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我们的第三个发现是苦于强迫性动作的患者似乎是以异常的方式来免除焦虑的。如果我们要禁止他们,使他们不发生这些强迫性动作,如洗手或其他仪式等,或者他们想自发地取消某种强迫行动,他们就会受迫于极度可怕的焦虑,而屈从于这种强制。我们可以看出,这种焦虑由这种强迫行动所隐藏,而这种动作表现只是为了避免焦虑。因此,在强迫性神经症中,原来要产生的焦虑,也可以产生一种混有他种症状的焦虑,也可以产生一种无焦虑的症状。这样,抽象地说,一般的症状的形成只是为了逃避焦虑的产生,这似乎是不错的。如果我们采纳这种观点,焦虑在神经症问题中处于我们的兴趣的核心位置。
我们对焦虑神经症的观察引导我们得出结论:力比多在丧失自身正常的使用的情况下,就足以引发焦虑,它在身体过程的区域中发生。对癔症和强迫性神经症的分析产生另外的结论:心理方面的反抗也可以使力比多失去正常的使用而引发焦虑。因此,我们所知道的有关神经症焦虑的起源就只有这些。它虽然听起来相当地不确定,但目前我还没有找到进一步探索下去的道路。我们自己所确定的第二个问题——即求得神经症焦虑(即由于态度方面的力比多)和现实性焦虑(即对于危险的相应反应)之间的关系——似乎更难解决。人们可能会认为这些是两个十分独立的东西;并且我们还没办法区分出神经症的焦虑和现实性焦虑二者之间的我们的感受。
如果将我们时常假定的自我和力比多二者之间的对立作为我们的出发点,我们最终会得出我们所寻求的这种联系。像我们所知道的一样,焦虑的产生是自我对危险的反应和逃避之前的信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现在再前进一小步,推想自我在神经症的焦虑中,也在试图逃避力比多的要求,并且像对付体外的危险一样来对付体内的危险。因此,这会实现我们的期望:有焦虑出现的地方,就有人们所害怕的东西。但这种类比还不止于此。正好像逃避外界危险的企图由站稳脚跟并采取适当的防御所取代一样,也好像是神经症焦虑的产生让位于症状的形成一样,这种症状的形成产生于有关的焦虑。
理解的困难现在存在于别处。原来焦虑既表示自我逃避自己的力比多,也等于假定焦虑起源于力比多。这不免更难理解,我们必须记住一个人的力比多基本上是其一部分,而不能看作是身外之物。这是焦虑产生的“拓扑动力学”(topographical dynamics),我们对此仍不明白——即在那个过程中产生的是什么精神能量,或这些精神能量出自什么精神系统等问题,这又是一个我不能许诺要解答的问题。但是,有两条线索,我们必须遵守,并且这样做时我们将再次使用直接观察和分析探询来帮助我们的推测。我们现在先来谈一下儿童焦虑的发生和与恐怖症有关的神经症焦虑的源泉。
忧虑在儿童中是很常见的东西,并且似乎很难区分它是神经症的还是现实性焦虑。确定通过儿童的行为做出这种区分的价值很成问题。因为一方面如果儿童对所有的陌生人或新情境和新东西都感到害怕,我们并不感到吃惊;我们很容易把这种反应解释为由于他的软弱和无知。这样,我们认为儿童具有强烈的现实性焦虑的倾向,并且如果这种忧虑是一种先天的遗传,那么我们应将它看作是一种十分有利的安排。儿童似乎只是在复演史前人及现代原始人的行为,这些人由于无知和无助而害怕新奇的及许多熟悉的现在已不再引起焦虑的东西,并且如果儿童的恐怖症至少有一部分被看作是人类发展初期的遗物,那么,这也正与我们的期望相吻合。
另外,我们不能忽略以下两方面的事实:第一,并非所有儿童的焦虑都具有同样的程度;第二,那些对各种情境都十分畏怯的儿童,长大时往往成为神经症患者。这样,神经症特质也通过直接的趋势变为现实的焦虑而显露自身。忧虑表现为是一种原始的东西,并且我们得出结论:儿童及后来的成人,之所以体验着对自己的力比多的畏惧,是因为他对于任何事物都畏惧。可见,焦虑来自于力比多之说可被取消;而且通过对于现实性焦虑的条件的研究,人们自然可以逻辑地推出下面的结论:对人自身软弱和无助的意识——即阿德勒所称的自卑惑(inferiority)——是神经症的最终基础,假如它可以一直从儿童时期保持到成年时。
