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残阳如血,颤栗的群臣跪在寝宫外,刺骨得寒风掠过,四下却鸦雀无声。良久,那个最得**幸得老宦官缓缓的走出来,“皇帝驾崩了——”嘶哑的叫喊仿佛乌鸦的悲鸣。
万里外,华殿矗立,金色的琉璃瓦在缓缓落下的夕阳里泛起了一丝丝血色。殿内昏暗如斯,两点烛火游浮在黑暗中犹如不知名的怪兽的眼。
仿佛鬼魅般的,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大殿门口,“属下夜求见。”
“进。”黑暗中传来了一个慵懒的声音。
夜轻轻的推开了门,刚刚踏入,忽的从左侧黑暗中一道劲风袭来,殿内竟然有人埋伏。夜不退反进,轻描淡写的躲开了这黑暗中的一击,偷袭者见一击不中,似乎也吃了一惊,低吼一声,剑风骤起,似有万柄剑从四面八方袭来,只见夜脚步未停,随手一接却把剑捏在了手里,双指一镇,握剑人已然飞了出去。
灯火燃起,有人笑了:“想不到我重金聘来的高手不仅敌不过你一招,甚至连你的脚步都未搅乱。”
“王爷过奖了。”淡淡的声音并没有什么起伏,似乎刚刚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玩笑。
“那么,事情办的怎么样了?”王爷的声音中仍然带着一丝笑意。
夜走上前单膝跪地,“一切按照王爷所预料的那样进行。”
“好。”王爷霍然起身。
俶尔杀气弥漫,又转瞬消逝,夜慢慢的擦着手上的血,望着倒地的人,那个刚刚入殿时候的偷袭者,当时夜把他镇开的时候并没有用力。“本不想在王爷开心的时候杀人的。”夜沉默了一下,“也许你安静的过来会更有机会。”
“来人。”王爷拍了拍手,“清理一下垃圾。”他的兴致似乎并未受到影响,嘴角仍旧残余着丝丝笑意,对夜挥了挥手“你下去吧……你可以去看她了。”
“谢王爷。”夜再次单膝叩谢后,消失在阴影里。……
郭宇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酒倒得很慢,喝的更慢。他喝一杯酒的时间平常人早已三杯下肚,若是个酒鬼,恐怕五杯已见底。他有理由慢,因为他是郭宇,’重如山’郭宇。
’重如山’是他的绰号,说的是他的动作慢到让人以为他的身子有如山一般重,你何时见过迅捷如风的庞然大物?
动作快,难免处纰漏。一个人如果到了他这个位子,就不能出任何纰漏。
动得快,死得快。郭宇觉得这句话说的对极了,他的动作比他年轻的时候慢了一倍。
只是今天他尤其的慢,因为他在等一个人。
夜色渐沉,郭宇一杯酒还没有喝完。若是往常,早有老仆为他燃起灯,而今,他只是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慢慢的喝酒。
月升,惨白。
屋前的庭院站了一个人,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他一动不动,就仿佛他一直在那里。
他面无血色,脸色白的几乎透明,惨白的月光在他脸的对比下倒显得似乎有些发黄。他呆若死鱼般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郭宇所在的位置,仿佛透过门他也能把郭宇看的清清楚楚。
郭宇早已察觉到了他,但是他没有说话,因为他是’重如山’郭宇,所以他缓缓的喝着那盅仿佛永远喝不完的酒。
“哈哈,这位兄台,我敢担保,若是你与他比耐性,是绝对要输的。”寂静的庭院居然突兀的传来一声朗笑。
院中人蓦地转头,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他转头的时候,眼睛居然也是平视前方,仿佛他的眼球根本不会转动。
那声音又道,“所以我奉劝兄台,若是比耐性的话,还是不要比了吧。”
这声音忽左忽右,让人实在摸不透来源是在那座假山后,还是那棵树的阴影下。
但是院中人突然动了,没有人看得出来他是如何发力的,僵直的双腿仿佛没有弯曲,仅仅脚尖一点,整个人就如同离弦的箭般向院墙的一端射了过去。
院中人的手陷入的墙中,就仿佛那堵墙是面做的一般。当他的手缓缓拿出,紧握在拳中的竟然是一颗心脏。
房门打开,郭宇拍着手缓缓的走了出来,“’活死人’孙刚,静若死人,动必死人,果然名不虚传。”
“你考验我?”孙刚问道。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转过身,死鱼般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郭宇。
郭宇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但是他还是强笑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
孙刚盯着他。
