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建宁王李倓,当日遭受不白之冤,含恨死去。留下了一个儿子叫李蒴,是王妃刘氏所生,长得活泼可爱、聪明伶俐,年方十岁。李倓死后,太子李豫看他们孤儿寡母可怜,便让李蒴认李晟为干爹,拜芈三胜为师父,使孩子有个依靠。
李豫登基做了皇帝,太子府中不需要人来护卫,那些将士有的随皇帝进了皇宫,充当内卫军,有的调往外地做了官。李晟护驾有功,被提升为奋威大将军、益州节度使。他即日就要赴任,遂辞别了芈三胜、李直等人,带着夫人东方惠敏,还有出生一个月的儿子小季,一起去了四川。那孟三娘原本要回青州,又不放心惠敏带孩子,便也一同随行。
俗话说: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芈三胜看着长久相处的人们各奔东西,思乡之情不禁油然而生。他虽说五十来岁了,又是自小做了宦官,但思念家乡的心情却是丝毫不减。他已经从太子府中搬出来,住到了建宁王府。王府中人口不多,地方倒不小。他天天教李蒴练武,闲来便坐在荷花池旁静思。
他思念童年的故乡,那里有数不完的山峰,流不尽的江水。他也思念师父玉真子。几年了也未到长安来看看他,不知他现在在哪里。当年分别时,师父说到时候亲自来接他回青城山,正式归宗青城派。如今太子已修成正果,做了皇帝,想带他去皇宫做麟德殿宦官总管,他不愿意去,要等师父来接他,实践当年的诺言。
一天傍晚,芈三胜陪着李蒴练完了功,正想回房休息,就见老管家李福过来,对他道:“芈师父,娘娘请你过去说话。”芈三胜点点头,随老管家去见刘氏娘娘。他见到刘氏,就要行礼,刘氏忙制止道:“芈师父何须见外,这里就是您的家,在家里就不必讲究了,那样显得倒是生分了,快快请坐。”
芈三胜告了坐,恭敬答道:“娘娘乃金枝玉叶之人,在下不过是一个看家护院的武师,怎敢轻慢了娘娘。”
“哀家自王爷离去,整日以泪洗面,恨不得随他而去。但王爷死得不明不白,仇还未报,冤还未伸,哀家怎能轻生。想想我的蒴儿自幼没了父亲,实在可怜。哀家如今将他交给您,望您教他好好做人,练习武艺,增长知识。即使报不了仇,长大也能成为有用之人。哀家知您命苦,自小进了宫,也是无家可归之人。您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在府里住一辈子,到老有蒴儿给您养老送终,也不负了哀家的一片苦心。芈师父,您看这样可好?”刘氏说着,泪眼迷茫地看着他,期待他答应,永远留在府中。
芈三胜也觉娘娘说的是真心话,不是客套假话。他也喜欢李蒴,舍不得离开。这孩子聪明伶俐,脑瓜子好使唤,各种武术套路、门派招数,一点即通。
虽说跟着自己练了两年,功力还差,力气不足,但一招一式都合乎规范,是块练武的材料。他感到为难,便试图说动刘氏,让他把孩子带到青城山去,练成后再交还她。便说道:“娘娘的心意在下明白、也领情了。只是在下当年误投汉王府,在王府中安身。后来汉王叛乱,被太子率兵马攻破。城陷之日,在下想拼命杀出重围,失手被青城山道长玉真子所擒。眼看就要被押回长安,身首异处,幸玉真子道长爱惜在下武艺,求太子宽侑,放了在下。那时,在下便有心追随玉真子道长去学道,脱离红尘,远离繁杂人世。由于当时太子处在风口浪尖上,随时都会被皇后及李辅国他们陷害,保护太子至关紧要。李泌先生考虑到大局,动员在下留在太子身边,保护太子安全。玉真子道长也劝在下留在太子府,日后功成,定来长安接在下归隐青城山,专心学道。如今大功告成,太子登基做了皇帝,在下也就到了归隐之时。在下一直盼望师父出现,接在下入山修道,弥补在下所犯罪过。如今在下心里十分矛盾,走,舍不得蒴儿,又辜负了娘娘的一片心意。留,向往出家学道,不能因为食言而辜负了师父点悟之意、救命之恩。在下实在是两难啊!”说着,他已动了情,流出了两行热泪。
旁边站的李蒴听师父要离开,便哭道:“师父不要走,您不要蒴儿了?师父到哪里,蒴儿就跟您到哪里,蒴儿不能离开师父。”
刘氏娘娘心里也是非常难受。她知道芈三胜迟早要离府而去,今日就是想说服他,不要他离开,就留在府中教儿子习武。她几个月来细细观察,发现他忠厚老实,人品不错,儿子交给他,绝对错不了。今日经过交谈,才知他内心也是充满矛盾和焦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能因她儿子的学业,而让他改变初衷。如果是那样,恐怕日后会让他悔恨一生。便拭泪道:“哀家听了芈师父的苦衷,也想明白了。不能因哀家一己之私,而误了师父的修道之路。您哪日要离开,哀家送您便是。蒴儿陪师父去休息吧!”
