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王爷肩负保卫漕运的重任,试问魏大人,若睢阳丢失,亳州、虞城、夏邑、永成、徐州能否保住?这些城池若都丢失,如何能保证漕运的畅通?到那时,岐王爷身为皇子,肩负豫东守土之责,又岂能独善其身,洗脱自身罪名?望王爷三思啊!”
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词严,令在座的忠义之士都为之动容,很想随南霁云即刻奔赴睢阳。
李扶却面色难看,僵在当地作声不得。魏士伦明白此人是铁血男儿,不为金钱名利所动,但他却仍恬不知耻地说道:“大唐疆域万里,大小城池多如牛毛。睢阳弹丸之城,丢与不丢,何能影响朝廷平叛大计?南将军危言耸听,吓唬王爷不懂天下大事?将军若不识时务,何不趁早赶回去坚守睢阳,多说无益也!”
南霁云强压心头火气,再一次恳请李扶道:“王爷,我睢阳军民浴血奋战,死守城池,近十万人如今剩下不到一万人,还不是上为您李家天下,下为百姓苍生。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们三年为皇家流血拼命守城的分上,您就发兵救救睢阳城的百姓吧!救救他们吧!”南霁云声音哽咽,泪流满面,说到最后竟失声痛哭,在座的很多人都感动地流下了眼泪,希望李扶发兵。
李扶已有些明白,正想答应出兵,不料魏士伦却跨前一步,把李扶拖到旁边,低声耳语道:“王爷,万万不可发兵,据探马来报:严庄率兵十万;阿史那承庆率兵十万;安庆城率兵十万。三路大军都是压向豫东、江淮和湖广。你若出兵,能否胜了严庄?若胜不了,岂不是惹火烧身,把数路大军都引向豫东?到那时,你只有十多万人马,还不够严庄一人收拾。再说,好多皇子都在外面带兵,以后鹿死谁手还不好说呢!有这十多万人马,就是以后争夺天下的本钱,请王爷三思啊!”
李扶为难地说道:“若不发兵,睢阳丢了怎么办?本王还不是有罪。”魏士伦心怀叵测地道:“下官刚才不是说了嘛,让睢阳的军民撤到亳州来。尤其是那个张巡,更强如南霁云。他足智多谋,文武全才。若归了王爷,不愁天下不是王爷您的。”他真乃匹夫小人矣!已经安下了叛乱的野心,撺掇李扶这个不谙世事的纨绔公子哥走向歧途。
南霁云满怀希望地认为李扶要发兵,哪料李扶却道:“南将军,本王眼下无力分兵。你回去传达本王的命令,将睢阳全城的军民一律撤到亳州来,不可有误。”
南霁云的希望破灭了,不禁满腔怒火燃烧。他伸手戟指李扶,大声骂道:
“可恶李扶,枉为皇家子孙。你优柔寡断,听信谗言,不负守土之责,而是怀有狼子野心。丢了睢阳即丢了江南漕运,丢了江南漕运,即毁了大唐平叛大计,你想步李璘的后尘吗?”说着,他又指向魏士伦骂道:“魏士伦,你这个奸佞小人。蛊惑人心,祸国殃民。李扶听信你的谗言,一害睢阳,二害大唐,三害他本人遗臭万年。南某若不战死,必取你狗贼的性命以谢天下也!”
说完,他从身上取出雕弓,搭上一只狼牙利箭,转身对着门外大门楼上的砖雕走兽一箭射去。兽身破碎,纷纷落下。南霁云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众皆骇然。
魏士伦骇然之下突然惊醒,他忙对李扶道:“王爷,此人万万不能留下,赶快除掉他。”李扶面红耳赤,愣在当地犹豫不言。魏士伦焦急地对旁边站的两位将军说道:“左将军、海将军,你二人赶快带本部兵马,就在亳州城中下手,杀掉南霁云。”二人站立不动,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李扶仍旧沉默不语。魏士伦急了,颤抖着声音催道:“王爷快下令吧,此人不除,后患无穷,快。”李扶终于挥了挥手,口中说道:“你二人就照此办理,快去吧!”左驹、海亮对视一眼,轻轻点下头,转身离去。
南霁云满腔悲愤地走出刺史府大门,他万万没有想到岐王李扶竟是这样的一个人。身为皇子,拿朝廷交给的重任当儿戏,简直不把自己当李氏子孙。
突然,从后边赶上两个人,都是三十来岁的武将。就听一人大声道:“南将军,你孤身犯险,又逞一时之气,已引来杀身之祸,你如今还能出得了亳州城吗?”
南霁云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一位将军,年龄三十多岁,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便惊问道:“阁下是何人,为什么说南某出不了亳州城?”那人道:“某名唤左驹,他名唤海亮,都是岐王麾下的‘左都卫’将军。我二人奉岐王李扶和魏士伦的命令来取将军的首级。”
南霁云一听便明白了,他悲愤地道:“罢了,罢了!南某和叛军拼杀数年,没有死在两军阵前,今日倒死在自己人手里。来来来,南某的首级在此,就由二位拿去邀功,南某绝不动手。更不做自相残杀的千古罪人,惹人耻笑。”左驹和海亮却在马上欠了欠身,向南霁云抱拳施了一礼。左驹道:“南将军误会了,我二人岂可做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刚才听了将军铿锵有力的话语,目睹了将军威武不屈的风采,使我兄弟二人深受感动。左某和海将军愿率部下士卒同赴睢阳救难,与睢阳共存亡!”
