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那么久,也不知道顾老三那边是什么情况,反正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可是自己这样突然跑掉应该不太好吧。
可是自己还能怎么样呢,摊上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哪里还有时间去解释去告别。
顾西城至今都不愿意回首那个明月高悬的夜晚,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听见一个女人的惨叫声,然后自己就走进了那条死胡同。
然后就看见自己满手鲜血,在惨白的月色下红得格外惊心怵目。
瞬间清醒之后那从心底最深处升腾起来的寒冷和恐惧让他把之前的晚饭尽数吐了出来,然后,血液被快速抽离上身和双手。那时候,月色似乎也照进了他的大脑,一片苍白。
他只能没命的跑,回到住处随便收拾了东西就连夜离开了。
偶尔,他也会心存一丝侥幸,想着也许那个人并没有死。可是他也清楚的记得自己心头涌起的那股怒火,他一个平日里天天拿锤子斧头的建筑工人手头上的力气,还有那对准头部的精准打击,根本就不会给对方留下存活的机会。
尽管他平日里也好凶斗狠,但那从来都只是逼不得已的反抗,他并不是什么喜欢暴力的人。
只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除了这样的亡命天涯,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然后就在半个多月后辗转来到了这样一座曾经与世隔绝而今很混乱的孤岛上,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抢点钱的时候遇见了自己的哥哥苏阳。他的慌张潦倒,他的心虚恐惧,没有哪点逃过了苏阳的双眼。
只是苏阳什么也没有计较,反而给了他安身之所,果腹之餐。这些天,尽管自己和苏阳的对话不多,他也依然能感受得到苏阳对自己的关怀。仅仅是这样的待遇,他这一生也很少遇见。在苏阳提出要顶替他承担他那潦草不堪的人生的时候,他还是有点于心不忍的。
此刻他的心情不像苏阳那样明朗和干脆,多多少少有些矛盾,毕竟自己的人生乏善可陈,更没有什么能对得起苏阳的未来。
他已经逃得够远够小心,可是天网恢恢,这偌大的国家,已经没有他的合法容身之处。总不能一辈子隐姓埋名夹着尾巴过这见不得天日的生活吧。
苏阳,他真的做好觉悟要去承担这一切吗?
他能看得出他在逃避着什么,那是他作为一个律师的直觉吧,可是,他当真就知道具体是什么吗?
顾西城,想起自己凄惶的前半生,他一直是个安安分分的好公民,不过偶尔发个酒疯吵醒几户安眠的人家,不过是偷过别人树上新熟的瓜果,他,罪不至死啊,为什么,就要把年轻的生命的交出去?
那么,只能对苏阳说声对不起,然后祝他好运了。
苏阳这次回家干净利落地处置了他的过去,几乎没有耽搁一刻多余的时间。回来时看起来兴致依然不错,似乎那离别对他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他回家见父母去了,顾西城心里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妒忌,凭什么,他能有那么多的关切,而自己只能流落天涯,生死寒暖都无人问津。
苏阳带了很多行李来,装了整整两只箱子,进门的时候,他提了一下,很重,也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
“那边都安排好了,这边,也随时可以开始了。”
“你跟家里怎么交代的?”顾西城很想知道他的借口。
“我说我要去西藏,那是我从小就想去的地方。”苏阳一边说着话一边找地方放行李。
找了个墙角放好东西之后,苏阳就去倒了杯水坐下了。
“你平时可喜欢喝茶?”他捧着杯子专心看着氤氲升腾的水汽,问着顾西城的生活习惯。
“茶太苦了。”说到茶,顾西城首先想到的并不是那些在热水中晕出汤色的茶叶,而是长在山间地头的一棵一颗颜色苍翠的茶树,每年的春天,大人们忙着采茶的时候,他总是在忙着寻找那些掩藏在枝叶深处的鸟窝。然后记住那些鸟蛋的位置,安心等它们的父母将它们孵化出来。
他一直很好奇当初人类到底是怎么发现这种叶子的味道和功效的,这长在树上的叶子怎么就进了人们的肠胃,何况那厚厚的一层蜡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能吃的样子。
顾西城虽然觉得茶叶不好喝,但他很喜欢喝茶花的花蜜,准确的说,他喝过很多花的花蜜。开始的美人蕉,是村子里的传统,每个人都喝。为了那清甜的味道,谁也不会去爱惜它娇嫩美艳的花朵。对于每年春天都会把新生的叶子和初开的花朵看回来当柴烧的山村来说,这些都只是生活的资料而已。
“不大喝茶,只在春天喝点茶花蜜。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茶花蜜?”苏阳似乎没听过这个,尤其是和茶放在一起的时候。
“就是茶叶的花蜜,你应该没喝过吧?”
“茶花不大呀,应该没有多少蜜吧?”苏阳想起自己在江南的丘陵上看见的那些茶树,和那嫩白色的花朵,“是直接喝吗?”。
“是没多少啦,又没指着它管饱。对,把花摘下来直接喝啊。”
“蜂蜜量多,不过一般很难弄到。”西城笑了一下,他想起班上同学被蜜蜂蛰了眼睛的搞笑模样。
苏阳想着顾西城那些以天为庐,以地为床的日子必定十分热闹精彩,不会像自己那样整天在家读书写字的那么安静无聊。
“这个天,山上该有很多野果都红了。”顾西城自己也有很多年没有吃到了,那些充满野性的酸味也在记忆里酿成了陈坛的酒,越来越值得回味和想念。
苏阳在他的叙述里无意间瞥见了他早上起来后至今还凌乱着的床铺,忍住了想去整理的冲动。
“小麦变黄的时候会有一种一簇一簇长在刺藤上的果子会一天一天地变红,直到变成紫红色的时候,就是家家收麦的时候了。”
“它就没有个名字吗?”
“有啊,只是皖西的方言,自己随意取得名字,说了你也不知道。”停了一下,似乎是在想到底该怎么表达,“有一次,我在一本破旧的药典上看见它的名字叫什么天青地白草,多么奇怪的名字啊,一点也不接地气。”
苏阳还觉得这个名字挺大气来的,可是对于一颗无名的野草,似乎确实不太合适。
“名字这玩意儿,不过叫来图个方便,你说它搞这么个复杂的名字,听着又跟那果子没有半点关系,谁还认得啊。”
“家里那里管叫小麦蓬,最后一个字第四声,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字。小麦黄的时候熟的的果子,长得也是一蓬一蓬(第四声)的,多好认呐,这才像是村子里的一棵野果子的名字。”
这个名字确实即明了又简单,只是估计不同的方言里总有不同的名字,各地的农民有时候几百年也不会见一面,更不会为了给一棵草取名字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商量一下了,总是给统一辨识带来了很多不必要的混乱和麻烦。这些苏阳并不准备告诉顾西城,毕竟,一个小小的村庄,根本不会关心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