芈三胜正要起身,却听见屋顶有响声,他不及分说,疾步飞身出外查看,就见一个长髯道长立在院中。芈三胜一见大喜,忙上前跪倒,激动地喊道:
“师父,您终于来了。”
来人正是青城山道长玉真子。他扶起芈三胜,慈祥地说道:“贫道因琐事耽搁了时日,没有早来看你。昨日到了长安,便四处打听你的住处,今日才知道你住在建宁王府。所以贫道这才赶来,你还好吗?”芈三胜忙道:“好、好,就是十分想念您。师父可好?”玉真子微微笑道:“师父好着呢!你的功力越来越好,贫道在屋顶上行走,脚下极轻。本想试试你的功力是否有进步,果然被你听见了。功夫有长进啊!”
小李蒴和管家就站在门外,他听得眼前这位长胡子老道就是师祖,高兴地跑过来趴在地上,边磕头边道:“师祖在上,蒴儿给您磕头啦!”玉真子笑着拉起了李蒴,问芈三胜道:“这就是你收的徒弟,叫什么名字?”芈三胜道:“这孩子不错,资质好。叫李蒴,是建宁王的独生子。”
玉真子收敛了笑容,叹了口气道:“建宁王的事,贫道已经听说了。真是千古奇冤啊!”正说之此,管家上前施礼道:“道长,我家王妃娘娘有请。”
玉真子随管家进了书房,就见一位三十岁左右的贵妇站在那里,端庄秀丽,落落大方,含笑的面庞上透着淡淡的忧伤。玉真子知道是王妃娘娘,便稽首道:“贫道见过王妃娘娘。”王妃道:“仙师不必多礼。哀家听说仙师降临敝府,不胜荣幸。请仙师坐下奉茶。”“多谢王妃娘娘,贫道叨扰了。”说着,玉真子在八仙桌旁坐下,又伸手礼让道:“请娘娘坐下,贫道有话要说。”刘氏轻轻点点头,又对芈三胜道:“芈师父,请坐。”
大家落座后,玉真子端起茶杯呷了两口,放下茶杯道:“建宁王爷的事贫道早就听说了。前年在汉中,贫道和王爷相处十多日,很谈得来。后听说含冤而去,令人不胜惋惜!张楷张大人和贫道也有一面之交,贫道来时拜访了他。
他告诉贫道,今早在朝堂上,大理寺卿苏大人把审讯张成祖的案情公布于众,完全证实了建宁王是被人陷害的。而且设计陷害王爷的就是李辅国,还有张成祖他们一伙。王爷的冤案终于大白于天下,很快就能平反昭雪,也可告慰王爷在天之灵了。”
王妃娘娘早已泪流满面,只是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她憋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不知仙师可曾听说过,皇上是如何处置李辅国那个奸贼的?”
“唉,贫道听张大人说了。皇上只是把他流放到云南,免去一切官职,却给此贼留下了生还的希望。皇上不杀他,也许是有什么苦衷吧!”
刘氏虽是一个女人家,却是性子刚烈。她听到皇上如此处置奸贼李辅国,登时大怒。她气得柳眉倒竖,大声道:“皇上如此对待他的亲兄弟,轻易放过作恶多端的奸人,他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于公,建宁王东征西杀,为朝廷立下过多次大功,还是开衙建府的王爷。于私,建宁王虽说和他不是一母同胞,但也是先帝血脉所传,是他的亲弟弟。明日哀家亲自上殿和他理论,若不能杀李辅国为亡夫祭灵,哀家便豁出一腔热血,以死明志。仙师、芈师父,哀家走后,蒴儿便托付给二位恩人了。望看在亡夫的薄面上,请把蒴儿抚养成人,哀家在这里先行谢过。”说着,刘氏泪珠如雨,双膝一弯,跪倒在二位面前。玉真子和芈三胜慌得忙站起身,但又不能伸手去扶她。
急得玉真子顿足道:“王妃娘娘,你这是何苦?快快起来说话。”
“二位恩人如果不答应,哀家便带着蒴儿一块上殿,同赴夫难。”那李蒴虽小,看母亲跪倒在地,便也哭着跪在地上。
玉真子没办法,只得应道:“王妃娘娘放心,贫道答应你,你请起来吧!”
刘氏听玉真子答应了,便站起身,对儿子道:“给师父和师祖磕头,你以后就随师父去吧!”李蒴顺从地给师父师祖磕了头,抬头问母亲道:“孩儿跟师父师祖去了,母亲要去哪儿?难道不要孩儿了吗?”芈三胜拉起李蒴,对刘氏道:
“娘娘莫着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何必一定要出此下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