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福乐二十三年,惠王逝,世子姜离登基,改年号为新和。
至此过去三年多,苏容安未再见过秦云一面,也未收到他任何书信。坊间总会流传一些关于秦云的事情,而这些几乎是他作为一个至交好友所能知道的全部。
似乎这世上没有人能确切地知道秦云在哪里,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过得好还是坏,心情如何。
有时深夜做梦,会梦到少年时期的阳光,那时候即便是冬天,阳光都细碎温暖得闪亮耀眼、晶莹剔透。
阳光下两个少年的身影,一个笑容肆意而明亮,一个笑容浅淡得一举一动都蕴着静态的美,美成了一幅画。
姜离登基后,称玄王,大有开辟疆土、立志革新之意。先是工农商方面的改动,税收制度的重设,而后改编军队,严加训练。似乎一切都在朝着蒸蒸日上的愿景,这一切都可以看得出这位新君王的野心。
苏容安在朝野中名望一向很高,有人簇拥,也有人打击诬陷。而姜离上台后,很明显地想要重用苏容安,将他提拔为枢密使。
新和一年的秋天,树叶飘黄,一片一片的遮住头顶的天空。太阳光射在屋檐上,反射着微晕的光芒。
一辆马车从远方驶向永安,直穿过永安城门,穿过永安宫宫门,在君笑楼前停住。
门帘拉开,一个小童毕恭毕敬站在下面迎接:“秦大人,到了。”
跃入眼中的先是一双稍瘦泛白的手,指甲晶莹剔透,却血色不足。青色的袖子悬在空中,简单干净。
浅白色绣着两尾金鱼的布鞋从车内踏出来,无声地踩在金色的阳光上。
小童领着他往君笑楼走。君笑楼在水中央,唯一的路径只有架在水面的宽阔桥面。那桥太宽,都不像桥了。
他跟着小童上了二楼,最后在一间屋子前停住了脚步。
小童微弓着背,对着门喊:“王,秦大人到了。”
屋内坐着两人,一个姜离,一个苏容安。
姜离眸色微沉,说:“容安,今天就到这吧,明日再议。”
苏容安起身,说:“那微臣告退。”
他转身要走出去,走了几步,姜离说:“我把你想念的人找回来了。”
轻软的鞋子像被巨大力量吸住,停在了原地。未等他开口,姜离说:“回去吧,我还有其他事。小木,带秦大人进来。”
门应声被推开,金黄色的阳光顿时洒满屋门口,将门口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苏容安迎着太阳,看到站在阳光下的秦云。
秦云也看到了他,淡淡望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从他身边走过时没有一丝反应,简直像这个空间根本没有他的存在。
他神色寡淡地穿过他,坐在了姜离的对面。
小童站在他身边,低着头:“苏大人,我领您出去吧。”
苏容安有那么片刻的惊讶,最后收回视线离开了君笑楼。
出去后他并没有回苏府,而是在长平殿外等着。秦云的淡漠说实话令他生气,当初一声不响离开,现在回来了居然像个陌路人一样。无论是哪一点,都令现在的他火大。
等了许久,从太阳高悬在脑袋正上方到太阳西垂得快要被宫殿挡住看不到轮廓,秦云才从长平殿出来。
他是坐着轿子出来的,苏容安坐在一旁的石椅上,看到轿子立即大喊:“停一下。”
赶轿子的人自然不会把枢密使的话当耳旁风,于是乖乖停了下来。
帘子被掀开一角,秦云探出头看他,乌黑剔透的眼睛淡淡然的。
“请问有何事?”
苏容安皱眉,说:“下来。”
秦云些微诧异,古井无波的眼眸轻垂,长长的睫毛遮挡住,投下阴影。
他再次抬眼看他:“你是苏容安?”
那话语轻柔,却像一颗原子弹一样在苏容安心里爆炸。
惊愕地不知要如何开口,愣了半天才说:“你,你怎么了?”
秦云冲他一笑,眼睛半眯地弯起:“别人和我说,要是回到永安有人同我说话,那人十有八九就是苏容安。”
他的笑容让苏容安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坏掉,悲伤得一触即发。
“上来讲话可好?”秦云歪头笑问他。
苏容安神色凝重地在他面上端详了一会,面露怀疑地坐到了马车上。
厚重、针线织密的车帘合上,秦云眉眼和唇都弯起,在笑:“听说你以前对我很好。”
苏容安瞥他,咬唇没好气道:“我一直都对你很好,不只是以前。”
秦云低下头,神色被掩得模糊而黯淡,唇角勾起小小的笑涡:“以后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你怎么好这么轻易下结论。”
苏容安直直看着他,严肃地开口“我们承诺过的,谁都不会丢下谁。”
“是吗?”
秦云抬起头,眉眼像被太阳光照到一样眯起,里面有浅浅的光,唇角有弧度和好看的梨涡。
苏容安眼里泛过幽深的色泽,虽然秦云在笑,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以前那双眼睛寡淡冷漠,却像是清澈的玻璃珠。而现在,感觉有层层大雾包裹着。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一点也不记得了?”
他摇头:“不记得。我们从小就认识的对吗?”
苏容安心里一悸,有尖锐的针在心脏上轻易地扎了一下。
很疼。
苏容安肩膀、身子塌下去一些,无力地说:“对,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在学堂里面认识的。”
空气里有细微的情绪在发酵,气氛变得凝滞、压抑。
秦云注意到他的变化,心里思量了一会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苏容安抬头,那眼里的神色在那瞬间令他想哭。
简直像瞬间苍老了:“这几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不记得我了?”
秦云胸口发闷,心脏被挤压得难受。有一股颤栗从胃里面蹿到全身,泛着寒意。好像有巨浪,拍打而来,直直地迎在他脸上、身上。
可他依旧什么都没有记起。
他摇头说:“我也不知道,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是越华救了我,他说我是摔坏了脑袋。”
苏容安嫉妒他对别人这么亲密的称呼:“越华?”
“嗯,越华好像很有名的,别人都叫他越华公子,你知道他吗?”
“春风得意楼的?”
秦云眼睛发亮,惊奇地笑着道:“你真的知道他!”
苏容安不满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你现在要关心的是我!想起我来才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越华说我以前过得并不开心,想起来了也不见得是好事。”
“你就不想知道你以前的事情?而且他怎么知道你以前不开心?你以前都是和我在一起的,开不开心他怎么会知道!他根本就是胡编乱造!”
秦云不悦,说:“你怎么这么说话,他是我的好友,你若是再随意污蔑他,请你下车。”
苏容安嘴巴张着说不出话里,看着秦云犹似不能相信。他笑了,笑得像哭。
“秦云,我想你。”
秦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