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休堂先是称赞了一番张啸林,称他的孝心实在可嘉。实际上,李休堂的心中明白,张啸林之所以要回到拱宸桥去,主要还是因为他要在拱宸桥一带称霸的念头。
张啸林跪在李休堂面前,规规矩矩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张啸林抬起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李休堂见状,便笑着说:“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就是了,能帮忙的,我还是会尽量帮忙的。”
张啸林谢过了李休堂,便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他说:“这些日子多亏先生照应,我多少得了些钱财,衣食总算无虞了。只是,这样子回去,未免被乡下人瞧不起,先生是否可以写几封信给我找谋个前途?”
李休堂明白了,张啸林是想让自己为他谋个官,好让他在邻里中间露露脸。李休堂笑了笑,从笔架上拈起一支笔,给张啸林写了两封荐书。
张啸林背着银两,怀揣荐书,回到了拱宸桥的家。街坊邻居见他比从前阔绰了许多,也愿意到张家走动走动了。但他当官的愿望却再一次受挫。就在他拿着李休堂的荐书,四处找门路的时候,清廷要颁布《城镇乡地方自治章程》的消息传来,要实行地方自治。各地地方官员自顾不暇,都为自己的前途担忧,开始四处奔走,拉拢选民,欲保官保职。
《城镇乡地方自治章程》规定:凡府厅州县官府所在地为城,其余市镇村屯集等地人口满五万以上者为镇,不满五万者为乡。城镇乡均为地方自治体。乡设立议事会和乡董,实行议事与行政分立。乡议事会在本乡选民中选举产生,为议事机构。乡的地方自治执行机关很简单,只有乡董、乡佐各一名。自治范围以学务、卫生、道路、农工商务、慈善事业、公共营业及自治经费为主。这个自治章程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份由官方颁布的民主直选纲领性文件。虽然它并没有真正实施,在历史上也没有产生什么大的影响,但却改变了张啸林的一生。
张啸林拿着李休堂的两封荐书,找了许多人,但始终一无所获。在张啸019林看来,称霸一方有两个好办法:做官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钱财则是第二个好办法。既然官做不成了,那就只能打钱财的主意了。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于是乎,张啸林拿出在李休堂那儿得来的钱财,留了一部分作为家用,其余准备做生意。数日之后,一家颇为讲究的茶馆便在拱宸桥南边出现了。
这家茶馆的老板便是张啸林。张啸林开茶馆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赚贱,二是聚众。饮茶的习惯,在中国有相当悠久的历史。饮茶之风在江南一带尤为盛行。茶馆分为几等,既有专门招待文人墨客和达官贵人的高等茶馆,也有容纳三教九流的普通茶馆。普通茶馆大多位于码头附近,茶酒兼营,既是城镇居民的休闲去处,也是小商人会晤、应酬、谈交易的场所。
除此之外,茶馆还是各种民间帮会的联络地点。不同的帮会在具体联系方法上存在着差异,但大多都是利用茶馆特殊的氛围,借助茶具实现不同地区间同道之间的联系。青帮的成员每到异乡,总是先到当地码头的茶馆,按照帮规,把茶碗盖或帽子仰放在桌上,伸出左手三指或右手四指端起碗,作为暗号。当地的青帮成员看到了,便会上前用帮会的切口跟他攀谈。所谓“切口”,实际上是帮会中的暗语,外人难以理解其中的含意,只有该帮的成员才能了解。正因为如此,码头的茶馆也就成了三教九流,尤其是地痞流氓们经常光顾的地方。
