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唐平叛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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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唐玄宗魂断神龙殿 高力士充军巫州城

却说太上皇李隆基,闲居兴庆宫,颐养天年。老皇帝清晨做完了每日必做的功课,在院子里散着步,呼吸着新鲜空气。晨风轻轻吹来,拂动他胸前的胡须,飘飘雪白。他脚步蹒跚,策杖缓缓而行。穿过园中假山,看到陈玄礼正在那里练功,一招一式稳健有力,便慢慢走过去。看陈玄礼打完了最后一招“野马分鬃”式,收腹呼吸,垂手调气,便问道:“玄礼啊,你的寿诞日快到了吧?”陈玄礼笑道:“谢太上皇惦记,老臣的生日是七月二十八,太上皇的寿诞是八月初五,前后相差七天。臣过完了生日,接着便是太上皇的寿诞日。”太上皇高兴道:“那好啊,朕把那些老友都请来,先给你好好祝祝寿,接着再给朕祝贺寿诞,咱们大伙一块乐呵乐呵,高高兴兴地度过七十八岁啊!”陈玄礼道:“老臣过不过寿无所谓,太上皇的寿诞必须要热闹,一定把那些老朋友请了来。”说着,二人相跟着回到后院,看高力士正在那里浇花,一盆盆花开得很是旺盛。

玄宗回头看到放杂物的房间门开着,便慢慢踱进去。他从墙角拿起一根马球杆,细细端详。已经有三十年没有打过马球了,往昔的记忆却清晰出现在眼前。

他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懂音律,善骑射,更好诗词歌赋。未做皇帝时,他喜欢打马球,常和大哥、二哥、四弟、五弟,一起上阵竞技。后来,大哥、二哥相继去世,他也做了皇帝,便很少再碰球杆了。随后,他把精力放到音律上面。把关中人爱唱的梆子腔谱上曲,改编成以后的秦腔剧种,一直沿袭到现在。他自己动手填词谱曲,制作完成了不少宫中名曲。《霓裳羽衣曲》便是专门为杨贵妃谱的曲子。

五十岁以后,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又迷上了马术。西域大宛国出名马,经训练后能听懂人言。一次,玄宗到马厩去看他的名马“骕骦”。看见马夫谡勒正指挥他的骕骦走正步。他感到很惊奇,便驻足观看。那马按照谡勒的口令前进或倒退,就像人一样听话。他突然灵机一动,骕骦能听懂人的话,其他马照样能听懂。他把谡勒叫到跟前,问道:“谡勒,你到宫里几年了?”谡勒忙跪倒回话:“小人到宫里五年了。”玄宗让他起来,继续问道:“马能听懂人言,音律它能听懂吗?”“禀万岁,牲口里面马的灵性最好,只要勤加训练,音律它能听懂。在小人的家乡大宛国,小马驹一岁后就要训练。到三岁时,牧人可以不到草原去,让一匹训练良好的马代替主人放牧,它能够尽职尽责,保证不丢失一头牲口。”玄宗闻听大喜,对谡勒道:“那好啊,朕从你们大宛国购买一批小马驹,由你来替朕训练。不但要听懂语言,还要让它们听懂音律。到朕六十岁大寿时,让它们给朕敬酒,你能做到吗?”谡勒一听,十分高兴,忙道:“小人能做到。万岁爷再给小人配几个懂音律的师傅,保证能训好它们。”

不久玄宗果然从西域购来了一百匹小马驹,交给谡勒训练。谡勒经过挑选,从一百匹里面选出了八十匹好马,废寝忘食地加以训练。经过一年的训练,这批马基本上能够按照人的口令做各种动作,前进、后退,正步走、散步走,飞跃、匍匐,跑步、停止。总之,能玩的花样都熟练了。接着,又教它们音律,按音律翩翩起舞,并能口衔酒碗,向主人跪伏敬酒。

玄宗六十大寿这天,皇宫里面装饰一新,精心准备为皇上祝寿。那些王公大臣、封疆大吏们,还有各国使节,大家齐聚大明宫含元殿,恭祝圣天子万寿无疆!

