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听面包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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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勾魂的鸭子

啊,表面上看来不动声色的大海,

暗藏力道,

当百川潺潺地在舌面上相碰时,

激起的万丈浪花

足以让人灵魂迷路!

很奇怪,听到两则鸭的故事,都和爱情有关。

玫瑰的故事:

玫瑰是见不得光的情妇,拿手好菜是啤酒焖鸭。她用热油爆香姜片,将鸭子煎成灿亮的金黄色,然后,加入比夕阳更绚烂的啤酒,慢慢焖煮。她常常告诉别人,啤酒中的酵母会使鸭肉变柔变软,吃起来嫩滑可口;而啤酒那放荡的酒味又赋予鸭肉一种变幻莫测的野气,一锅看起来稀松平常的食物因此而有了高潮迭起的滋味儿。

她暗地里觉得那锅啤酒鸭其实就是她自己感情生活的写照: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流汹涌。

她在邂逅他时,便已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有家眷,而他的婚姻,是人人称羡的圆满和谐;他也明明白白地让她知道,他只是个感情的猎人,不会为了任何猎物而放弃手中那把猎枪;更不可能放弃他原有那所有感情的屋子。

她认命。

过去多年,寻寻觅觅,恬静的溪流、平静的河流,她都曾涉水而过,可是,那溪、那河,只浸湿了她的足踝,不曾漫过她的心。唯独去年被卷入这波涛汹涌的怒海时,她在几乎没顶的危险中挣扎又挣扎,在浮浮沉沉的晕眩中,享受到了一种绝望的快乐。

他迷恋她的啤酒鸭,一如她对他难以自拔的迷恋。吃啤酒鸭时,满屋都弥漫着淡淡的酒香,那一刻,他的眼神变得非常非常温柔,是一种醉酒似的温柔,而当他看她时,眸子里总不自觉地纠缠着一种看昙花的激赏、缱绻与痛惜。

这一天,他说晚上要来。她心中蹿出了一簇火,那种灼热的感觉,从嘴角、眸子,一直烧到了头发。当她把啤酒倒进锅里时,那金黄的色泽,就像她发亮的思念。酒香如晨雾,缥缥缈缈地氤氲着,她神思恍惚。然而,就在万事俱备的这一刻,他却打电话来说,他有事,不能来了。那锅啤酒鸭,还不知天高地厚地散发着天长地久的香气,而她,蜷缩在沙发上,像只奄奄一息的猫。

夜很深很深的时候,她舀了一碗啤酒鸭。奇怪,酒味明明甘醇,此刻,却转化为满嘴的苦涩。

苦涩,是一种寂寞的滋味。

苦涩,也是情妇一生的味道。

荷花的故事:

荷花是家庭主妇,拿手好菜是啤酒烤鸭。她把鸭肉用两瓶啤酒、一杯老抽、几颗冰糖腌了,用锡纸裹着,在烤箱里用一百九十度烘两个小时后,再以高温烤成像金子溶化了的那种颜色。她那能言善道的丈夫在品尝这道啤酒鸭时,总变得特别的安静,鸭子的色泽映照在他浓黑的眼睫毛上,犹如旭阳轻盈地挂在密密的窗帘上,有不可言喻的幸福和满足。有一次,电视播映了一则有关食油的广告,大意是说,主妇用了某个牌子的食油,做出来的菜肴清香可口,丈夫每天都回家吃饭了。就在这时,她的丈夫忽然说道:“你那道啤酒鸭,比这食油更有魔力!”她的心,掉进了蜜缸里。

