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宋教仁自述(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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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时局与人物(1)

谈清政府向法国之借兵

(一九○八年七月二十五日)本文原载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6),第129页,题为《清国革命党员宋教仁之谈论》,系译自日本外务省藏档案(440756明治41年7月25日收到乙秘第497号),题目为本书编者所改。原档在本文之前有一句话是“清国革命党人亦为其机关杂志《民报》社员宋教仁说”,文后还有一段话:“以前驻清国阿部临时代理公使向外务大臣报告:有人给北京各衙门及各大官员邮寄号召书,对清国外交部之无能大加痛骂,并主张刺杀庆亲王和袁世凯,想来寄信之人肯定是此等革命党一派。因此,希望于取缔上更加严密。”

清国政府于云南事件之际向法国借兵之事实,当时根据白耳义通信确知为实,吾等同志因过于愤慨而向本国政府发送请愿书。然而,本国政府始终顽迷不悟。现今中国政治是由庆亲王、袁世凯、张之洞控制之三人执政,其实权尤其外交权在于庆、袁二人之手中。彼等愚昧不通于世界大势,外交丧失机宜,利权丧失,国运日趋衰微,人心日益腐败,实在令人慨叹云云。

谈云南起义

(一九○八年七月二十五日)本文原载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6),第128页。题为《清国革命党人士谈云南起义》,系译自日本外务省藏档案(440749明治41年5月28日收到乙秘第373页),原有如下说明:“居东京清国革命党领袖章炳麟及宋教仁。曾就云南暴动所说大意如下,谨此暗中汇报,资参考。”

云南革命军之首领关仁甫系久居法国之人,此次革命军也是由法领安南进入的。法国对革命军表示同情,并提供武器和给予其他方便。革命军有关情报亦经由法领安南《民报》社送来,然而大约近一周未有任何通信《民报》社。因为如今各国到处均有通信机关,革命党在法领安南已为此次起义备有通信机关。云南省与法领安南接壤,气候不顺,交通不便,别国官兵如在夏季进入,难以从事战争。要发动起革命军可说是适当之地。然而此次暴动亦难以期望必胜,然而即使战败,对鼓吹革命思想亦大有益处。如法国亦经数次举革命军才达成最后目的。吾等等待时机成熟,与各地联络,举革命军,一举冲击北京,就能达成目的。本来吾等来日之目的与其他留学生等不同,实为实行清国革命来日,不过以业余时间从事学术研究。革命军规定对每个士兵每月给予十六元,虽需要巨额军费,但从住在占领地之人民征收,预料军费无虞云云。

吾友陈天华

——陈星台先生《绝命书》跋

(一九○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本文原载《民报》第二号(1906年1月22日出版发行),署名勥斋。惟曹亚伯《武昌革命真史》谓此文为黄兴所作。

此吾友陈君星台《绝命书》。勥斋每一思君,辄一环诵之,盖未尝不心悁悁然悲而泪涔涔然下也。曰:呜呼,若君者,殆所谓爱国根于天性之人非耶?

当去岁秋,湖南事败,君与勥等先后走日本,忧愤益大过量,时时相与过从,谈天下事,未尝不哽咽垂涕泣而道也。今岁春,东报兴瓜分谣,君愈愤。欲北上,冀以死要满廷救亡,殆固知无裨益,而思以一身尝试,绝世人扶满之望也。既而友人沮之,不遂行。然其尝言曰:“吾实不愿久逗此人间世也。”盖其抱死之目的以俟久矣。

