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震天,仿佛天地也为之摧塌,仿佛山岳也为之撼崩。
一队身着黄衣劲装的人马大步向仇皇殿开去,就像一条蜿蜒的长龙,就像一条连绵不尽的画卷,就像历史的笔墨已着到了这里。
他们人人脸上都写着百倍的信心,气势高涨,壮志踌躇,仿佛他们已是得胜归来,仿佛那仇皇寇子全已肝脑涂地。
孤苍雁果然是深谋远虑。为免武林中各门派中有想借此机会公报私仇的,他让所有参战的军士都穿上了黄装,因而除了兵器外难分彼此,整个队伍也显得更加整齐,更有气魄。
有气魄,便已慑敌三分。
为首的门派领袖骑着黑鬃黄马,匹匹具是万里挑一,步伐稳健,体态矫雄,只这些马便又能慑敌两分。
马上之人也身着金缎黄衫,那黄色如真金般熠熠闪烁,比金子还要闪耀,比阳光还要刺眼。
为首一人便是孤苍雁。他身材并不高大,尤其是与其他掌门人走在一起,他身躯矮小,竟像是个发育未完全的孩子。但他的模样却十分雄伟,浓黑的眉毛,矍铄的目光,坚挺的鼻梁,脸虽精瘦,但面骨突起,棱角中竟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在其中。
行在他左侧的是峨眉掌门神锡道长的接班人神锶道长,大风吹起他千丈须发,确有仙人般飘然于外的气质。他目光眺望着远方,似是能看到百里之外的物事;嘴角轻提,似笑非笑,仿佛这世间什么都是可笑的,而这世间什么又都是不值一笑的。
行在孤苍雁右侧的乃是武当派掌门人魁星子。他也是满面须发,却不似神锶那般超然,目如雄鹰睥睨前方,时不时又狼顾身后大军,脸上露出一笑,双眉却依旧耸立,未说一句便让人觉得寒意自脊索爬上颈项,再不敢多看他一眼,只怕哆哆嗦嗦连步子也走不稳。那不是一种杀气,却是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威严。在他的统领下,谁还敢犯错?纵使不犯错,每天的日子也都是过得提心吊胆。
随行的竟然还有女子。百花教派便是其中一支人数不少的队伍。江湖中由女子而立的门派唯有三个,除百花教外,寒月派,玲珑阁也均借入了此战。
然而这同行的女子中最抢眼的还是那两个风姿绰约,宛如仙女下凡的身影,只是其中的一个,一头如波的长发竟被拦肩砍去,别人也不知为何,只是觉得深感惋惜。
她身旁的另一个竟是一身宫廷裙装,队伍里有窃窃私语者,说她和仇皇殿那妖女长得分外相像;华紫音也劝她莫要一同过来,只怕到时混战中错把她当成了敌人;但她却执意要来,并放言就算把她当做了敌人,也没人能杀得死她。
孤苍雁却是对她放心的很,她也就入了队。
可是这美人黛眉紧锁,竟像是有很多心事,并不像其他的人一般成竹在胸,神采飞扬。
她骑在马上,那马也似受了她的传染,步伐绵软犹豫,竟一直往队伍后面落去,华紫音几番提醒,她才不至于拉到了队尾。
所有人都这般自信,只因他们已知道,仇皇殿那最令人惶恐不安的杀手已经不在了。
解星恨走了。
现在只剩仇雠夫妇和仇心柳,他们人多势众,一定能大获全胜,手到擒来。
江小鱼等人在队伍的最尾端。
他们并不急着往前挤,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想到前头去;他们只要在队尾,等着大队人杀进去,就赶紧去找江无缺。
仇皇殿外已布下两百来张铁胎弓。每张弓俱有五百石力气,纵是所向披靡的武林高手,也杀不出这箭雨的包围。
大队人马已杀将进去。但仇皇殿的入口竟然其窄无比,如羊肠小道般幽深难测,时不时有人踩落前面人的鞋跟或是踏上后面人的脚背,一时队伍乱作一团。
只听孤苍雁大吼一声:“肃静!小心看路!”
由于是白日行军,四下询问开去,竟无人带上了火折子。这番疏忽大意,连孤苍雁自己都面露不满。忽然众人间亮出一星火点,立刻攒成一长条火苗,顿时洞内一片敞亮,赞许声也绵延不绝。
这队伍里到底还是有有心人的。
火折子交替传递,前面已经走出这回廊的人将折子传给后面的人,每个人都小心地拿着,只怕一不小心将火苗给熄灭了。
可忽听“嗞”地一声,继而又是“哗”地一声,人群立时乱作一团,原来这回廊竟然着火了!