张啸林正是看中了茶馆的这一功能,才做起了这桩买卖。利用茶馆为基地,张啸林很快收拢了一批小混混。他的茶馆成了这些人聚赌敲诈、流氓滋事的据点。拱宸桥一带的人背地里骂张啸林:“狗改不了吃屎。”
人们的指责声很快传到了张啸林母亲的耳中。他对这个儿子本来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但是也并不想看到他成为一个流氓。张啸林的举动引起了母亲的极大不满,母子二人经常恶语相向。老人家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没多久便被活活气死了。母亲一死,张啸林更是无所顾忌了。他的茶馆完全成了流氓聚会的场所,他也逐渐成了拱宸桥一带小有名气的流氓头子。
六、娄丽琴进了张家的门
张啸林已经是年近30岁的汉子了,但是他始终没有找到老婆。一则,他的名声太坏,拱宸桥一带的人谁也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二则,他对邻里关系多少有些顾忌,不愿意利用流氓手段,抢个老婆回家。更何况,老婆必须是自愿嫁过来的女子,否则今天讨回家,明天不是跑掉,就是躺在别的男人的怀里。到时候,不光花了冤枉钱,还得戴顶绿帽子。
虽然没有老婆,但张啸林睡过的女人却不少。偶有年轻貌美的外地女人经过拱宸桥,他便不放过,或哄或骗或抢,总归要将其弄到茶馆里睡上一觉。有时,好几天遇不到这样的外地女人,他也会到城中的窑子里去睡妓女。不过,张啸林对睡妓女兴趣不太大,更不愿找个妓女当老婆。
就在张啸林大力聚拢地痞流氓之时,李休堂又调回杭州府了。合肥终归比不上杭州,李休堂在那呆了几个月的时间,便花钱打通了各处的关节,又回杭州府仍任领班之职。张啸林得知这一消息,急忙准备了些礼物,到李府去看望李休堂夫妇。
张啸林明白,李休堂虽然没有正式收他为徒,但却给了他许多实实在在的好处。张啸林并非忘恩负义之徒,他对李休堂规规矩矩地行了跪拜的大礼。李休堂笑着说:“啸林,你也不是外人,就随我到内堂去叙叙旧吧!”
张啸林跟随李休堂来到内堂,给李夫人也行了礼。看到李夫人身旁的一个年轻女子,张啸林突然感到一阵莫名奇妙的冲动,傻傻地注视着她。他在心里暗暗盘算道:“如果能娶她为妻该有多好啊!”看着张啸林的举动,李休堂和夫人相视而笑。李休堂经常在夫人面前提及张啸林,因而对他多少有些了解。夫妻二人也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这女子是李夫人的干女儿娄丽琴,也是浙江慈溪人。李休堂去合肥之后,李夫人便把干女儿接到杭州来作伴。她本来就打算给娄丽琴在杭州找个婆家,落户杭州城。如今见了张啸林对娄丽琴颇有好感,便暗暗决心将干女儿嫁给他。
娄丽琴出身慈溪的一个富商之家。在富商的三妻四妾之中,她的母亲算得上颇有姿色,但并未受父亲的宠爱。在娄丽琴12岁那年,她的母亲与城中的一个浪荡子弟勾搭在了一起,给父亲戴了一顶绿帽子。富商忍无可忍,便将娄丽琴母女赶出了家门。娄丽琴母女俩相依为命,在慈溪县城租了一间房,独自过起日子来。娄丽琴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为人处世自然与一般女子有所不同,她的身上既有小家碧玉的温柔和大家闺秀的大方,又有风尘女子的世故和泼辣。
娄丽琴对张啸林并没有什么感觉,只当他是同乡,便和他随便聊了几句。张啸林觉得娄丽琴与众不同,是自己理想中的妻子,回到茶馆便制定了详细的计划,打算将其弄到手。张啸林向娄丽琴发起了猛攻,今日送些绸缎,明日送些糕点。
娄丽琴也老大不小了,再加上李休堂夫妇的撮合,她很快便被张啸林征服了。一段时间之后,张啸林便与娄丽琴在拱宸桥的家里结了婚。娄丽琴进了张家的门,成了张夫人。婚后的一个多月,张啸林与娄丽琴两情缱绻,过得十分惬意。张啸林对茶馆里的那帮小混混也没有那么热心了。小混混们到张家去找他,他总是三言两语便将其打发了。这些人纷纷打趣他说:“啸林哥娶了老婆,就忘了兄弟了!”
