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史思明杀了安庆绪后,自封为“燕王”,把范阳改名为幽州,定为“都城”,并设立了几个衙门,封诰了一些官职。立长子史朝英为“世子”,次子史朝义为“梁王”。叶茫任封为“左丞相”,许驼子封为“右丞相”,许叔冀封为“中书舍人”。其他人均封为王公高官,收买人心,为自己效力。
一日,史思明攻城掠地失利,便召集史朝义、许驼子、田承嗣、叶茫任等人商量军务。因史朝英进攻汴州,中了李光弼的计策,败回了范阳。张通儒进攻兖州,山东节度使李抱玉联合王思礼打败了他,张通儒狼狈地逃回了洛阳。
史思明气得暴跳如雷,撤了张通儒的“兵部尚书”之职,让他看守卫州城。他自己不识字,十分倚重许驼子,凡事都和许驼子商量。他现在又拿不定主意,便捻着稀疏的胡须道:“许爱卿,朝英败在汴州城下,通儒逃回洛阳,我军屡屡失利,士气受到影响,咋办?如今仆固怀恩据守在陕州一带,李光弼、李抱玉在汴州、荥阳一带,你说咱们是朝东打呢,还是朝西打呢?”
许驼子矜持地耸耸肩,摇着寒暑不离手的鹅毛扇子道:“王爷既然发话了,那下官就替王爷分析一下眼前的局势,咱们再做下一步的打算。自咱们举事以来,李唐朝廷能支撑到现在,主要得力于四员干将。那就是郭子仪、李光弼、李嗣业、仆固怀恩。如今郭子仪被闲置在建陵,为死去的李亨修陵墓,有力使不上。李光弼时时遭程元振、鱼朝恩的诬陷,心存忧疑,难展手脚。李嗣业死在相州,早成了粪土。剩下仆固怀恩倒是个劲敌。听说郭子仪的人马也归了他指挥,正在春风得意中。山人有条妙计,可使仆固怀恩遭受朝廷猜疑,心内恐惧,进而再用反间计,逼着仆固怀恩反唐。只要将仆固怀恩也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咱们很快就能灭了李唐——”许驼子住口不说了,端着茶碗子喝水,故意卖起了关子。
“许阁老说的倒是令人精神振奋,不知有何妙策能令仆固怀恩反唐呢?阁老何不说出来,让大家都听听如何?”田承嗣怀疑许驼子说大话,故意挤对他。
史思明也在拉长耳朵听许驼子的妙计,他却说了半截话不说了,故意吊他的胃口,便不满地瞪了许驼子一眼,发话道:“你口口声声说,‘山人熟读经史、腹有良谋,有安定天下的妙计。’要紧三关你却故意拿捏,是何意思?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啊!”
许驼子不敢再玩深沉,忙点头哈腰地赔着笑脸道:“是是是,微臣快说。
陛下当年常和回纥人打交道,知道回纥人以部落为酋长国,九姓联盟为回纥大酋长国。地域宽广,疆土万里,尽占古匈奴之地。后毗伽阙可汗统一了回纥国,为其儿子登力可汗向李唐朝廷求婚。李亨为了边境安宁,借助回纥兵力对付我大燕国,说服了仆固怀恩,把他的女儿收为公主,嫁给了登力可汗。毗伽阙本人贪婪、见利忘义,有奶便是娘。陛下可派人带珍奇异宝到回纥国去活动,借李亨之死说事,挑拨他们和李唐的关系。只要买通了毗伽阙,便鼓动他出兵十万袭扰云中、雁门关、河中地面。这些地方都是仆固怀恩的防地。只要回纥国出了兵,微臣即可使用反间计,用奇珍异宝贿赂程元振,让他在李豫面前造谣生事,诬陷仆固怀恩。朝廷只要对他老仆起了疑心,便会削去他的兵权,跟郭子仪一样,回家抱孙子玩去。到那时,李唐朝廷还有谁是陛下的对手?取天下不就易如反掌吗?所以,陛下现在须兵出函谷关,拿下关中。效法当年唐高祖李渊入长安的故事,立一李姓孩子做皇帝,自己则大权独揽,收买民心,水到渠成地取代李唐,则名正言顺也!”