这听起来是如此的简单而动听,以至于不得不引起我们的注意。我们用来研究神经症问题的观点将由此而动摇了。这种“自卑感”(以及决定焦虑和症状形成的东西)似乎确实可以持续到成年;但在这种特殊的病例中竟会出现健康,这需要做出解释。但是通过对儿童的忧虑的仔细研究会揭示什么呢?起初,儿童所害怕的是陌生人;这种情境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涉及情境中的人,后来才涉及物。但是儿童害怕陌生人,并非由于他认为这些人不怀好意,而是他将自己的弱小与陌生人的强大相对比,从而认为这些人会危及自己的生存、安全和快乐。认为儿童缺少信任和害怕支配世界的攻击本能,是一种错误的理论建构。实际上,儿童之所以害怕陌生的面孔,是因为他已习惯于看到一个熟悉的和可爱的面孔——特别是其母亲。正是他的失望和渴望转变成焦虑——实际上,他的力比多既没有使用,又不能久储不用,于是就以焦虑的形式得到发泄。这个情景是儿童焦虑的原型,是出生时——即与母体分离时,原始焦虑条件的再现。
儿童与情境有关的首要恐怖是对黑暗和独居的恐怖。前者时常保持整个一生。不愿与保姆或母亲分开的欲望则是二者都有的,我听到一位害怕黑暗的儿童叫道:“妈妈,给我讲话,我很害怕!”“这有什么用呢?你又不能看到我。”儿童回答说:“如果有人讲话,天就会亮些。”这样一种在黑暗中感受到的渴望就变成对黑暗的害怕。我们还未发现神经症的焦虑只依附于真实的焦虑并成为其特殊的一种,相反,我们却感到儿童的行为似乎有点像真实的焦虑,其主要特性又与神经症焦虑相同——起源于没有用处的力比多。儿童生来似乎很缺乏真正的“现实性焦虑”。在那些后来成为恐怖的决定因素的情境(如登高,过水上的窄桥,乘火车、轮船旅游等)中,儿童表现出焦虑;并且一般来说,他们愈无知,他们的焦虑就愈少。如果他们能通过遗传获得这些保存生命的本能,那当然是好事情,因为这将极大地有利于照料他们,使其免遭种种的危险。然而,事实是儿童起初总是过高地估计自己的能力,并且由于他们不知道危险的存在而无所畏惧地行动。他们会沿着水边跑,爬上窗台,玩锐利的东西和火——总之,做一切有危险的事情,并且使看护者感到担忧。最终现实的焦虑被唤醒,这主要是教育的结果,因为不可能让他们自己在痛苦的经历中学习。
那么,如果有些儿童很容易通过训练而认识到焦虑,并且自己能预知那些未曾受过警告的东西的危险,那么,我们可以推断出他们比别人在体质内有更多的先天的力比多需求。难怪那些后来成为神经症的人,在当孩子时也属于这一类。我们知道最有利于神经症发展的东西是没有能力在很长的时间里忍受大量的被压抑的力比多。你们可以看到这里有一种体质的因素在起作用——确实,我们对此从未有过异议。我们所反对的只是从观察及分析的一致结果来看,体质因素本无地位,或具有无足轻重的地位,而有些学者则特别重视这一因素而排斥其他的因素。让我来总结一下我们从对儿童忧虑的观察中所得出的东西;幼儿的焦虑与现实的焦虑无关,却与成人的神经症焦虑有着密切的关系。像后者一样,它来自于无处使用的力比多,并且它由外在的对象或情境替换失去的可爱的对象。
你们现在会很高兴地听到,对恐怖症的分析并没有告诉我们多少新东西,它们与儿童的焦虑都是如此:无处发泄的力比多渐渐地转化成为一种类似的现实的焦虑;于是把外界无足轻重的危险引过来代表力比多的要求。对于这种相互一致(恐怖症和儿童的焦虑之间的)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因为儿童的恐怖不仅是后来的焦虑性癔症所表现出的恐怖的原型,还是它的直接的先导。尽管每一种癔症都因不同的内容而有其不同的名称,但他们都可以追溯儿童的恐怖,并成为它的继承物。不同之处在于它们所具有的机制。就成人来说,虽然力比多暂时得不到发泄,却不足以转化成为焦虑。因为成人早已认识到怎样保存力比多,或怎样使它们应用于其他地方。然而,如果他的力比多依附于一种受到压抑的心理兴奋之上,那么和儿童相类似(儿童还没有意识和潜意识的分别)的所有情形就会随之再次出现;由于这个人已退回到儿童时期的恐怖,所以他的力比多就十分容易成为焦虑。
你们可以回忆到,我们曾详细地讨论过压抑作用,但那时我们总是只关注被压抑的观念的命运——自然是由于这更易于识别和描绘。我们总是遗留一个问题,即附属于被压抑观念的是怎样的情感,并且现在才知道这个情感无论通常有何性质,它在这时的直接命运都是转变为焦虑。这种情感的转变是压抑过程的一个重要结果。这件事很难叙述,因为我们还不能主张潜意识情感的存在也像以前主张潜意识观念的存在一样。一种观念不论意识的或是潜意识的,都保持不变;我们可以说出和潜意识观念相当的东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一种情感是一种有关的能量发泄的过程;如果我们对有关心理过程的假设还没有彻底的考察和了解,就不能说和潜意识的情感相应的是什么东西。而我们在这里还无法加以讨论。不过,我们将强调我们现在已获得的印象:焦虑的产生与潜意识系统具有密切的关系。