居无何,留学界以日人定学则,议群起力争。始勥凂君曰:“君能文,盍有所作以表意见乎?”君曰:“否。徒以空言驱人发难,吾岂为耶!”越数日,学界则大愤,均休校议事,君犹无动。迄月之十一日,其同居者则见君握管作文字,至夜分不辍。其十二日晨起食毕,自友某君贷金二元出门去,同居者意其以所作付剞劂也,听焉。入夜未归,始怀疑。良久,有留学生会馆阍者踵门语曰:“使署来电话称,大森警吏发电至署,告有一支那男子死于海,陈其姓,名天华,居神田东新社者”云。呜呼,于是知君乃死矣,痛哉!天未明,勥偕友人某氏某氏赴大森视之。大森町长乃语曰:“昨日六时,当地海岸东滨距离六十间处,发见一尸,即捞获之。九时乃检查身畔,得铜货数枚与书留(寄信保险证),余无他物,今既已殓矣。”则率引我辈观之。一楷凄然,倭式也,君则在焉。复审视书留,为以君氏名自芝区御门前邮达中国留学生总会馆干事长者。当是时,君邑人已有往横滨备棺衾,拟厝于华人墓地,乃倩二人送君尸于滨,勇与某等乃返。抵会馆,索其邮物,获之,则万言之长函,即此《绝命书》也。一人宣读之,听者数千百人,皆泣下不能抑。夫以君之所志,使其所怀抱得毕展于世,无少残留,则吾民族受其福胙,其所造于中国前途者,岂有涯耶!而乃竟如是已焉,吾人得毋有为之悼惜不置者乎!

虽然,吾观君之言曰:“以救国为前提。”又曰:“欲我同胞时时勿忘此语,力除此四字指“放纵卑劣”,是当时日本《朝日新闻》对中国留学生反对《取缔清韩留日学生规则》的诋毁语。见《民报》第二号《陈星台先生绝命书》。而做此四字之反面,恐同胞不见听或忘之,故以身投东海,为诸君之纪念。”又曰:“中国去亡之期,极少须有十年,与其死于十年之后,曷若死于今日,使诸君有所警动。”盖君之意,自以为留此身以有所俟,孰与死之影响强,吾宁取夫死觉吾同胞,使共登于救国之一途,则其所成就较以吾一身之所为孰多耶?噫!此则君之所以死欤?君之心则苦矣。

吾人读君之书,想见君之为人,不徒悼惜夫君之死,惟勉有以副乎君死时之所言焉,斯君为不死也已。乙巳十一月晦,勥斋谨泣跋。

烈士陈星台小传

(一九○六年一月二十二日)本文原载《民报》第二号(1906年1月22日出版发行),无署名。林述庆《陈家鼎革命大事记》(见姜泣群编《宋渔父林颂亭书牍》,中华艺文社1913年版)云:“陈天华投海死,本部推宋教仁作传,而推陈君送烈士榇,盖天华为中国革命鼓吹原动者,宋、陈均与天华故同里交,尤为文字密友也。”伯夔(即汤公介)《同盟感旧录》(见《建国月刊》第九卷第五期)亦云:“自星台烈士蹈海,渔父为纪其事于《民报》。”

烈士名天华,字星台,湖南新化县人。性敦笃,善属文。少时即以光复祖国为志,不事家人生产作业,虽箪瓢屡空,处之怡然,日惟著述以鼓吹民族主义;近年革命风潮簸荡一时者,皆烈士提倡之也。年三十一,尚未娶,或劝之娶,烈士泫然曰:“匈奴未灭,何以为家!”每读中西史志,于兴亡盛衰之感,则涕泗横流,其爱国之忱,发于天性如此。

岁癸卯,留学日本。时值俄据东三省,瓜分之祸日迫,朝野皆束手无计。烈士大痛,啮指血成书数十幅,备陈灭亡之惨,邮寄内地各学〈堂〉,闻者莫不悲愤。

去年秋,湘中志士谋起义湖南,联络粤鄂,以共倾政府。烈士闻之,即星夜附轮归长沙,筹划布置,昼夜不辍。不幸未发即败,清政府飞檄逮捕。烈士间道走江西,至上海,与诸志士合谋再举。适万福华之狱起,逮捕益急,不得已,复游日本。盖自是憔悴忧伤,泪痕萦萦然不绝于目矣。今年春发意见书,思单身赴北京有所运动,为同学所阻止。十一月,日本文部〈省〉颁发关于留学生规则,烈士益见中国之将邻于亡,革命之不可一日缓,作《绝命书》累万言,遂自投日本大森海以殉。呜呼!使天而不亡我汉族也,则烈士之死贤其生也;使天而即亡我汉族也,则我四万万人其去烈士之死之年几何哉?呜呼病已!烈士所著书,其已都成集者《猛回头》、《警世钟》、《最近政见之评决》、《国民必读》、《最后之方针》、《中国革命史论》皆风行于世(其散见于他书者,尚俟厘订。烈士死时年三十一,乙巳年十二(一)月十二日也。