打趣归打趣,小混混们知道张啸林的表现不过是人之常情,他终有一天要回到茶馆的。果不其然,两个月之后,张啸林又像从前一样,每日坐镇茶馆,同一帮地痞流氓厮混在了一起。拱宸桥一带仅仅安宁了两个月的时间,一切就又都紧张起来了。张啸林指挥一帮小流氓,欺行霸市,收保护费,抢022掠过路商客,为所欲为。娄丽琴当了茶馆的老板娘,但她对茶馆里的事情从来不过问,也不问丈夫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她最爱做的事情便是在街上遛达,边吃东西边与人闲扯。很快,她就把拱宸桥一带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了。人们觉得娄丽琴待人还算和善,比张啸林要好得多,对她也客气一些。一些同情她的人在背地里议论说:“这就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惜哟!”
但她的游手好闲,东家长西家短,也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往往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指着她的背影说:“整天游来荡去,一看就不是良家女子。”
“肯跟张啸林搞在一起的女人,不会是好货色的。”“听说她根本就不是原装货,张家那小子也只配娶这种女人。”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了。一转眼,一年过去了。张啸林夫妇的日子过得十分红火,但让他们揪心的是,娄丽琴总不怀孕。本来张啸林夫妇对生不生孩子并不介意,但是拱宸桥一带的居民却总是注意着娄丽琴的肚子。每当娄丽琴上街之时,人们盯着她的肚子看。她走过去之后,人们便在背地里议论,说她是个不能生孩子的废女人。
张啸林夫妇渐渐得知了人们的议论,都感到面上无光。夫妻二人商议了一番,决定什么事情都不做,先生个孩子再说。但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娄丽琴的肚子始终空空如也。时间一长,人们的议论更加喧嚣了,甚至有人说,张啸林坏事干得太多,上天要用断子绝孙来惩罚他。
张啸林听见这些风言风语,顿时雷霆大怒。他和父亲张全海一样相信命运,也害怕命运。张啸林将自己关在家里,一边喝着闷酒,一边回想着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越想,他就越害怕。于是乎,他便将娄丽琴关在家里,哪里也不准她去,两人没日没夜地在床上翻滚。
几个月下来,张啸林的身子渐渐支撑不住了,但娄丽琴依然没有怀孕。张啸林对娄丽琴为他生子的希望破灭了。张啸林垂头丧气地对娄丽琴说:“天下的东西,只要我想要就能得到。唯有在生儿子这事上,我却无能为力。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娄丽琴并没有将人们的风言风语放在心上,但看到丈夫沮丧的样子,她却有些难受。有一天,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建议丈夫说:“既然我们这么久都没有生个孩子,何不抱一个来养呢?”