祝寿仪式结束后,音乐声响起。宫中二十四名美女翩翩起舞,众星捧月似的伴随着杨贵妃旋入舞场,莺声燕语,轻歌曼舞。演奏乐队阵容宏大,前面是弹拨乐,古筝、琵琶、月琴,半抱犹遮。左边是吹奏乐,萧、笛、笙、管加唢呐,直吹横奏。右边是拉弦乐,二胡、板胡、低音胡,优美柔和。后面是打击乐,鼓、钹、铙、梆带编钟,气势恢弘。

一曲《霓裳羽衣曲》演完,谡勒上场了。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条结花的短鞭子,头上戴了一顶羽毛装饰的高帽子,显得滑稽好笑。他身后跟着一群装饰漂亮的马,分为红、白二队,就见谡勒将鞭子举起,八十匹马整齐地踏着鼓点走起正步。谡勒鞭梢再指,锣鼓也跟着变了节奏,那群可爱的舞马变换了队形,四蹄轻轻展开,走起了舞步。

大家惊呆了,看着身着盛装的舞马,整齐划一地随着锣鼓声行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人们高兴地欢呼着,称赞大唐盛世,祝圣天子万寿无疆!

一曲将终,谡勒双臂上举,接着向下压了三次,那些马整齐地将后腿坐倒,前腿斜挺,目光注视着看台上的圣天子。两边早有侍候的宦官,一匹马嘴里喂了一只银碗,让它们用牙叼住。再有宦官上前,给碗里倒满了酒。谡勒转身向皇上跪倒,高声喊道:“祝圣天子万寿无疆!”那些马便朝着皇上点了三下头,也表示祝贺。

人们欢声雷动,既惊奇又感到新鲜。玄宗高兴地站起来,挥手向人们致意。谡勒起身,又将鞭子举起,那些跪在地上的马便一起站了起来,仍旧按队形退出了场外。

这恐怕是世界上最早的马术表演,比欧洲人的马术表演早了近一千年。

只可惜玄宗西逃四川后,这些训练有素的舞马被安守中获得,他不知道这些马是专门供皇帝娱乐的玩马,便分给了下面的将士骑坐。不料有一次出操,这些马匹听到锣鼓声有节奏地响起,便一起走起武装正步,或是一摇三晃的舞步。任凭将士们怎样制止,它们根本不听。这些叛军将士们以为马得了疯病,便枪刺刀砍,将这些舞马宰杀殆尽。

玄宗手捧马球杆,沉思在往事的回忆中。正在此时,门口的卫士过来道:

“启禀太上皇,宫里的鱼公公要见您老人家。”玄宗静了静神,不耐烦地道:

“大清早的,这么早他要见朕干啥?”

“他说是奉皇上的旨意来见您。”

“让他进来吧!”

鱼朝恩神色倨傲地走进院中,见了太上皇稍收敛了一下。他走过来给太上皇请安道:“见过太上皇,奴才给您请安了。”太上皇命阿三拿来一把椅子坐下,然后问道:“大清早的,你要见朕干什么啊?”鱼朝恩垂手回道:“奉皇上口谕,请太上皇移驾回内宫居住。”“朕住的好好的,还搬什么家啊!朕不去,你回去吧!”鱼朝恩有些着急道:“这事奴才做不得主。李总管奉皇上的旨意,在宫门口催等,请太上皇移驾吧!”

太上皇心里很不高兴搬家,但如今大权旁落,不听儿子的拨派行嘛!他看了看住惯的兴庆宫,有些舍不得离开,但又无可奈何。他颤巍巍立起身对鱼朝恩道:“好吧,朕也不难为你,搬家。”回头对高力士道:“力士啊,你收拾收拾,咱们搬家吧!”

高力士张眼四处一瞧,没有看到车辇,便问道:“你们带来的车辇呢?”鱼朝恩道:“李总管没有安排车辇,咱家也做不得主。”高力士心中十分气愤,张口骂道:“你这个王八羔子太坏,硬是挑拨是非,离间太上皇父子。你们不带车辇,难道让太上皇走了过去?”鱼朝恩嗫嚅着嘴答不上来。陈玄礼向前两步,指着鱼朝恩喝道:“你小子滚回去,快把皇上的龙辇抬来。否则,太上皇哪儿也不去。”

玄宗心里十分明白,儿子是个没主见的人,定是受了李辅国的蛊惑,存心让他不得安生,这也是报应啊!