史思明一听,觉得有点门道,便喜道:“老许,有你的。此计正合孤王的心意啊!你看游说毗伽阙,谁可为使臣呢?”许驼子道:“陛下认为谁能胜任就派谁去,只要能把回纥人糊弄进来就行。”史思明一拍大腿,指着田承嗣道:“老田,你就跑一趟吧!那边的道路你熟悉,你的口才也不错,此行一定不辱使命。”
“微臣愿效犬马之劳,不知何时动身?”田承嗣本不愿去,但又怕史思明翻脸不认人,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好,咱准备好珍奇异宝,你明天就动身吧!朝义,老子再给你三万人马做前锋,一路向西进兵,三日后务必拿下兴洛城。再要延误时日,老子定斩不饶。”史思明不满意儿子进兵的速度,严厉地呵斥他。
史朝义不敢吭声,悻悻地出了门,回营找他的心腹骆越、许叔冀的儿子许季常、曹费等人,一块密谋大事。
第二天一早,田承嗣带了两箱财宝,十多个随从,向北去找回纥国的赤腊城。史朝义率领人马向西开进,攻打兴洛城。
兴洛城虽不大,却很结实,易守难攻。史朝义攻打了三天,除了损兵折将,没一点进展。守城的是仆固怀恩的儿子仆固玚,勇猛顽强,指挥若定。
太阳渐渐落山了,史朝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三天的期限快到了,兴洛城还是没有突破,他怎么跟老头子交代呢!他决定重新组织兵力,天黑以前再攻一次,或许能收到效果。他派人找来了他的那几个难兄难弟,商量如何突进城去。
曹费擦着脸上的脏汗,喘着气道:“弟兄们伤亡太大,这么攻打不行啊,得另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呢?老头子就限定了三天时间,过了三天他要砍我的脑袋。
天马上就黑了,本王准备再组织一次进攻,也许能够攻破。”史朝义无可奈何地说着。他害怕史思明杀人不眨眼,兽性发作处置了他。但只要有一分希望,也不能让老家伙砍了他的脑袋。
正在此时,西北方向传来战鼓声,一票人马从后边杀来,原来是官军的救兵到了。仆固怀恩派李宝臣率一万人马日夜兼程赶到了,随即向史朝义发动攻击。城里边的仆固玚听到鼓声,知道援军到了,便打开城门,率领人马冲杀出来。两股人马前后夹击,史朝义只得带着人马向后逃去。
史思明的大营就安在二十里外的落雁坡上。他正喝着美酒,欣赏着歌舞,半躺在虎皮褥子上和许驼子、许叔冀共饮。他一辈子喜欢歌舞,尤其是风格粗犷的胡人舞蹈,行军打仗都带着一帮优伶,乐此不疲。此刻他心情极好,坐直了身子喝了一口酒,伸出右手的拇指左右比画了一下,乐师忙变了调,弹奏出金戈铁马的杀伐声。史思明摇晃着身子站起来,哈腰伸臂地跳起草原的“锅庄舞”,张开漏风的嘴巴,边跳边唱道:“大雁南飞过阴山,勇士乘马踏秦川。十万铁甲出燕赵,两番搏杀下江淮。下江淮兮路漫漫,雁鸣声断渡秦关。西风咽,秦关破,勇士催马过河洛,问鼎王霸成大业。成大业兮,奔河洛,壮士折戟落雁坡。落雁坡,草青青,大道两旁立金钟……”“王爷别唱了。”许驼子听他唱得不吉利,忙制止他唱下去。
史思明已喝得七八分醉意,见许驼子阻挡他唱歌,便瞪着眼睛问道:“为什么不让老子唱?老子唱得有什么不好?”许驼子上前扶住他,赔着笑脸道:
“王爷唱得好,山人怕王爷摔倒了。”“滚,到一边去。”史思明说着,右手一扬,许驼子便栽倒在地上,一头撞翻了酒桌子。其他优伶停住了跳舞,惊愕地看着史思明。史思明哈哈大笑着,上前抓住许驼子的衣领子,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地把许驼子提在空中。
他们正闹着,派出去侦查的斥候回来了,向史思明禀报道:“启奏陛下,兴洛城没有攻下来,世子被唐军杀败逃回,正在白土岗上安营扎寨。”史思明一听打了个手势,音乐停下来。他瞪着眼睛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再给老子说一遍。”
斥候吓得忙跪倒,大声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史思明气得鼻子更弯了,暴跳如雷地吼道:“叫这个狗娘养的来见老子,快去。”斥候赶忙跑了出去。
史朝义惴惴不安地走进大帐,看到他老爹深陷的眼睛像狼一样瞪着他,忙爬到地上磕头。史思明瞅了他一会,突然吼道:“小杂种,这仗是怎么打的?