张啸林听完娄丽琴的建议,心里一亮,对呀,何不抱一个孩子来养呢!俗话说“生恩没有养恩大”,管他家生野生,只要是他张啸林养大的孩子,就得喊他是老子。更何况,拱宸桥一带抱养孩子的人并非他张啸林一人。只要弄个儿子来养着,拱宸桥一带的居民也便无话可说了。张啸林盘算了半晌,对娄丽琴说:“这个办法不错,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吧!但是一定要抱养一个男孩,不管要花少钱,我都愿意出。”
娄丽琴整日无所事事,也想找点事情来做。在这个时候,张啸林让她去找一个孩子来收养,她怎能不欣然从命呢?何况,如此一来还可以堵住人们的嘴呢!于是乎,娄丽琴在大街小巷里到处打听,看看哪里有被人遗弃的男孩,或者谁家愿意将孩子卖给他们。
清末是时代转型期,从西方传进来的妇女解放思想开始与传统的三从四德思想相碰撞。一些女子悄悄与心上人苟合,未婚生子者时有所闻。但未婚先孕生出来的孩子却得不到社会的认可。于是,她们要么将刚出生的孩子遗弃荒野,要么就千方百计地托人送给没有孩子的人家收养。
不久,娄丽琴从一个媒婆那儿买到了一个男孩。这个孩子便是一个未婚女子与情人苟合所生的。张氏夫妇从杭州乡下找了奶妈,帮他们带孩子。张啸林给这个孩子取名张法尧,期望他能效法古时的明君尧,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由此可见,即使是流氓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成为流氓,而是期待他成为一个好人。娄丽琴的母性也被激发了出来。她也偶尔抱着孩子,哄他开心。张啸林对孩子并没有多少感情,依然整天泡在麻将桌上,对孩子不闻不问。
七、西湖酒楼,双雄争霸
024就在张啸林在拱宸桥一带混得风生水起之时,他昔日在浙江武备学堂认识的几个朋友都已经毕业了。周凤歧和夏阳任浙江常备军的下级军官,张载阳则被调往富阳县(今富阳市)任军职。张啸林找到张载阳等人,在酒楼大摆筵席,恭祝他们当了官。宴席上,张啸林唏嘘不已,连声称后悔,说自己当年如果不离开武备学堂,现在也已经是一名武官了。
众人劝慰了一番,便将话锋一转,谈起了生意经。张载阳神秘兮兮地对张啸林说:“兄弟我即将调任富阳县,有桩发财的生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张啸林笑道:“兄弟岂有怕银子扎手的道理?不妨说出来让我们也赚点钱花花。”张载阳所说的“发财的生意”是抢劫烟土。烟土便是鸦片。据史书记载,苏门答腊岛上的土著在明朝末年开始吸食鸦片,藉以麻醉。吸食的方法是先收集罂粟果浆,蒸热,滤去渣滓,再煮,和以烟草叶,做成丸粒,放在竹筒上,就着微弱的火苗,一口口吮吸。
明朝万历年间(1573—1620年),鸦片经由苏门答腊传入海南,继而传遍整个中国,其中尤以沿海地区的吸食最为猖獗。国人吸鸦片的方式,和苏门答腊人差不多,不过所用的烟具却越来越考究,往往金玉其外,镶钻嵌宝。一副烟具价值万金也不在话下。吸食鸦片极易成瘾,而且一旦成瘾之后,便终身难以戒除,须臾不可轻离。如果骤然停止吸食,轻者会眼泪鼻涕横流,浑身无力,重者则会暴毙身亡。如果不停止吸食,身体素质也会一日不如一日,渐渐消瘦,直至死亡。
早年鸦片产地都在国外,其中以英国在南亚次大陆的殖民地——印度出产的最多。印度所产的烟土分为两种。由印度政府自种的称“小土”、“白皮”、“小洋药”等,每箱50公斤,约160~300枚之间。英国官方种的叫“大土”、“红土”、“大洋药”等,每箱40枚,重60公斤。土耳其、波斯(今伊朗)也盛产鸦片,但输入中国的较少。
清朝康熙十年(1669年)之前,鸦片都是以药材名义进口的,每年不过几十箱。后来,随着吸食者日多,鸦片的进口便与日俱增,走私活动也猖獗起来。到清朝道光年间(公元1821—1850年),光明正大地从海关进入中国的鸦片就达几万,乃至几十万箱。清朝末年,进口和走私到中国来的鸦片已经无法统计了,吸食者更是遍地都是。中国的国民素质受到了极大的削弱,以致日本人称中国人为“东亚病夫”。
清末,印度烟土在中国市场上独占鳌头,而且价格不菲。大土质地软,质量上乘,每两的售价要达到三四元之多,只有贵族、官僚和富商巨贾才有财力享用;小土质地硬,质量稍次,但其售价也最高时也要两元一两。于是,贩卖烟土成了最赚钱的行当。贩卖烟土,一趟下来,少则能赚几万两白银,多则能达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