这石头做的回廊,四壁和顶部竟绑满了木柴!方才那执火之人一不小心将火苗碰到了廊顶,便将那柴木给引燃了。
火势蔓延成片,整条回廊已烧成一条火龙。
咳嗽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大家前推后搡地拼命向前涌,纵使没有被烧死的,也多半是被踩死了。
火势熊熊烧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里面的人哪还有尸骨,全已烧成了灰。前头侥幸先出了回廊的人却又立刻被守在廊口的仇皇门人给困住,应接不暇,哪还有时间回去救火。
这方一进殿,便损失了一半的队伍。
方才火势未起的时候,江小鱼等人在队伍最尾端,当然是占尽了便宜。前面人已开出了好走的路,他们只要紧紧跟着就好。但因为他们在队尾,灯光黯淡,只能靠摸着墙向前行走。
而这一摸,没想到竟救了他们的小命。
江小鱼没走几步,就摸到了一个小凹点。
若是让寻常人摸着了,必定以为这只是自然所成——石面凹凸,既有纹路,又多些个小点算什么。
可是江小鱼毕竟不是寻常人,他从小在恶人谷长大,什么暗器机关没见过?他摸到了这一点,其余四指就立刻在旁边摸索,寻找那剩下的四个点。
果然有五个点。正排列成了梅花的形状。
江小鱼却没有立刻将四指嵌进去,而是站在原地打起了哈欠。
“臭老爹!搞什么鬼!”江瑕轻声嘟囔了一句。
他没有说得很大声,是因为他知道老爹一定又想出了什阴招,可能即将执行一个别人都不能知道的诡计。
黑暗中他们看不见江小鱼嘴角的狡黠一笑,只觉得身子像被一阵飓风卷了去,眼前“轰隆隆”一声巨响。
那方才走远的队伍中有一人警觉,回过头来看,但身后的人已不见了。
“人、人呢……”只听那人惊慌道。
又听另一人嘟嚷道:“管他呢,我听说那人是江小鱼,素来以诡计多端出名,谁知道他在整些什么,你若要同他斗智,简直是找棺材睡!顾好自己吧!这里这么黑……”
石门翻转,早已又阖得密不透风。
石门后摔得鼻青脸肿的江瑕一行正被若干门人团团围住。
“老爹,你说伯父真的会被藏在这里?”江瑕狐疑地问道,“他武功那么高深,难道不会被仇雠扣在身边作挡箭牌吗?”
“当然可能。可是你不觉得这个地牢很蹊跷吗?”
江小鱼笑着说道,眼睛却如鹰眼一般地明亮。
这地牢里自是千曲百弯,只稍稍转几个向就找不到原来的路。四处随时还会冒出游走期间的仇皇殿门人,一身黑装,全身只有眼睛没有被蒙住布,但那两只眼睛,也如死鱼的眼,大而无神。虽然看似无神,但这些人又似偏偏什么都看得见,江小鱼等人一出现,他们就立刻向这里飘来。
他们虽然穿着黑色的衣服,却像是白色的幽灵,身影闪变莫测,出手却极其毒辣,好在有张菁的长鞭在手,纵他们如何飘忽,也难逃她如龙似蛇的一鞭。可那些门人竟似毫无畏惧似的,若是换做普通人,看见对手这般强大,看见前面已经倒下了那么多的尸体,断是不会再来送死;可黑影还是不断袭来,出手还是那么狠绝毒辣。
只有死前的一刹那,那死鱼般的眼睛才会忽然洞射出两道光来,脸上似是开悟了什么,人却又马上又咽了气。
这地牢虽然浩如迷宫让人不知所措,然而江小鱼毕竟是江小鱼,更大的迷宫他都走过,难道还怕这区区迷障?
他一路做着标记,即使走回到标记之处也不灰心,继续则路向前走着。
可是等他第十次回到原点的时候,就连他江小鱼也不由地大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喊道:“不玩了。”只听他牢骚了一句,竟坐着不起来了。
“小鱼儿你有点志气好不好!”张菁马鞭已下,
江小鱼忙一躲闪,只得又跳了起来。
他这一跳,竟然躲到了江瑕的身后,谅她做娘的也不敢打儿子。她不敢打儿子,也就打不着老子!
江瑕一看自己变作了挡箭牌,顿时脸上就起了鄙疑的神色,低低笑道:“老爹,你也太没有男子汉的模样了吧!”
张菁怒目瞪着江瑕身后的江小鱼,当真不敢挥鞭,却又气不可奈。
忽听江瑕道:“老爹,你别躲了;还有娘,你也别生气了。臭老爹,你别总是装聪明!关键时刻还是得看我嘛!”
张菁一听果然怒容暂释,急着问道:“小虾,你可想出了好方法?”
江瑕目光一转,朗声道:“当然!”
江小鱼已从江瑕身后走了出来,又惊讶又讨厌地瞪着他,说道:“小鬼别卖关子,快说。”
江瑕却自一旁牵来若湖,眉开眼笑道:“你们都忘了,我们还有若湖呀。”
若湖被伯父伯母这般注视,心头竟有些羞涩,小脸微微泛红,嗫嚅道:“若湖……若湖确实可以帮助大家……”
“怎么着?”江小鱼急忙追问,他想不出这单纯的女孩儿会想出怎样的聪明伎俩来。
江瑕却抢过话去,道:“若湖可是会传送的哦。”
江小鱼只见若湖兰指轻叩,只轻轻念了几词,四下便漫起了雾气,等雾气再消散去,他们已到了另一个地方,一个方才一直没有来过的地方。
“这……这是怎么办到的?”张菁惊讶地睁眼环顾四周,只见他们眼前有一扇青铜大门,门上却似溅满了许多其他的东西,有红的,有黑的,有黄的,那原来的铜青色已经看得不甚清楚了。
“臭小鬼,有这么好用的招,怎么不早说。”江小鱼嘀咕道。
“老爹你那么胸有成竹唯我独尊的样子,我怎么好意思将你那高傲的自尊心敲碎一地嘛。”江瑕眉开眼笑道。
江小鱼冷面瞪了他一眼:“臭小鬼……”
只听若湖朗朗道来:“若湖能觉出人所发出的生气的分布,这地牢中唯一还有生气的地方,便是这里了。”
她这一说可吓坏了江瑕:“那方才我们遇到的门人,难道都是鬼?”
“不是鬼也快成鬼了。我们快进门吧。”江小鱼沉声道,心中暗自庆幸他那同样两眼无神的大哥还有生气,他两眼盯着那扇青铜大门似要将它看穿,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那张久别了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