我曾讲过,如果力比多受到压抑,就转变成焦虑,或以焦虑的方式得到发泄,这是力比多的直接命运。我现在必须补充一点:即变成焦虑还不是受到压抑的力比多唯一的或确定的命运。在神经症中,过程的目的在于要阻止焦虑的发展,并且用于达到这个目的的方法是多种多样的。例如,在恐怖症中,神经症过程的两个阶段可以被清楚地区分。第一个阶段与压抑以及力比多转变成焦虑有关,它因此也与外在的危险有联系。第二个阶段包含建造各种防御的壁垒,以避免接触外界的危险。由于自我感觉到力比多的危险,于是以压抑作为逃避力比多压迫的工具;恐怖症可被比作一座城堡,用以对抗可怕的力比多这种外来的危险。当然恐怖症中的防御系统的弱点在于:城堡虽然可以抵御外在的危险,但仍不免会有来自内部的危险存在。把来自于力比多的多方面的危险投射于外,这是永远不能彻底成功的。由于这个原因,在其他神经症中,其他的防御系统用于反对可能的焦虑的产生。这是神经症心理学的最有意义的部分;但不幸的是,它未免离题太远,而且要以更为深刻的特殊化的知识作为前提。我现在只再补充一点。我已给你们讲过自我在压抑过程中所使用的“反贯注”(anticathexis),并且这个反精神贯注必须保全,以便压抑作用具有稳定性。这种反精神贯注具有以下任务:即运用各种形式的防御方法抵制压抑后的焦虑的产生。
让我们重新回到恐怖症。我可以安全地说你们现在已认识到了只解释恐怖症的内容,只研究其起源(像造成某种恐怖的这种对象或那种情境),而不管其他,那是很不适当的。恐怖症的内容与显梦(一种谜面)同等的重要。必须承认,无论怎样变动,在各种恐怖症的内容之中仍然有许多内容由于物种遗传的原因而特别适合于成为恐怖的对象,正像霍尔所主张的一样。确实,许多焦虑的对象只能通过一种象征关系建立它们与危险的联系。
这样,我们发现自己确信焦虑的问题在神经症心理学问题中占据着核心的位置。我们还深刻地认识到焦虑的发展和力比多的命运及潜意识的系统有着密切的关系。还有这样一个事实:现实的焦虑必须被看作自我的自己保存本能的显现。这个事实虽不可否认,却是一个不连贯的线索——即我们理论观点中的一个空缺。
第26讲力比多理论和自恋
女士们,先生们:
我们已多次地(不久前已讲过)讲过自我本能和性本能之间的区别。首先,压抑作用向我们显示:二者可以彼此对抗,性本能表面上被征服,并且被迫通过倒退和迂回曲折地寻求满足,这样做它们能够弥补它们在前进中的失败。我们接着认识到这两种本能与必要性(necessity)一开始就有不同的关系,所以,它们的发展过程不同,并且它们与现实原则具有不同的联系。最后,我们似乎发现通过观察而认识到的性本能与焦虑的情感状态比与自我本能有更为密切的关系——这个结论只在一个重要方面似乎不完满。因此,为了更为稳固地建立这个结论,我要再引入下面的更值得注意的事实:如果饥渴(自我保存本能的两个最重要的成分)得不到满足,结果不是它们转变成焦虑,而是将未满足的力比多转变成焦虑,这是我们最经常看到的现象。
无疑,我们将自我本能从性本能中独立出来的权利不能被动摇;说性本能的存在是个体的一种有区别的活动已隐含了这一点。唯一问题是这个区分究竟有什么意义,以及我们是否严肃认真地对待这个区分。然而,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要看以下两点:第一,性本能在身体上及心理上的表现与自我本能的区别究竟到了何种程度,我们能否加以限定。第二,由这些差异所引起的结果究竟如何重要。另外,我们当然没有要坚持这两种本能在本质上的差异,而且即使有了差异,了解也是很困难的。两者都只被描绘为个体的能量源泉,如果我们要讨论它们究竟为同一种,或分属于两种,那么,就决不能只以这些概念为基础,而必须以生物学上的事实为根据。我们对这些的认识还很少,即使我们认识的更多一点,它也与我们的分析任务无关。
根据荣格的例子,很显然,如果我们坚持所有本能都源于一个单元,并且它们所具有的能量都称为“力比多”,也不能使我们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因为没有方法能够在精神生活中去除性的机能,我们于是不得不谈到性的力比多和非性的力比多。但力比多的名字仍适合于留给性生活的本能力量,像我们至今实际中所用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