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十大古典悲剧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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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赵氏孤儿(1)

元·纪君祥

春秋时期,晋国晋灵公在位时,他信得过的只有一文一武两位宰辅。文的名叫赵盾,是个忠诚为国的良臣;武的唤作屠岸贾,却是个诡计多端的奸佞之辈。两人不和已有多年,屠岸贾常有害赵盾之心,无奈一直未能得手。他曾暗中派遣一位名叫祖麂的武士刺杀赵盾,不料想那祖麂身带短刀越过赵家院墙后,竟触树而死。

正在屠岸贾费尽心机欲置赵盾于死地,又苦于没有机会下手之时,西戎国向晋国进贡了一条性情凶猛的猎犬,名字叫神獒。晋灵公看其凶猛便将这条狗赏赐给了屠岸贾。

屠岸贾望着这条身高足有四尺的狗,禁不住喜出望外,他鬼心眼动了几动,便生出了一条暗害赵盾的毒计。

屠岸贾将那条狗锁入一座空房子里,一连三五天什么东西也不喂它。另在后花园里扎下一个草人,紫袍玉带,象简马靴,打扮得跟赵盾一模一样。草人的腹中悬着一副羊心肺。

屠岸贾等那狗饿几天后,再把它牵出来,走到赵盾模样的草人前,将紫袍剖开,让饿极的猎狗饱餐一顿,然后复又将狗锁入空房中。等又过了三五日,再牵出那条狗,来到后花园。那饿狗一看见草人,便扑将上来,抓撕开紫袍,将草人腹中的羊心肺狼吞虎咽地饱餐一顿。

这样训练成功后,屠岸贾认为谋害赵盾的时机成熟了,便进朝入见晋灵公,对晋灵公谗言道:“国内如今有不忠不孝之人,生有欺君犯上之心。”

灵公一听此话,不禁勃然大怒,便问:“何等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屠岸贾望着灵公,狡黠地说:“西戎国前些时进贡来的神獒,性情十分灵异,它能认出这个人。”

晋灵公闻言大喜,笑道:“听说当初尧舜治国之时,有獬豸能辨邪恶之人,没承想今日我晋国竟也有能识奸佞之神犬!屠卿,这神狗现在哪里?快将它牵来,好叫它帮我找出那大逆不道者。”

屠岸贾便将神獒牵到大殿之上。那日,赵盾身着紫袍玉带,正站在灵公的坐榻一边。那神獒见了,张开血盆大口狺狺然朝着赵盾扑咬过去。

灵公言道:“屠岸贾,你且放开那神獒,它莫不是看见佞臣了吧!”

屠岸贾松开手中的铁链,那神獒冲着赵盾便扑了过去,吓得赵盾慌忙躲闪,绕殿而行,神獒猛吼着在后面追扑,眼看就要扑到赵盾身上。这时节,看恼了大殿中的一个人,原来是殿前太尉提弥明,只见他举起手中的瓜锤,窜到神獒跟前,手起锤落,只一下便将那恶犬打倒在地。提弥明丢开手中瓜锤,伸出一只手揪住那狗的脑勺皮,另一只手扳住狗的下巴颏子,运足力气,一下将那恶犬的头部掰成两半。

赵盾连忙趁机逃出殿门,直奔他的驷马车辇,欲乘车逃奔,谁料马车竟动弹不得,原来,诡计多端的屠岸贾事先已暗暗派人将赵盾的马车做了手脚,从四匹马中摘走了两匹,车轮也卸掉了一个。这时屠岸贾带着几个兵士已跟出大殿,向赵盾这边吆喝着追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从旁边突然闪出一个彪形大汉,只见他飞身来到赵盾车前,一手托扶着缺轮的车身,另一只手挥鞭驱策马匹,马车迅速启动起来,一溜烟向远方驰去。

这个将赵盾救出危境的大汉是什么人呢?