三万人还拿不下一个小小的兴洛城,你是吃肉长大的还是吃屎长大的?来人,把他推出去砍了。”
从门外进来几个卫兵,把史朝义捆起来,就要往外推。许驼子忙喊道:
“慢。王爷,世子虽没拿下兴洛城,但已尽力了。你看他身上多处受伤,血迹斑斑,您就饶过他这次吧!”史思明哼了一声,悻悻地道:“明天你再拿不下兴洛城,你就再不要回来了,狗杂种,滚。”卫兵解开了绳索,史朝义退了出去。
酒宴散了,许驼子和许叔冀退出大帐,向自己的帐篷走去。许叔冀问道:
“许大人,你刚才为何制止王爷唱歌呢?”许驼子耸了耸肩,摇着脑袋道:“不吉利,大大的不吉利啊!你没听到他唱的什么:‘壮士折戟落雁坡。落雁坡,草青青,大道两旁立金钟。’道路两边立金钟就是立的石人石马,也叫‘翁仲’。
落雁坡就是咱们脚下的地名,再立上石人石马,岂不成了坟墓?”许叔冀一听,黯然无语。
天晚了,史朝义满腹怨愤地回到自己的大营。他的那几个铁杆哥们都在等他,看他回来了,大家都放了心。许季常问道:“殿下总算平安回来了,咱们几个的心都悬得老高,你没事吧?”史朝义无声地摇摇头。
“你那个老子太蛮横了,根本不讲理。你虽说是他小老婆生的,总是他的亲骨肉吧?打骂就像是家常便饭,你该想想啦!世子没你的份,出力不讨好,为别人做嫁衣,太窝囊。”骆越愤愤不平地数叨着,实则是火上浇油,鼓动着史朝义下决心。
“唉,明天若拿不下兴洛城,我命休也!”史朝义沮丧地哀叹着。
许季常看骆越说了那些过头话,史朝义并不生气,便揣摩出他的心思了。
他拍了一下大腿,更加露骨地道:“该断不断,必受其害。李世民不杀其兄建成,何能龙驭四海,君临天下?杨广不弑其父,何能有数十年的帝位,风流快活一辈子?故人都能破釜沉舟,我们为什么不能呢?干吧,殿下,是时候了。”
史朝义一言不发,不置可否地对着蜡烛发呆。
骆越急不可待地喊道:“你不能动手咱们来,曹将军,我和你一起去。”曹费不吭气,只摇了摇头。许季常跳起身道:“走,我跟你一块去。”他们要去干什么,史朝义心知肚明,他只是一言不发,任由他们去做。
二人带了十多名亲信,直奔史思明的大营。大营里守着三千‘御林军’,保护史思明,他们分住在四周帐篷里。守营的兵卒认得他们,不加阻挡便放他们进去。他们到了大帐门口,两个卫兵刚要问话,骆越、许季常已把剑刺入他们的胸膛,随即将他们的尸体拖向一边。二人走进大帐,里面只有十多个优伶还在轻歌曼舞,看到他们提剑走进来,一个个惊呆了。
他们窜进大帐一看,里面没有史思明,心里不禁有些紧张。骆越对敲手鼓的乐师喝道:“快说,老头子去哪里了?”那个乐师摇了摇头,一言不发。骆越一剑杀了他,又疯狂地砍倒了两个女子。另一个乐师惊吓得用手指了指帐外的厕所,二人急忙向厕所跑去。
史思明为了醒酒,喝了两碗羊肉汤,又贪吃了几个凉柿子,便感到肚子不舒服,有些内急。他摸黑上了厕所,排泄了一阵,才觉得舒服了。他刚提起裤子,就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心中十分疑惑,便翻墙跳了出去。刚走了几步,就被人用剑指住了咽喉。史思明惊得叫道:“你们别杀我,千万别杀我,要什么都行。”
许季常命亲信捆住了史思明,塞住了他的嘴,把他装进了口袋,扎紧袋口,然后命两个士兵扛上就走。骆越又从另一个帐篷里搜出了许驼子、许叔冀。他把许叔冀捆住,塞住嘴,扔到一边。又把许驼子捆住,装进口袋,让士兵扛上走出帐外。他们到了大门口,史思明的卫兵看着他们出去,并不怀疑,他们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史思明和他的军师偷出了大营,回到了自己的驻地。
许季常他们回到营帐,史朝义正在焦急地等待,看他们回来了,忙问道:
“没伤了他老人家吗?”许季常道:“没有,他在外面躺着呢!事情都到了这一步,怎么办呢?你不想当燕王吗?”史朝义在地上转着圈子,犹豫了一会儿道:
“做下这种事情,你们比我清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何须问我。”骆越道:“那个许驼子咋办,也让他回老家吗?”“这个人留下,以后有用。”史朝义说完,朝外挥了挥手。
史思明被架到树杈上,隔着布袋看不清自己在哪里。只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有些虚空的感觉。耳听得有人说道:“弟兄们,刚才咱们捉了一只狼,你们用箭射他,看谁射得准。宋义,你的小队都是新手,要好好练练。”就听弓弦响处,几只利箭穿透史思明的胸膛。史思明痛得大叫,却是叫不出声音来,只是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低号。鲜血顺着树干流了一大滩,麻袋上插满了乱箭。随着麻袋变成了“刺猬”,史思明再也没有了动静,悲哀地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史朝义杀了自己的父亲,连夜带人去了他爹的老营,宣布“老王爷”得暴病死去,由他继承王位,统领“大燕国”。史思明十分残暴,平时又不体恤部下,众将士听说他死了,心里暗暗高兴,谁还追究死因呢?他又秘密派人到幽州,暗中给史朝英下了毒,扫清了自己当“燕王”的障碍。接着派人给各处人马发讣告,“老王爷”史思明暴病而亡。
这正是:老子可恶儿混蛋,父狠儿毒自相残。
夺来草王未做稳,高树枝杈乱箭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