当年李隆基剿灭韦氏之乱,杀了韦皇后一党,把那些乱党的家属充军远方,子女官卖为奴。这个李辅国是韦庶人的儿子,被发配到太子府喂马。他年纪虽小,却知道偷情,把府中丫鬟春妮的肚子搞大,被人告发到太子面前。太子李隆基大怒,命人将他逮来,要活活打死他。这个小淫贼哀泣求饶,情愿阉割孽根,到宫中当宦官。他到了宫中很勤快,整日不言不语,只知道抹桌子扫地。李隆基当了皇帝后,看他勤快,便给他赐姓高,叫高发子,要他认高力士做干爹。后来,高力士发现他貌丑心毒,颇有心计,獐头鼠目,终非善类,便不爱搭理他,由他自生自灭。

如今李隆基颇为感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高发子派到灵武去做了总管宦官。还给他赐了姓改了名,愿他成为辅国的忠臣。没想到他飞黄腾达起来,早把他这个太上皇不放在眼里。阴险歹毒,睚眦必报,竟报复到他这个快入土的老人头上。他长叹一声:“报应啊,报应!”说着摇了摇手,对陈玄礼道:

“不要难为他了,去牵几匹马,朕骑马过去。”

陈玄礼牵来了三匹马,服侍太上皇骑上去,又让高力士也上了马。自己刚要跨上马去,就听鱼朝恩冷冷地说道:“陈老将军就不必去了,皇上命你致仕回家,安度晚年,你就回家去吧!”陈玄礼闻言大吃一惊,两眼怔怔地看着鱼朝恩。鱼朝恩冷冷一笑道:“老将军不必进朝谢恩,你直接回家去吧!”陈玄礼不禁老泪纵横,大声哭道:“老夫侍候了太上皇一辈子,如今黄土快要埋到脖子了,却要老夫离开太上皇,这是何故啊?”

高力士从马上下来,看玄宗正搬鞍俯身,便过去扶他一把也下了马。玄宗颤巍巍走向陈玄礼,拉着他的手泣不成声。高力士早已泪流满面,只是摇头叹息。陈玄礼双膝一弯跪倒在地,给玄宗磕了三个头,爬起身说道:“太上皇,多多保重啊!”

鱼朝恩瞧了瞧旁边的宫女、宦官、卫士,冷冷地大声道:“除了高公公、阿三跟随太上皇,其他人留下不动,等候李总管的钧命。”说完,躬身对玄宗道:

“太上皇,时辰不早了,请吧!”

玄宗慢慢松开手,无言地转身走向马匹,扳住马鞍却是上不去。陈玄礼忙过来,扶玄宗骑上去,然后跪在马前,老泪长淌。他目送着主仆二人出了宫门,方才起身离去,自此再也没有见过玄宗。

两个皓然老翁骑马行走在大街上,鱼朝恩带着五十名御林军跟在后面,像是押解人犯,游街示众。

终于到了大明宫门口。玄宗睁眼看去,只见李辅国骑在高头大马上狞笑,后面排列着百十名刀斧手,一个个杀气腾腾。玄宗心中一惊,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高力士忙下了马,扶起玄宗连声呼唤:“太上皇,太上皇,您醒醒啊!”

玄宗睁开眼睛,慢慢爬起来,颤抖着嘴唇道:“他们是来……来弑朕的?”高力士安慰道:“太上皇放心,老奴去瞧瞧这个王八羔子。”

高力士把玄宗交给阿三,瞪着两只愤怒的眼睛走向李辅国,一把抓住他的脚腕子,将他扯落马下,指着他大声吼道:“李辅国,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惊吓的是何人?走,我和你去见皇上,你们就是如此对待太上皇?”

