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听面包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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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烧一片绚烂的金黄

甘香酥脆的皮,

饱含汁液的肉,

放进口里一咬,

“扑”的一声,

整个人,飞快地堕入了

一个“百鸟争鸣、天女散花”的美好境界里,

我一时竟愣了、痴了,

半晌说不出话来。

童年吃烧肉的回忆,充满了缤纷的色彩。

那是一种很甜蜜、很热闹的感觉。

父亲爱吃烧肉,很爱。星期天,他不必工作、孩子不必上学,他便到菜市的烧腊摊子去,指着高高吊着的那一大片烧肉,高高兴兴地嘱咐摊主:

“给我一公斤!”

一公斤的烧肉,金黄灿亮的,父亲拎在手里,仿佛中了彩票,胖胖的脸,泛出了旭阳般的亮光。才读小学的我,跟在他后面,高度仅仅及于他腰部,他提在手里那一大块被草绳系着的烧肉,便生动活泼地在我眼前晃动着、晃动着,烧肉那一股丰腴的油香,让我恍恍惚惚地有着过年的心情。

父亲喜欢自己动手斩切烧肉,在切肉之前,他磨刀。

把一只碗翻转过来,以敏捷的手势将沉甸甸的菜刀在碗底反反复复地磨着、磨着,一左一右、一右一左、翻来覆去地磨,乱闪的刀光犹如透明的小蛇在半空中蹿来蹿去,煞是好看。父亲在磨刀时,常常不经意地哼着两句不成曲调的歌:“磨刀霍霍剁猪肉,剁猪肉啊……”可别看父亲过去曾是勇猛如虎的抗日志士,哼起歌来,声音还挺温柔的呢!磨好的菜刀,有着一种令人难以逼视的凌厉,宛如一个无所畏惧地等待上前线作战的军官。

刀一磨好,父亲便把那一大片烧肉端端正正地放在砧板上,他刀工一流,菜刀一起一落、一落一起,如此上上下下地重复数次,便能把一公斤的烧肉整整齐齐地切成许多大小一致的方块。在白白软软的面包上涂抹大块牛油,再裹上烧肉,一口一口地咬着吃,丰腴、丰满、丰实,那种心情,和过节完全没有两样了。

吃不完的烧肉,父亲拿去与芥菜、咸菜、辣椒和番茄同熬,烧肉经此一煮,变得软绵绵的,萎靡不堪,香味全都逃走了。老谋深算的芥菜呢,不动声色地匿藏了烧肉的香味、抢夺了咸菜的酸味、偷劫了辣椒的辣味、攫取了番茄的甜味,化成自身千回百转的丰富滋味。大家你一筷我一箸地抢着夹,三千宠爱,全在芥菜。吃得汗流浃背,痛快淋漓。繁华过尽,门庭冷落,这时,盘子里剩下的,是无精打采的烧肉,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烧肉,在杂菜锅里,牺牲了小我,完成了大我。

父母的饮食口味和习惯,就像是家庭成员身上的胎记,是无可去除的。我们四兄弟姐妹,对烧肉都有着很深的“情结”。

烧肉和人一样,也是良莠不齐的。我们就像“探子”一样,四处品尝,一尝到品质好的烧肉,便奔走相告。一个星期天中午,门铃叮当大响,弟弟国帆站在大门处,拎着一大块烧肉,喜形于色地说:

“在武吉巴督一个摊子上买的,皮脆肉嫩,包你喜欢!”

尝了,果然不错。

有一回,我在锦茂“九江烧腊”饭摊子买了烧得脆扑扑、滑嫩嫩的烧肉给姐姐伊文品尝,她吃得满嘴油亮,无限欢喜。

原本不能登大雅之堂的烧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居然扬眉吐气,堂堂正正地走进了极具气派的各大餐馆内。它被当作餐前菜,无比矜贵地躺在细致的碟子里。温柔敦厚的烧肉和泼辣强悍的芥末酱,是绝佳配搭,前者呛喉的辣味,正好化解了后者腻腻的油味。

烧肉呵烧肉,它藏着我一整个童年温馨的亲情,盘桓在脑子里的记忆,像一株永不凋谢的树。成长之后,它又化身为一道香味满溢而坚实牢固的桥梁,温暖地通向兄弟姐妹的心和胃。

我想学,我要学。学会了,我便可以烧出一片片绚烂的金黄,拎给我的姐姐和弟弟,给他们惊喜、让他们快乐。

然而,向别人讨烧肉食谱,却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滑铁卢”。

第一次,是一位香港朋友教我的。她嘱我以刀子在五花肉的皮上扎洞,再以精盐、细盐、糖、沙姜粉、五香粉等来腌;之后,吊起吹干五六个小时,再用锡纸包住肉的部分,烘。烘至半途,还得取出来,把精盐刮掉,继续烘。烘好后,又得用刀子把肉皮上焦黑的部分慢慢刮掉。步骤烦琐,如法炮制时,烦得头顶“嗞嗞嗞”地冒着“烟气”。更令我沮丧的是,烘好的烧肉,比树皮更干、比树根更硬!老实说,迄今为止,我也不晓得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

第二回,食谱是由马来西亚一位朋友提供的。五花肉用热水汆烫,用盐、麻油、酒、生抽腌三个小时,用布抹干,将肉皮用刀子刮出井字形,涂上柠檬汁和食油,烘。

我照做如仪,烘烤而成的烧肉,韧得像树胶。

以后,又向张三李四追讨食谱,不幸,全以失败告终。

我心灰意冷。

诚如一位好友所说的,人与人之间、人与食物之间,都是要讲求缘分的。缘分未到,强求不得。

最近,有位热诚好客的朋友符策群举办了一项有趣的家宴,人人自携一道菜,让味蕾尽情享受各家之长。

就在这个晚上,我和一道完美的烧肉邂逅了。

甘香酥脆的皮,饱含汁液的肉,放进口里一咬,“扑”的一声,整个人,飞快地堕入了一个“百鸟争鸣、天女散花”的美好境界里,我一时竟愣了、痴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啊啊啊,这可真是烧肉里的极品啊!

做这“绝色”烧肉的,是性子“动若脱兔”的新交林月华,她笑嘻嘻地说:

“刚烤好的烧肉,热腾腾、脆生生,家人一窝蜂地抢着吃,吃着时,还闭上眼睛发出唔唔唔的声音呢!”

看到我一脸醉得快要融化的表情,她大方传授秘诀。

“你必须用凿冰的锥子来为肉皮戳孔,戳的细孔越多,烧出来的肉才更入味,而肉皮也更易起泡泡,松化可口。另一秘诀是,用盐和胡椒粉腌好的五花肉,必须皮朝上地放在冰箱一整夜,它彻底干透了,烤烤后,就会变得脆卜卜的!”

回家,牛刀小试,一试便成,易如反掌。啊,真是深得我心的“双简烧肉”啊,腌料简单,做法也简单。

当我把两大片金黄脆亮的烧肉从烤箱里取出来时,刚好姻亲来访,切了让他们吃,结果,满屋子都是“唔唔唔”、“唔唔唔”的赞叹声。

“唔唔唔”,啊,“唔唔唔”。

这是一种幸福的呢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