原来,这个人名叫灵辄,赵盾曾经对他有救命之恩。曾有一日,赵盾因外出劝农来到郊外,见到一饿夫奄奄一息躺在桑树下。赵盾上前问其缘故,那壮士说他叫灵辄,因为饭量大,每顿能吃一斗米,主人家养不了他,便将他赶了出来。他欲摘桑葚吃了充饥,主人又说是偷东西,因此,他便仰面躺在桑树底下,等那桑葚掉在口中便吃,若掉不到口中,宁愿饿死。赵盾听了,觉得这人是条有志气的汉子,便吩咐手下人给他些酒饭,让他好好吃了一顿。那灵辄吃了酒饭,浑身充满了力气,心中对赵盾不胜感激,但面对救命恩人,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深深地鞠了个躬,便转身离去了。没想到他竟在今日如此紧要关头挺身而出,救了赵盾的性命,也算报答了赵盾的恩情。

再说那屠岸贾见赵盾跑了,为达斩草除根的目的,便又在灵公面前进谗言,将赵盾家族三百口满门抄斩。只因赵盾的儿子赵朔娶了灵公的公主,身为朝中驸马,官拜都尉之职,屠岸贾不好擅自杀戮。他便又心生恶计,诈传灵公旨意,派遣一人带着弓弦、药酒、短刀三样朝典,去到赵朔府上,意欲逼赵朔自尽。

赵朔获悉家族已被屠岸贾满门抄斩,心中又惊又怒。他知道屠岸贾决不会善罢甘休,迟早会对自己下毒手,自己的命运必定是凶多吉少。这一天,赵朔来到公主旦儿面前,对她说:“我有一句话,你务必要牢牢记在心里,如今你身怀有孕,万一将来我有个什么闪失,若是日后添个女儿,便也罢了,若是生了男儿,那就现在给他取个名字,叫他作赵氏孤儿,等得将来长大成人,一定要叫他为我父母报仇雪恨!”

公主听着听着,便泪如雨下,夫妻俩禁不住抱在一起,哭作一团。这时,屠岸贾派遣的使者带着兵士来到府中,径直闯到屋里,见了赵朔和公主,便展开假圣旨宣读起来,责驸马赵朔和公主跪地听命,使者言道:“因为你一家不忠不孝,欺主坏法,将你满门抄斩,尽行诛戮,尚有余辜。姑念赵朔有一脉之亲,不忍加诛,特赐三般朝典,随意取一而死。公主囚禁在府,断绝亲疏,不许来往。赵朔,圣命不可违拗,你早早自尽吧!”

赵朔从地上起来,意味深长地对公主说:“公主,我方才嘱咐的话,你一定要牢牢记着,切莫有所遗忘。”

公主泣不成声:“我记住就是了。”

赵朔便毅然决然地从三种朝典中取了短刀,突然转身,挥刀向颈项抹去,只见脖颈处顿时血流如注。赵朔仍然站着,手里的刀“啷”一声掉在地上,一双眼睛盯着公主,目光里流露着一种倔强的期待的神情。过了将近一袋烟工夫,赵朔才“扑通”一声,倒地气绝而死,只是那双眼睛仍然大大地睁着,吓得使者和几个兵士早呆在了一旁。这时,公主扑上去,趴在丈夫身上,哭得撕心裂腑,痛不欲生。

转眼间就到了公主分娩的时候,屠岸贾做贼心虚,只怕公主生下儿子,日后不免成为自己的祸根,便差了下人时时打探,日夜监视公主的动静。这天,兵卒来报告屠岸贾,说公主产下个男婴,名叫赵氏孤儿。屠岸贾闻言心中一悸,只见他贼眼眨了眨,眼珠子在眼眶里骨碌碌转了几圈,便向下人吩咐道:“传我的命令下去,差韩厥将军守住公主府门,不搜进去的,只搜出来的,若有胆敢盗出赵氏孤儿者,全家处斩,九族不留。再给我遍告诸将士,有违命误事者,定从严治罪,决不轻饶。”老贼心中暗想:赵氏孤儿就是我的仇人,等他长到满月,定要用钢刀铡死,那时候,才算是真的斩草又除了根。

公主府上,旦儿公主怀抱着即将满月的婴儿,想起丈夫临死前的遗言,又思忖着府门外的兵将严密把守,不免忧虑重重。她满面愁容,心中万分焦急,怎么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将这婴儿送出去。忽然间,她想起了家门下有一个草泽医生程婴,因家属名单上没有他的姓名,得以幸存下来。他现在常出入府内,每月给公主传茶送饭。公主想至此,极度紧张的心情才稍稍有所缓解,她忙命丫环唤程婴前来。

程婴听说公主有请,还以为是公主产后身体有什么不适,想要服几副汤药,便提了药箱子,赶忙来到公主房内。见过礼,程婴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轻声问道:“公主今日呼唤小人,有何吩咐?”

