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若湖的眼里泪光闪烁,两颊绯红,脸上还有斑斑泪迹,想必已经流了很久的泪。
她的脚边有一只明黄色的小球,可江瑕再定睛看来,那只小球竟有眼睛,两只大又圆的眼睛像是黑曜石般地晶亮,扑闪扑闪地瞅着他。这小球不仅有眼睛,还有嘴,它的嘴大大的划出一条弧线,想不到它这小巧的身子竟有一双这么大的眼睛和一张这么大的嘴。
可这小球不仅有眼睛,有嘴,还有耳朵,有尾巴,有四只蒲公英般大小的手脚。
江瑕一把提溜起它的尾巴,拿到眼前仔细地瞅着,实在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动物。这世间原来有这么多他没见过的东西,他可真该出谷好好瞧瞧了。
他两指捏着那小球的尾巴,却不想这东西特别沉,他刚提溜起它来,那尾巴就像牛皮一样地拉得很长,他明明齐眉抬着胳膊,它那圆圆的身子却竟垂到了他的膝盖。
若湖忙伸手去接这小球的身子,谁知那小球已然发怒了,尾巴上金毛耸立,一溜炸到了江瑕提着的末端。若湖还没来得及接住它,它竟自己发力,猛地一摆,只听江瑕“嗷——”地大叫了一声,那小球竟露出了两颗雪白的大门牙,已咬上了江瑕的右肘。
“光鼠,住口!”若湖急忙把它拽了下来,挥手朝它脑袋上不重不轻地拍了一下,斥道:“怎可随便咬人?!”
只听那叫作“光鼠”的小球叽叽咕咕说了些江瑕听不懂的话,若湖又道:“那也不可咬人。”语气坚定。
江瑕方欲问这小球是什么,它竟然从若湖手中挣脱开来,几步一跃,就从望月台上径直跳进了百丈下的树丛里。明黄的光影闪动了几下,就没了踪迹。
若湖轻叹了一声,江瑕却还没回过神来。
若湖看向江瑕,歉道:“公子莫放在心上。光鼠性急,方才你拽疼了它,是以它才咬你,然它并没有恶意的。”
江瑕见若湖与这家伙这般熟悉,更是好奇,问道:“它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长成这样的东西?”
若湖噗嗤笑道:“它叫光鼠,公子没见过是正常事,只因它并不是寻常家畜。”
江瑕抚着右肘的伤痕,悻悻道:“这家伙的牙这般锋利,若是做了寻常家畜,那些鸡鸭岂非迟早被它给咬死。”
若湖听了他这话却忽然有些生气,嗔道:“都说了它不会无故咬人的。”
江瑕却接着话头道:“那是我错了咯?”
他这话一说,若湖的语气便弱了下来,讷讷道:“不是的,公子怎么会做错事……”
江瑕却忽然伸手抚上了她的右脸,用拇指揩去那条晶莹的泪痕,语声含笑,道:“管它是什么神神兽兽的,不说它了。”他又拢手擦去她左颊的泪痕,问:“今儿怎么了,为什么不回来?却大半夜一个人站在这里哭。”
江瑕为她擦去了泪痕,手却没有移开,竟托起她的脸蛋,专注地看起来。
若湖一张小脸早已红得透亮,只念念道:“没、没事……只是、只是……”
江瑕便将脸靠得更近了,“只是什么?”月光下她的脸蛋氲着柔光,两眼像明星般地闪烁,熠熠有神。
可若湖还未回答,江瑕只觉眼前闪过一道黄影,继而左肘是一阵撕裂的疼痛,再一看,那方才跳走的光鼠竟又回来了;非但回来了,还在他的左胳膊上又补了一大口。
“痛痛痛!!”江瑕连连甩手,愤愤地瞪着那家伙,只见那家伙也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两只滚圆的眼睛已经扁成了长长的两条线,线缝下射着极不友好的神情。
江瑕只能把眼中的怒气甩向若湖,愤愤道:“你不是说它不会无故咬人的吗?”
若湖怯怯道:“是、是这样的……这下应该算是在方才的帐下……拉一下尾巴,抵两口的帐……”
江瑕气得肺都要炸了,冲着眼前这一人一兽怒吼道:“这是什么道理!”
然后他看到那家伙竟一跃跳进了若湖的怀里,蹭着若湖的胸口直打哈欠,那大大的嘴巴满足地上扬着嘴角,时不时眼角向他江瑕这边撇一撇,满是得意的神情。
江瑕这才明白这一咬不是报方才的帐,而是那家伙吃醋了!
哼,竟然敢啃我深海藏龙一只虾的肉!吃醋?我偏要让你吃醋!
江瑕这样想着,竟“倏”地转到了若湖的身后,一把环住她的腰,两臂贴着她抱着那光鼠的手臂——他当然特意把手臂往下靠了一些——这毕竟是个很危险的动作,他这样一做,显然是将手臂直接送到那家伙的嘴边。不过只要他紧紧贴着若湖的手臂,他的手也紧紧抓着她的手,那只疯狂的小球这般性急冲动,若真是要咬,难保不会咬错;若是咬错了手,它后半辈子就别想再和小主人亲亲我我了。
他算得果然没错,那家伙果然没有咬下来。可夹在中间的若湖小脸已像是个熟透了的西红柿。
江瑕从来未这般抱过她,现在却发现这感觉竟然十分美好,他并不想立即松开手。
若湖当然也不想立刻离开公子的怀抱,要知道她最渴望的,就是离公子更近一些,哪怕多靠近一寸也是好的。
光鼠虽不愿与他人分享一个主人,可是若湖的怀抱太温暖,让它心中邪恶的小念头也生不起火来,它只傻傻地抿着嘴,姑且享受主人的怀抱。
“若湖。”江瑕虽然抱着若湖,脑子却没有抱着情侣时的那种火热、滞涨、无法思考,他的头脑很清醒,脑海中依旧盘旋着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他不知道应该先问哪一个,于是便决定一个个问过来。
“方才王良良在下面叫你,你听见了没有?为什么你没有回他?”