“那件事情我一定会办。”郭宇有点不自在了。
孙刚盯着他。
豆大的汗珠从郭宇圆圆的脑袋上渗了出来,就如同这深秋的月夜热的让人无法忍受一般。寂静横亘在两人之间,一端是死人一端是活人。
“名单。”就在空气几近凝结的时候,孙刚终于说话了。这让郭宇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郭宇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卷,双手奉上。这一次,他的动作倒不慢了。
孙刚没由郭宇近身,右手前伸作虎爪状,那纸卷犹如被什么东西牵引般飞到了孙刚的手中。
郭宇长揖到底,“那就拜托先生了。”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人已经不见。
夜。
月明,风起。
华屋内灯火通明,偌大的屋子却只有两人,一坐一站。
坐着的是李鹏强,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在这里。他本不该在这里,至少现在他不应该在这里。因为明天即是他的大喜之日。
一个人若是要结婚,本就有许多事情要忙。尤其是他,雄虎堂的堂主。
江湖本是险恶,雄虎堂却在数年之间,仅以堂主李鹏强一人之力,结下河朔三十六路黑白两道好汉,而雄虎堂一跃而成江湖上最大的镖局,接管了河朔一代所有的镖。
李字旗头,风草莫动。
这样的成就不是简简单单靠’铁’与’血’就可以成功的。所以,李鹏强在江湖上甚至已经成为了一种象征。
这样一个人的大喜之日,绝对是江湖中的大事。各路豪杰源源而来,今天的日子里,一定有很多人等着他见,一定有很多事等着他办。而现在,他竟然屏开众人,却与聂瑶在这里会面。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看似平静的雄虎堂,其下其实暗流涌动。
河朔中原,亦有众人不服于他。
没有人会喜欢看到别人一直高高在上,尤其是这样的江湖。
所以李鹏强从外调了八队人马回来,每一队都是由数十个以一当百的好手组成,并把他们分散到萨图城各处。
而今日聂瑶却调动了所有人马至一处普通的酒馆。
“为什么?”李鹏强问道。
聂瑶却只说了一个名字,而这一个名字就解答了李鹏强所有的疑问。
“‘活死人’孙刚。”
沉默,良久。
“他一个就够了。”李鹏强叹道。
“可有人觉得不够。”
“不够?”
“不够。”
“还有谁?”
“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
“是。他身着一袭粗袍,带着一口剑,住在最便宜的客栈里,每天吃一顿最便宜的素面。他已经来了三天,可除了他每天吃面的时候,从未出过房屋。”
“他每天都躲在哪间臭虫横行的小屋里做什么?”
“我不知道。”
“他从哪里来?”
“我不知道。”
“他来做什么?”
“我不知道。”
李鹏强从未想过,不知道这三个字竟然能从聂瑶的嘴里说出来。
聂瑶若是调查一个人,最多两三个时辰,然后这个人的一切都瞒不过聂瑶的眼睛。他的耳朵能听出任意一处的方言,他的眼睛能观察出任意一处的布料,甚至他还有十几种方法能打探出一个人的出身以及经历,每一种都非常的有效。而今,他居然不知道。
如果连聂瑶都不知道,那么这个少年是不是更可怕?
“其实堂主最应该担心的,是第三个人。”聂瑶面无表情的说道。
“还有第三个人?他是谁?”
“不知道。”
“他在那里?”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没有人见过这个人。”
“你却知道他在?”
“他在。”
李鹏强突然笑了,“看起来这几个人都是怪人,如果他们都是来杀我的,到真有趣了。”
冷风呼啸,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鹏强踱到窗边,忽然道,“孙刚不是一个闲人。”
“他不是。”聂瑶应道。“但是孙刚虽然名号’活死人’,却不是死人。不是死人,便会有活人才会有的烦恼。”
“如果一个人有了价格,那他就不可怕。”李鹏强微笑道。为钱动者,必为钱静。
“可是他没有。”
“没有?”
“他来到这里不是因为钱。”
“难道是……追魂令?”李鹏强皱着眉头,如同这几个字带有千根针般梗喉。
“是。”聂瑶面无表情。
幽冥宫,追魂令。
一遇追魂,往世为人。
李鹏强苦笑着摇摇头,“郭宇这个老家伙还真是下了血本。”他早就知道,这样的日子郭宇是不会错过的。只是没有想到郭宇竟会如此这般。
幽魂令本属邪物,必噬其主身。
聂瑶默然。
“我与孙刚,可一战?”李鹏强问道。
“堪堪一战。”聂瑶回道。
李鹏强笑了,“能引得江湖邪器追魂令的青睐,死于幽魂宫之手,也不枉我李鹏强一世了。”
看着大笑的李鹏强,聂瑶的神情复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