公主回答说:“想俺赵家三百口死得好惨,如今只剩下这新添的孩儿,他父亲临死时曾嘱咐说要是生了男孩儿,望他能长大成人为赵家报仇。你一向在俺赵家门下走动,赵家也待你不薄,今日唤你来不为别事,只是想请你设法将这孩儿掩藏出府。”

程婴一听心中一动,他回答说:“公主可能还有所不知,贼臣屠岸贾知道你产下了赵氏孤儿,四处都张贴了榜文,但有掩藏赵氏孤儿的,全家处斩,九族不留。再说,公主府门处有兵士把守,我怎么将那孩儿掩藏出去?”

公主道:“常言说遇急思亲戚,临危托故人,你若是能救得这孩儿出去,也算是给赵家留得了一条根,你也就是我们赵家的大恩人!”

说着说着,公主“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程婴,你可怜可怜俺赵家三百口的寄托,如今都在这孩儿身上了。我给您跪下了,您要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程婴见状慌忙上前搀扶:“公主快快请起,我答应就是。”俄顷,程婴又面露难色,他小声嗫嚅道:

“不过……若是屠岸贾知道是我掩藏出这孩儿,我全家要满门被斩不说,也怕难保全这孩子的性命。”

公主听了这话,横了横心,眼噙着泪对程婴说:“程婴,我如今让你放心地去。既然他爹已经死了,我也就随他爹去吧。”说着,从腰间扯下一条裙带,当着程婴的面便自缢身亡。程婴见状,不敢再作停留,打开药箱,将赵氏孤儿从床上抱起,小心翼翼地放进箱子,孩子的身子用些生药遮盖住,匆匆出了公主房间,急急忙忙向府门外走去。

把守府门的韩厥将军,与程婴曾经相识,当他看见程婴提着药箱从公主府里神色慌张地出来,便上前拦住问道:“你到公主府里干什么去了?”

程婴回答道:“给公主煎汤下药来着……”

“下的什么药?”

“益母汤。”

韩厥突然手指药箱问道:“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程婴心中不免一阵着慌,他稍稍镇静一下,忙答道:“都是些生药。”

“都是些什么生药?”

“桔梗、薄荷、甘草一类的生药。”

韩厥一句紧似一句地盘问道:“里面可有什么夹带?”

“没有什么夹带。”

只见韩厥朝着程婴似乎有些不耐烦地挥手说道:“走吧走吧,你就快些去吧!”

程婴巴不得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心中暗喜,赶忙拔腿就走。刚走出几步,忽听韩厥在他身后高声叫道:“程婴回来!”

程婴收住脚步,不禁满腹疑虑,一边儿磨磨蹭蹭回到韩厥面前,一边暗里思忖着:莫非他韩厥看出了什么破绽吗?韩厥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盯着他,直截了当对他说道:“你这药箱子必然有诈!我一说放你过去,你便脚步如飞,如离弦之箭。一喊你回来,你却慢慢腾腾。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哼!你本是赵盾家堂上宾客,想你先前曾受到赵家不少恩惠,知恩图报乃是人之常情,可是今日,只怕你知恩报恩容易,可要出得这府门就难了,若将你回去审个究竟,只怕你报恩不成,反而会丢了性命。”说到这儿,韩厥回头向身边的几个士兵吩咐道:“小校退后,喊你们时再过来不迟。”

几个小校答应了一声,便远远地退到一边。这时,韩厥走到程婴面前,突然伸手猛地夺去了程婴挎在小臂上的药箱,将盖子打开,只见赵氏孤儿紧紧绑绑躺在箱底,身上杂杂乱乱铺着些生草药。韩厥伸手轻轻拨开草药,看见婴儿的额头上汗水津津,唇边还沾滞着些乳汁泡沫,一双忽灵灵的大眼睛扑闪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似的。韩厥便又盖上药箱,看着程婴,一语双关地说:“刚才你说里面都是些桔梗、甘草、薄荷之类的药,我怎么看见了人参呢?”

程婴知道他已看见了赵氏孤儿,吓得面如土灰,赶快跪下,只得将真情全部告与韩厥知道,并请求将军手下留情,放他一马。那韩厥虽是屠岸贾的麾下,但却是个性情秉直、是非分明的勇义之士,平日里对屠岸贾丧尽天良的倒行逆施早已是看在眼里,恨在心里。这时,他望着跪在地上的程婴,暗暗思忖:我若是把这孤儿和老程婴一起献给老贼,请功领赏,却不说利己害人,只可怜那赵家三百口的冤仇哪里还会有人记得!恶毒的老贼若是见了这孩儿,定会连皮带肉捻成齑粉,我韩厥怎能昧了天地良心来做这样伤天害理的勾当,也枉为了堂堂正正的好汉英名。想至此,他毅然对程婴说道:“快起来去吧,屠岸贾那边我自去回话。”

程婴听了大喜,忙从地上起身,拜谢了将军,转身便走,没走出几步,又转身回来,重新在韩厥面前跪下。韩厥见状,正色道:“程婴,我韩厥说放你出去,难道会耍你不成,可快快起身去了吧!”