后来,不知怎的,她的丈夫忽然变得非常忙碌,忙得不可开交。不是加班,便是有公务上的应酬。一日,她在丈夫上班时,特地告诉他:“我今晚做啤酒鸭,你一定要回来吃啊!”他漫应着:“好的,好的!”她很用心去烤那只鸭子,扎实有力的香气源源源源地从烤箱里溢出来,她烤出了一种完美的色泽。这时,电话响了,她的丈夫歉疚地表示:公司有应酬,不回家吃饭了。尽管语调柔和,然而,凭着为人妻子天生的敏锐,她听出了他的心虚。她慌乱而又悲伤,可心里却纵容地想:他不是明目张胆、理直气壮地让另一个女人闯进他的婚姻里的,他只不过是在感情上迷路了,也许,这只是暂时的迷路。打骂吵闹,都不能使一个迷路的人认清回家的方向,不能。那晚,她等。子夜过后,他回家。她问他:“我把鸭子热一热给你吃,可好?”他脸上还留着激情过后的亢奋,只淡淡地应:“我吃不下了。”她说:“啊,没关系,你去休息吧!”他一上床,她的眼泪便“吧嗒吧嗒”地掉落在水槽里,那只啤酒鸭,无知无觉地酣眠于炉子内。

那晚过后,她依然等,用她的温柔和耐性、用她的包容和贤惠、用她的信心和爱心,等。她知道,总有一天,她的丈夫会对她说:“今晚,煮只啤酒鸭来吃吧!”因为啊,她的啤酒鸭,是只有魔力的啤酒鸭。她相信,这只啤酒鸭最终一定会让她的丈夫回返家门。

一定会的。

她等,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夜又一夜。

直到现在,还在等。

她完全不知道,没有原则的退让,是毫无理性的放纵;没有分寸的包容,是几近愚蠢的放任。当一个男人的心“走天涯”了,他的胃也会跟着他走。她能守住的,就仅仅是一个婚姻的壳,空的。

听了玫瑰与荷花的故事,不知怎的,我突发奇想:会做啤酒焖鸭的玫瑰和会做啤酒烤鸭的荷花,深深地爱着的,可能就是同一个男人!更明确地说,玫瑰的情人,或许就是荷花的丈夫啊!

这个爱吃啤酒鸭的男人,让两个会做啤酒鸭的女人陷于痛苦的深渊里。

玫瑰和荷花所不知道的是,在她们之后,肯定还会有菊花、兰花、梨花、桃花、茶花……

生生不息。

这些花儿,有个绰号,唤作:灯蛾。

另一个故事,和爱情无关,但是,非常温馨。

有位朋友,从事服装批发与零售生意,是个分身乏术的女强人。然而,不管怎么忙,她每隔几个月,总要把兄弟姐妹请到家里来,亲自下厨,为他们烹煮美味佳肴。其中一道被她称为“勾魂鸭”的菜肴,是众人百吃不厌的。朋友得意扬扬地说:

“不论嘴巴怎么刁的人,尝到这道鸭,都全心叹服!”

煮这道“勾魂鸭”,最大的秘诀在于耐心。爆香姜片和蒜泥后,把鸭块放进锅里炒,炒香后,加入一碗水,小火焖,直到汁浓液稠为止。

“在熬煮的过程里,必须时时翻搅。”说这话时,她的脸不自觉地绽放着温柔的亮光:“食物是有感情、有知觉的,你绝对不可以任由它们自生自灭,必须小心呵护、细心看守、耐心等候。你对它好,它会报答;你对它坏,它会报复。”

这道“勾魂鸭”,就像强力胶一样,把她和兄弟姐妹之间的情感黏得紧紧紧紧的。

我依照她的食谱试了。

哎哟,“勾魂鸭”果真勾魂!

它就像海,海纳百川,每一道奔向大海的细流,都是一种不同的味道,咸、甜、辣、醇、香、腴。啊,表面上看起来不动声色的大海,暗藏力道,当百川潺潺地在舌面上相碰时,激起的万丈浪花足以让人灵魂迷路!

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了最近在中国杂志上读及的一段趣味横溢的话:

“若要一辈子高兴,做佛;若要一阵子高兴,做官;若要一个人高兴,做梦;若要一帮人高兴,做东;若要一家人高兴,做饭。”

是的,做饭、做菜,让一家人高兴。

我这朋友,是深谙生活哲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