李辅国虽是小人得志,也架不住高力士似喷火的目光。几十年来他谁都不怕,就怕高力士。也许是心理作用,他平素见了高力士就像老鼠见了猫,久而久之,什么时候都挥不去那股压力。他胆怯地瞪着两只小眼睛,惊恐地道:

“公公息怒,小的惊驾了。”他忙又跑到玄宗面前跪倒,口中道:“请太上皇恕罪,奴才惊驾了,奴才失了礼数。”玄宗看着眼前情景,悲哀得欲言无声。他把手抬了抬,示意李辅国起来。

李辅国爬起身,整整衣襟,然后扯开公鸭嗓门喊道:“大开中门,跪迎接驾!送太上皇到神龙殿。”高力士过来,搀扶着玄宗,一步步向宫内走去。

李辅国看着渐渐走远的主仆二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老东西,你等着吧!”

过了半个月,李辅国假意来看太上皇。参拜完后,李辅国走出殿门,从袖子里摸出一道“圣旨”,对旁边的高力士道:“高力士接旨。”高力士忙跪倒在地,听李辅国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高力士居宫多年,勾结李林甫、杨国忠之流,阻断言路,结党营私,实为奸佞之辈。特命削其一切官职,发配巫州服罪。钦此!”

高力士懵了,跪在地上发呆。李辅国狞笑道:“高公公,高力士,你还不谢恩吗?”高力士只得有气无力地说道:“万岁,万岁,万万岁!”李辅国得意地看着高力士的悲惨状,满意地笑了。他朝后招了招手,过来两个牢卒,带着一面大枷。李辅国朝高力士努了努嘴,牢卒便把木枷戴到高力士的脖子上。

太上皇闻声走出来,惊问道:“李总管,这是怎么回事?”李辅国得意地笑道:“当年他作孽太多,皇上如今要治他的罪,奴才也没办法,罚他去巫州服刑。”太上皇一听怒极,顿着拐杖喊道:“胡说八道。你把人给朕放了,朕去见你们皇上,问问他还有没有良心?”

说着,他迈步要走,李辅国使了个眼色,上来几个卫士将太上皇挡住。李辅国对两个牢卒喝道:“还不快快带他走?”两个牢卒扯上高力士就走。高力士边走边大声喊道:“太上皇,您要保重啊!”只听太上皇大声哭道:“苍天啊,苍天,你对朕何其太薄啊!”哭声悲哀凄凉,撕心裂肺,久久在神龙殿上空回响。

肃宗上元二年三月,太上皇孤苦伶仃,郁闷待死。肃宗闻讯到神龙殿看望。此时肃宗也已疾病缠身,面目憔悴,快到了油干灯尽之际。肃宗俯看太上皇卧榻,见上面屎尿横流,肮脏不堪,不由得流出忏悔的泪水。太上皇已经奄奄一息,喉咙中发出梦呓般的呼叫:“高力……士,高……力士。”肃宗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只躺着孤单的老皇帝,跟前没有一个侍候的人。那个阿三不知去向,据说是早去了李府,侍候李辅国。他气急败坏地命传高力士,看管玄宗的御林军校尉道:“启奏陛下,高力士半年前就已发配到巫州充军去了。”

“什么?那其他宦官哪儿去了?”

“启奏陛下,都被李总管调走了。”

肃宗又惊又怒,急命传李辅国。旁边的程元振道:“启奏陛下,李辅国回老家祭祖,是皇上恩准的。”肃宗后悔不及,气怒交加,昏厥于地。醒后命追回高力士,调自己的内侍侍候太上皇。当夜,太上皇薨去,享年七十八岁。

自此,肃宗病体更加沉重,不能视事,传命太子理政。国事艰难,百废待兴,许多事情得一件一件来办。太子李豫和几个部阁大臣商量,先料理太上皇的丧事要紧,向外发讣告、做纸货、启陵门、做法事等等。大臣们商议给大行皇帝上谥号为“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庙号玄宗。众人忙了二十七天,太上皇终于入土为安,葬入泰陵中。

高力士费尽了千辛万苦,终于从巫州回到京城。到太极殿看到了太上皇和肃宗的遗像,知太上皇已死去一年有余,早已封入泰陵。遂大哭一场,吐血斗余而死。后来代宗为他平反昭雪,归还一切官职,追赠为扬州大都督。

陈玄礼闻知太上皇殡天,终日号哭不已,水米不进,衣物不添。泪尽而泣血,血尽而亡矣!

这正是:风流天子最倜傥,福尽祸来堪凄惶。

大唐盛世不复返,孤苦伶仃叹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