若湖微微侧过头来,碧水含波的眼睛睁得更大,讶异地答道:“我没有听见啊。”
江瑕双眉皱道:“奇怪。我的嗓门并不比他大多少,口齿也并比他清楚多少,你却听见我的话了……”
他这话说完了,眉毛却还皱着,显然是还没想明白;可若湖本就红着的脸颊又已泛上了更深的红潮,眼神低垂着看向光鼠脑门上的一小撮金毛,心里虽然了然,但并不打算告诉公子这是为什么。
江瑕虽然仍没弄明白这个问题,但他似乎突然觉得这问题也并不是太重要,也许以后再见到王良良时能向他问个清楚,便决定姑且放下这个疑惑,先问那第二个问题。
“方才这家伙只顾着咬我,而你又只顾着说它不会咬人,可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长得跟个小妖似的……”
他“小妖”二字刚出,若湖急忙捉住光鼠从他怀抱里旋了出来。只见光鼠两眼凶光凌厉,门牙也早已露在了外面。若是她不及时捉住它,恐怕江瑕这脖子上也要平添一道伤疤。
“公子,光鼠不是妖怪。”若湖眨着明亮的大眼睛认真地说道:“它是召唤兽。”
“召唤兽?是不是你吹个口哨它就会从某个地方过来的那种?”每次若湖忽闪着大眼睛,江瑕也就不由自主眨巴起眼睛来,他的眼睛虽然没有若湖的大,但也很清澈,很明亮,瞳仁的颜色是浅浅的狐狸的毛色,但却没有狐狸的狡黠;相反,他眼里闪耀的是机智,是智慧。
“差不多是这样。若湖不会吹口哨,若湖吹笛。”
“难怪你在这儿吹笛。原来是在召唤这老鼠。”江瑕生出右手,用食指远远地戳了戳若湖怀里的光鼠。只见光鼠那幸福地抿成一条线的嘴巴已经张大开来,要是若湖不拽住它,它一定已咬上了江瑕那根远远戳着它的食指。
“公子,光鼠不喜欢别人叫它老鼠。”若湖苦笑道,一边抬手摸了摸光鼠的头,来抚平它愤怒的小情绪。
“它不喜欢的东西还真多啊。”江瑕嘟着嘴嘀咕了一句,又接着道:“不过若是这样说来,我也是有召唤兽的呢,有一只大鸟也是由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若湖微微一笑,道:“光鼠是神兽,不是寻常兽禽。神兽会法术,只能用特定的曲调召唤,通常不食人间谷物,只吸天地灵气、汲日月精华。”
江瑕斜眼瞧着光鼠,轻蔑道:“只吸收天地灵气?那不都是些水水雾雾的东西……这家伙又怎么会吃得这么肥?”
若湖忽然涨红了脸,声音也变得吞吞吐吐:“光鼠它、它是个例外……它喜欢吃、吃肉肠……”
江瑕听到这老鼠竟然喜欢吃肉肠,双手撑腰一抬头就是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一边重复着若湖的话,“喜欢吃肉肠……哈哈哈……”
良久他才停住了笑声,眼里却还满着泪,眼角却还带着弯,道:“所以我说它的牙怎么会这么锋利,原来是只吃肉的老鼠啊!”
他非但没有避讳“老鼠”二字,还说它是只“吃肉的老鼠”。方才他说“肥”字时,光鼠已经把小爪子捏成了拳头,现在他又补了两刀,听得它两眼直冒火光,气得真想跳到他那满头乱发里将那些毛一拔而光。
这是光鼠的必杀技,它之所以叫光鼠,却并不是因为它在月光下会发出通体的黄色荧光,而是因为它若是暴怒到了极致,是会拔光挑衅者身上所有毛的。不仅是头发,连胸毛、腿毛以及所有它能找见的毛状物也都不会放过。
江瑕踩了这么多雷区,若湖只能一个个解释过来:
“公子,光鼠不喜欢别人叫它‘肥’。”
“公子,光鼠不喜欢别人说它‘吃肉’。”
“公子,光鼠不喜欢别人叫它‘老鼠’,这方才不是说过了的吗?”
她一面解释着,一面紧紧扣着双肘,把光鼠往怀里埋。
“真是一只矛盾又自恋的老鼠。”江瑕竟然抱肘脑后,吹起了口哨。
他的眼神里满是不屑和轻蔑,他真心看不起这只老鼠,真心觉得它古怪至极,却不知自己与它,其实像的很!若是现在哪个人忽然指着他说他大男子主义,整天只会呼喝女人,他也定是不肯承认的,非但不承认,还会上前打那多嘴之人几个大耳刮子。殊不知目前为止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今早不还嘀嘀咕咕嫌若湖没洗衣服没做饭的吗?
可是他当然现在还不会明白这些,只以为自己与光鼠绝对是这世间的两个极端,一个极恶,一个极善。
他当然是那后者。
心里还旋着两个疑惑,他也暂时对这懒惰、贪吃、自尊心极强的家伙失了兴致,便换了话题,问道:“若湖,这望月台,你又是怎么上来的?”
若湖却低眉道:“公子,我知道你心里还有疑问,不妨一起问了吧。”
江瑕有些奇怪,这女孩子怎么总能猜透人的心思?不过他还是颔首道:“嗯。还有一个,最后一个,那就是:为什么今天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