你不信就拿出来看看。”
宋引章一听,心里就慌了,难道我上当了?便把休书拿出来看。周舍趁她不注意,一把把休书抢了过来,放在嘴里咬啐,吞下肚去了。这时宋引章急得直哭,周舍却哈哈大笑,对宋引章说:“现在休书没了,你还是我的老婆,赶快回家去。”
他又对赵盼儿说:“你来骗我休妻,你的阴谋也破灭了,哈哈……”
赵盼儿说:“刚才那封休书是假的,真的在这里呢!是刚才我把真的换过来了。”
说完之后,她把休书拿出来,远远地给他看。然后又揣进口袋里去了。这时宋引章便放了心,周舍气得直瞪眼,便对赵盼儿说:“你也是我的老婆,跟我一起回家去。”
赵盼儿说:“我为什么是你老婆?”
周舍说:“你吃了我的订亲酒,受了我的熟羊,受了我的红定。你收了我的订婚聘礼,你就是我的老婆。”
赵盼儿一阵大笑之后,指着周舍的鼻子骂道:“你大白天说瞎话。酒和羊,还有那大红罗哪样不是我车上带来的?”
周舍说:“你还盟过誓愿,若是变心,天打雷劈。”
赵盼儿说:“妓女盟誓不算数!哪一个妓女盟誓是真的?要是当真,妓女早就灭门绝户了。”
周舍在围聚观看热闹的人群中顿时傻了眼,连宋引章也给弄糊涂。
赵盼儿将如何从宋引章手中换出了真休书,原原本本道来,原来,她早就防备着无赖周舍会有这一手。
周舍这时急得没有了办法。心想这次被赵盼儿骗了一通,赵盼儿没得着,宋引章又跑了,自己骑一辈子马没有摔过跤,今天却从驴背上摔了下来,很不甘心。
他想我不如去告赵盼儿一个拐骗罪,再给官府大人送点金银,请大人把她们两人都判给我,这样就一个也跑不掉了。于是便把赵盼儿、宋引章拉到衙门去打官司。
郑州知府李公弼与周舍的父亲有些交情。这天升堂审案,周舍便把赵盼儿和宋引章拉进衙门,向李大人递送一张状纸。
状纸上说赵盼儿拐骗他妻子宋引章,并要求把赵盼儿这个拐骗犯也断给他做老婆,以表示对拐骗犯的惩罚。
状纸里还夹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道:“请大人如此断案,我已向大人家里送了一百两银子。”
李公弼看完之后,便立刻问案:
“赵盼儿,你为什么拐人妻子?”
赵盼儿说:“大人,我没拐他妻子。宋引章是有丈夫的,是周舍抢夺别人的妻子。”
李大人问:“宋引章是谁的妻子?”
赵盼儿说:“她是安秀实的妻子。”
李大人又说:“传安秀实。”
安秀实怎么来得这样巧呢?原来是赵盼儿安排的。离开汴梁时。赵盼儿就写了封信给安秀实,叫他马上到郑州去,天天去衙门前探看,若碰上宋引章和周舍打官司,就出来作证。
安秀实在衙门前来探看巡视已有两天了,今天才碰上,所以应声而出。李大人便问安秀实:
“宋引章是你的妻子吗?”
安秀实回答:“是。”
“那是何人做媒保亲?”
安秀实说:“是赵盼儿做媒保亲。”
李大人问赵盼儿:“是你做媒保亲吗?”
赵盼儿说:“是。”
接着赵盼儿还递上周舍休弃宋引章的休书,李大人接过休书,看了一看。这时大堂下走来一个人,手托着一盘银子,口说这是周舍送到大人家的,一百两,夫人叫我送到大堂来。李大人看了看银子,问周舍:“这是你送的吧?”
周舍说:“是。”
李大人站了起来,大声道:“案子已审理清楚,原告被告听我宣判,周舍诬告赵盼儿拐人妻子,犯有诬告罪。向知府大人行贿,犯有行贿罪。看在你父亲的面上二罪归一,重责六十大板。周舍行贿的一百两银子,作为你们受损害的补偿。退堂。”
这时周舍被拉去执刑,宋引章与安秀实破镜重圆。宋引章、安秀实、赵盼儿高高兴兴地回汴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