谈光绪帝、慈禧太后去世后之革命局势

(一九○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这次谈话见《日本外务省政务局跟踪宋教仁秘档》,系林增平教授1985年访问日本时所搜集。原题为《清国革命党员的其他谈话》,并有“清国革命党员宋教仁说”一语。原载于《国外中国近代史研究》第16期,迟云飞编译。本文标题为本书编者所加。1908年10月19日,日本政府下令禁止《民报》第24号,并禁止《民报》此后刊载革命言论。《民报》被迫停刊。章太炎曾三次致书日本内务大臣平田东助表示抗议,又散发措辞激烈的油印传单《请看东胡、倭奴封(民报)之恶劣手段》,11月13日早晨张贴于早稻田大学清国留学生部入口处。当时黄兴、宋教仁都在日本,为争取日本朝野人士的同情,都不赞成章炳麟的做法。文中所说“檄文”即指此事。

此次事变(指光绪帝和慈禧太后去世——译者)发生前,孙逸仙从新加坡出发,曾经得到通知。但是去什么地方,其后没有得到消息。因此,不知道他现在的住处,不过近日也许会弄清楚。

章炳麟不通社会大势,采取过激行动,但如他的檄文(张贴在早稻田大学清国学生部入口),声称是在《民报》社印刷,行文拙劣,而且有意思不通之处,可以证明不是章写的。

此次事变,康有为、梁启超一派失望了。不过,他们是由于触怒西太后而流亡的,现在西太后已死,他们也许会被清廷召回。但是康派与革命党是不容易接近的,即使将来接近了,也除非是康派投降革命党之时。

像孙逸仙那样的野心家做领导人,中国革命要达到目的,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的。我们相信,在真正的大首领出现之前,努力钻研有关政治的书籍是得体的。

革命党认为,章炳麟采取那样的行动,会失去朝野的同情,因此我们认为最好是让章离开日本。

革命党可以在中国北方起事。所以,为研究中国北方的情况,上年我和张继等人曾到该地秘密旅行。不过,在中国北方发起革命,是革命党的秘密。

谈康有为、梁启超

(一九○八年十二月十一日)本文原载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6)第154页。题为《关于檄文发送者之情况通报》,系译自日本外务省藏档(440897明治41年12月20日收到乙秘第1504号)。标题为本书编者所改。

康有为、梁启超等人曾因西太后、袁世凯未能实现其作为理想之政治改革而成为亡命之徒,如今又再次为光绪皇帝曾经主张的实施立宪政体而发动各种运动。吾想从现时来看,仅就立宪政体而言,或许可以说其的确乃一种具有进步意义之意识。

与串户真左树谈孙中山

(一九一○年十二月)孙逸仙已是落后于时代的人物,不足以指导革命运动。像对革命运动绝望那样,还听说资政院议决给予康有为及梁启超一派亡命者以特赦。不久他们将得到此项恩典。另外。到宣统五年召开国会时,不知道我们革命党是否会被特赦。

给串户真左树的信

(一九一一年五月十八日)鄙人来香港无他,即为此番发起广东事件。黄兴君在美国运动的结果,获得少许金钱,因而欲以广东为中心向中原进发。鄙人亦怀担负一部分责任之念来港。上月二十七日因秘谋泄露,不得已仅先发一队兵力攻打总督府。激战之后官兵毙命二三百余人,最终寡不敌众,招至败退的惨境,同志牺牲者亦有百余名,其中日本学校毕业生有二三十名。呜呼,吾人之不幸亦可谓甚焉。鄙人目前滞留本地,研究善后之策。幸得逃离虎口保全余生,乃不幸中之万幸。恳请放心。