程婴起身,走了没几步又转了回来,再次跪下,韩厥不禁心生诧异,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程婴回道:“如果我出了府门,你去报与那屠岸贾知道,他必然又派你来拿住我,这婴儿还是难以活命,干脆不如你现在就提了我去请功领赏,我情愿与这赵氏孤儿一块儿死去。”

韩厥听言顿足叫道:“程婴,你去得好不放心哪!既然你为保护忠良后代肯舍弃身家性命,我韩厥又何惧为正义捐献出这七尺之躯!你须将这孤儿带去深山处,好生教导他,日后长大成人,教他学得一身本领,好为国斩除奸佞,为他赵家祖辈报仇雪恨,也便告慰了我韩厥的亡魂。”说完,一头向府门石阶撞去,流血身亡。程婴见韩厥将军自尽而死,便赶忙带着药箱子,风一般逃离了公主府。

屠岸贾得知公主和韩厥都自尽命亡,赵氏孤儿被人盗走后,恼羞成怒,又生出一条毒计。他诈传灵公旨意,命下人四处张贴榜文,扬言若三日之内搜不出赵氏孤儿,就把晋国境内所有半岁以下一月之上的婴儿都抓到他府上全部杀死。

榜文一贴出,可急坏了程婴,慌乱之中,他突然想起了隐居太平庄的公孙杵臼。

公孙杵臼原也是灵公手下的谋臣,位居中大夫之职,与赵盾是一殿之臣,因遭屠岸贾陷害,差点儿丢了性命,加之年事已高,便辞官归田,在太平庄上过起了闲逸的隐居生活。程婴提着药箱来到公孙杵臼的柴门前,想着先进去试探一下老人的口气,便把药箱在门口草棚下小心放好,只身来到公孙杵臼门前,让家童通报公孙老人,说程婴求见。

不一会儿,家童回来请程婴进去。程婴进了院子,见公孙杵臼已从屋里迎了出来。公孙杵臼将程婴让进屋内坐下,老人用手捋着长长的胡须,问道:“程婴,今日你有何事,有闲暇来到寒舍?”

程婴应道:“在下知道宰辅隐居在这太平庄上,特来拜访。”

公孙老人接着问道:“自从我罢官以来,众宰辅们可好?”

程婴长叹一口气,说:“唉,如今是屠岸贾专权蛮横,与往常大有不同啊!”

公孙老人道:“那么众宰辅们也该多向主公劝谏劝谏。”

程婴再叹一口气,说:“这样的贼臣逆子自古有之。就是那唐虞盛世,也还有四凶呢!”

老宰辅愤愤然数落道:“就是那圣世四凶,也比不得这贼臣屠岸贾,这千人万人骂的佞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廉不公,只把赵盾全家杀尽灭种!”

程婴正发愁如何把话引上正题,见公孙老人先提到了赵盾,忙接腔道:“老宰辅,幸亏皇天有眼,那赵家并未绝种哩!”

公孙老人有些狐疑地问道:“赵家满门被斩,就是那驸马赵朔也被赐死,公主也自尽了,哪里还有什么根种呢?”

程婴道:“有些事您老相公还有所不知呀!前些日,公主囚禁在府中,曾生下一子,唤作赵氏孤儿,他不是赵家的种又能是谁家的?怕只怕屠岸贾知道,又要杀掉,那样赵家可真是要绝种了!”

公孙杵臼赶忙问道:“如今那孤儿身在哪里?不知可有人救他出来么?”

程婴见老宰辅语气急切,大有仗义保孤之意,便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详详细细地说给公孙杵臼听。没等他说完,公孙老人便从座椅上急忙站起,问:“那孤儿现在何处?”

程婴道:“就在你家门口草棚下放着哪!”

公孙老人急得什么似的,对程婴说:“哎呀,你怎么不直接把他抱进来呢?莫非还信不过我怎的?你现在速去抱他进来,别吓着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