南霁云惊奇之下颇感意外,继而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催马向前两步,探身抓住左驹的手说道:“谢谢你们!左将军、海将军,睢阳城的父老乡亲们谢谢你们!”左驹道:“南将军,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赶往睢阳。在下的部卒就在城外面,海亮的部下在清风镇,他们两天以后才能赶到。咱们先行,要快,迟则恐遭李扶狙击。”南霁云点点头,和二人并马奔出城去。
张巡派出的探马不停地来报,严庄的大军离城还有五十里路程。张巡把许远、雷万春、夏侯笠和他儿子张翼,请到衙门议事,商讨迎敌的办法。这次是严庄亲自带十万兵马前来,攻打已经破败的睢阳城,势在必得,此城危在旦夕。
张巡拖着疲惫的身体,双眼布满血丝,消瘦的脸上长着寸把长的胡须。
望着面前生死与共的战友,平静地说道:“诸位将军都明白眼下的局势,这次是安庆绪的重臣严庄挂帅,定要拔掉插在他们心头上的钉子。咱们也要作最坏的打算。此城到了实在守不住的时候,雷将军和夏侯将军、张翼可以杀出城,到扬州去见李光弼元帅。投靠李元帅,继续为平叛战争出力。我和许大人与城共存亡,为大唐尽最后一点力气。”
许远的身体更加瘦弱,苍白的脸上胡子拉碴,破旧的袍服多日没有浆洗,已分不出颜色。他阴郁地说道:“张大人说得对,睢阳城坚守了三年五个月,死亡人口七万八千人,杀死敌人四万八千名,睢阳为平叛战争尽了力。要有人活着杀出去,把睢阳的事情向朝廷禀报。更要上本启奏皇上,状告虢王李巨,岐王李扶。他们手握重兵,却畏敌怯战,视朝廷命令为儿戏,是国家的罪人也!”张巡无声地点了点头。
雷万春用舌头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满脸愁容地说道:“霁云到亳州搬救兵,已经两天了,至今没有音讯。若搬不来救兵,我城中军民加起来不足一万,严庄的十万人马带过就能将城池踏平。如今该怎么办,还是张大人您说吧!”张巡端起茶碗递给了雷万春,雷万春接过来喝了口水,将碗放下。
张巡走到门口,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缓缓说道:“雷将军恐怕现在还不明白,这些皇子皇弟,没有几个人能为朝廷真心出力。他们都想抓兵权,有了兵权却不为朝廷出力。他们保存实力,拥兵自重,隔岸观火,坐山观虎斗。他们想趁乱发展自己,为今后争夺皇位作准备。李璘、李巨如此,李扶何尝不是如此?皇上几次下旨让他救援睢阳,他却迟迟不发一兵一卒。这次派南将军到亳州,我是想最后一次向他求援,根本就没有抱多大希望。还是按我刚才说的办,你们三个人要活着出去,也好将来为我们报仇,且不可放过李扶。”
雷万春瞪着眼睛道:“张大人说哪里话,与睢阳共存亡是我几年来的誓言,大丈夫岂可贪生怕死,苟活人世!”夏侯笠和张翼也都嚷嚷着绝不离去。
许远叹了口气道:“唉,下决心战死容易,留下来报仇难哪!难在朝廷上下离心离德,平叛战争何日才能结束啊!老百姓何日才能过上安生日子呢!
你们都还年轻,留下有用之身,为国家和百姓效力。平定了叛乱,杀了安逆父子,也就为我们报了仇。但留下来要吃很多苦,流很多血,克服多少难以想象的困难。就像咱们守睢阳城一样,刀头舔血,忍饥挨饿,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啊!”听了许远的这番话,大家都流着眼泪,默默无语。
就在此时,守城的一个士兵来报:南将军带着数千人马已经到了城下,请大家快去看。张巡一听,感到惊奇,便和许远等人赶往南城门。他们登上城楼向下一看,果然是南霁云和一个不认识的将军,带着一队大唐士兵站在城下。张巡忙令大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南霁云带着那位将军来到张巡跟前,抱拳行了礼,然后说道:“禀报张大人,他叫左驹,是亳州府的左都卫将军。末将见到了岐王李扶,他不但不出兵,还想把末将留在他的身边使唤。尤其是那个魏士伦,挑拨离间,蛊惑人心,硬是不让李扶出兵。末将气愤中出语冲撞了他们,他们却派了左将军和海将军前来追杀末将。他二人气愤不过,侠肝义胆,私下里带着部下,同末将来睢阳共同守城。海将军两日后就能赶来。这次还带来了一些粮食,以救燃眉之急。”
张巡听罢,一把抓住左驹的手,激动地连声道:“谢谢,谢谢左将军啊!睢阳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您却不顾自身安危,涉身险地。如此侠肝义胆,令在下感动万分。请受张巡一拜。”说着话,他就要跪下去。
左驹一把拉住他,很动情地道:“张大人和睢阳的百姓坚守孤城三年有余,朝廷未派来一兵一卒,你们却坚持到现在。是你们鼓舞了豫东的老百姓,鼓舞了全国平叛的将士们!那些食君之禄,不忠君之事的鼠辈们,他们损兵折将,丢城失地,照样高官厚禄,养尊处优。末将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愿意和睢阳的百姓们共赴国难。请张将军下命令吧,末将和三千将士都听您的号令,同生同死,共存共亡!”
张巡既高兴又感动地道:“好,有这三千生力军,可以杀杀严庄的锐气了,请大家随我到衙门议事。”
这正是:孤城危难旦夕破,仍有勇士共福祸。
杀败严庄寻士伦,溅血荒郊告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