程家柽革命大事略

(约一九一二年)本文录自宋教仁、景定成《程家柽烈士革命大事略》,1928年出版。冯自由将其旧存抄稿一份发表于《国史馆馆刊》第一卷第三号,并作了注释。其按语云:“考宋君撰述此文之原意,全在为君(指程家柽)辩诬释谣,以正视听……盖自民前七年乙巳同盟会成立后一二年,君以党内迭起纠纷,因有自赴北京实行革命之志,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抵北京后,恃其曾数任东游满廷诸亲贵译员之因缘,奔走豪门,颇得肃王善耆及尚书铁良之信任。”“及民元南京政府成立,君尝诣宁晋谒孙大总统,后复出席革命先烈追悼会,一部党员指为变节事满,拟逐诸门外,赖黄君克强及宋君极力调解始已。事后宋君以君满腔热血,竟不为同志所谅解,特为文代其辩白,以释众疑,是即此文之所由作也。”

程家柽,字韵孙,一字下斋,江南休宁人也。少孤,受公羊之学于同郡卓峰胡氏、仁和复堂谭氏。治经生家言,著书甚富。及长,洞烛古今中外兴亡之理,喟然于君主专制之不足为法,必以大道为公之心,为天下倡。新安居万山中,无足与言大事者,以武昌为南北枢纽,位长江上游;南皮张氏督楚,设两湖书院,为教异于他邦,杖策往游,一试拔为上舍生。君数数与同舍言汉满种族之别,司校者恶之。适游学议起,君走日本东京。

留学不过二百人,无有知革命之事者,惟言维新而已。前大总统孙文侨居横滨,其踪甚秘,君百计求之,不克一见。香山有郑可平者,设成衣肆于筑地,藉制校服,与其友善。可平固三合会员,君告以故,可平允为谋之,越半年,始得辗转相握手。君意孙文革命首魁,所党必众,岂料所谓兴中会,以康有为之煽惑,率已脱入保皇党。孙文惟偕张能之、温秉臣、尤烈、廖翼朋者数人,设中和堂于横滨,其势甚微。孙文为君言民族、民权、民生之理,及五权分立,暨以铁路建国之说。君闻所未闻,以为可达其志,请毕生以事斯语,曰:“欲树党全国,以传播之。”孙文惟欲东京留学中联属二十人,以陆军十人,率两粤之三合会、长江之哥老会为起义之师;以法政十人,于占据城池后,以整理地方及与外人交涉。君心少之。

庚子拳匪之乱,君倡议学界起兵,以清君侧为名,先八国联军而入京,则复国犹反掌也。吴禄贞、傅慈祥、刘道仁(原名赓云)、黎科、郑葆丞等胥韪其说。无何,汉口事败,傅慈祥、黎科、郑葆丞殉国,禄贞遁自大连。

先是,东京有所谓励志会者,众心激励,先导自居,旋以于刑戮,移心仕宦。君鄙之,爰偕戢翼翚、沈翔云、秦力山、张瑛绪、王宠惠设《国民报》,鼓吹革命学说,择励志会中之意气发舒者,别为青年会,以爱岩山下对阳馆为与孙文秘密过从之所,校课之暇必一访之,与日人宫崎寅藏、平山周、内田良平、末永节等熟筹鼓吹方法。而国人之居东者,尚多味(昧)于民族之义,商于孙文与章炳麟、秦力山,创二百四十二年亡国纪念会。清钦使蔡钧恐其浸淫于人心,乞日警察禁之。而学界革命之思想,至是已有一日千里之势,如钮永建、吴敬恒、万廷献、吴绍驎皆于是时由君荐与孙文交欢者也。

会俄人满洲撤兵违约,君以人心奋懑,至此已极,以拒俄为名,开大会于锦辉馆,痛哭宣言,誓以排满为事,以在东京健者,编为义勇队,设分队于上海,推蓝天蔚为统带,意欲拥戴今大总统袁世凯为革命军长,请钮永建、汤槱归国上书袁世凯,为席卷中国之计。事为清廷所知,遽尔中止。义勇队嗣名学生军,又改名军国民教育会。黄兴、刘揆一是时正习师范学于弘文学院,革命思想,君与李书城实开其牖,遂深中于其心。黄兴毕业归国,爰以上海之军国民教育分会改为爱国学社,说者谓湖南之华兴会,安徽之武毅会,浙江之光复会,皆由是而出,其时为民国纪元前之十年也。是年秋,复游金陵,联合张通典;游安徽,联合潘赞华;游湖北,联合刘成禺,且劝其肄习陆军,规画光复。清吏于两湖书院除君之名,悬赏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