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一桌子的菜,两人吃了一大半。
此刻苏容安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任别人怎么喊都不会醒。秦云站起身,乌黑冷清的眼眸含着复杂的神色看着昏睡的他。
就这样沉默了片刻,他将苏容安扶起,小心地搀着他往床的方向走。
这也就是他坚持要在这屋里用膳的原因。
把苏容安弄到了床上,替他脱了鞋,盖上被子,掖好被角。
刚才吃的菜里面,被他放了可以让人昏睡的药,差不多明日清晨他才会醒来。
秦云站在床前看着昏睡中的苏容安,他的睡颜那样坦然,是一个真正的赤子。
他蹲下身趴在床前,伸手细细描摹他的面容。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一点一点触摸,全部都那样的好看。
俯下身,在他的唇上落下轻如春风的一个吻。
一阵凝望之后,他关上门离开,离开这个繁华如梦的城,离开结党成派的朝堂,离开苏府。
他在三天前进宫面见惠王,与惠王说了自己的去意。
惠王是个惜才之人,但他明白现如今秦云是不容于朝堂,因而也未多劝说他留下。因为秦云的声望以及自己的爱才之心,惠王给了一块玉牌给他。这块玉牌是皇家福泽的象征,虽然没有权力,但能在所有官道使用。只要在官家之地拿出这块玉牌,官家自会保安全,行方便。
秦云说自己已经不再在朝为官,不应该那这块玉牌。但惠王坚持要他收着,说:“不能让你大展手脚本就是我的过错,这块玉牌你就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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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看了看这后院。雪压梅花,点红缀白,小弯桥临于水上,似乎还停留着他们昨日走过的身影。
一个侍女经过,见秦云拿着包袱,问道:“秦少爷你是要去哪?”
秦云说:“出去走走。”
他说完对小侍女一笑,往大门走去。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一个车夫坐在上面。秦云招呼他下来,给了他一锭银子,说:“你回去吧,我自己来。”
车夫还想阻拦,秦云朝他摆手,淡淡一笑。那一举手一投足间充满了毋庸置疑的气势,令车夫想说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戴上一个普通的斗笠,斗笠上垂下轻纱,将他的面容隐约挡住。
驾着马车,他穿过一条又一条繁华的街道,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叫卖声,穿过永安灰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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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容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近中午的时间点。
他起来后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想着这是怎么一回事。之前应该是在吃饭,什么时候睡着的?再看看外面,似乎日光颇盛。
哎呀,早朝!
一看外面的日光他就知道今日的早朝早就过去了,心里还想着这无故不去会不会受责罚。秦云难道也没去?就算他不去应该也会喊我的吧?难道也睡过头了?额,我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的呀,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在这里想东想西,全然不知一个令他崩溃的消息即将到来。
门外有侍女问安的声音。
他说进来。
门咔嚓打开,小侍女端着一盆水进来,说道:“少爷你终于醒了,这一觉可睡了好久。您平日要注意休息呀,别太累了,这样补觉对身体不好的。”
苏容安听得云里雾里,说:“你在说什么?我不需要补觉啊。”
小侍女放好洗脸盆,奇道:“少爷你不是太累了才睡这么久的吗?秦少爷还特意嘱咐我不要来打搅你休息。”
苏容安皱起了眉头,说:“秦云?”
“对呀。哎,秦少爷是不是因为很累所以才打算出去散散心的呀,这秦少爷一走,一下子总觉了少了什么,怪怪的。”
“你说什么?秦云,散心?”
“少爷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知道的呢,秦少爷的事情您不是最清楚的吗?”
“到底怎么回事,秦云去哪里了?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下午走的,他拿着包袱,我就问他去哪,他说出去走走,然后就离开了。”
苏容安一下子愣住:“他没说去哪?”
“没。”
“那什么时候回来?”
“也没说。”
苏容安疾步走出去,推开秦云的房门。里面看上去和平时差不了多少,只是书桌上的笔墨砚台没有了。打开衣柜,他平日穿的衣服也没有了,冬季的,夏季的,都没有了。
苏容安好看的眉目皱着,没有换衣服便向着永安宫赶去。
惠王似乎料到他会来一样在养心阁等他,而后将一切都告诉了他。
被告知所有时,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永安宫的回到家的,浑浑噩噩什么都不知道。
应该说整个永安城,除了若雪公主,再没有其他人亲眼看到秦云离开。
那一日若雪在屋外无意间听到了惠王与秦云的谈话,那时她想冲进去,试图挽留他留下。可最终没有那样做,除了心痛,她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在内心流动着。
知道他要离开的消息后,她想了很多,却又像根本什么都没想。
到了他要走的那一天,她顺利偷溜出宫门,一大早赶到他将经过的城门外等候着。到了午时过一些,她看着城门外光秃秃的树干和灰扑扑的天快要睡着的时候,秦云戴着一个有轻纱披下的斗笠坐在马车上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虽然被挡住了面容,但痴心的她很快就确定那就是秦云。
待离开城门稍远一些,她冲他喊:“秦云。”
这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喊他的名字。以前,都是叫他秦学士。
喊出名字的那一瞬间,她的胸口、指尖发热,微微颤抖。
秦云停下马车朝她看去,若雪小跑着跑到他身前。
“我,我听到你和父王的谈话,所以来送送你。”
“什么时候来的?”
他的斗笠没有拿下,隔着一层纱与她讲话。
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寡淡,少年的硬质中掺着些微柔和。
“没,没来多久。”
“那可真是巧。”
说完,他把斗笠拿下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像雾气又像黑铁石,看不出任何神色。
那是一双平静得不能更平静的眼睛。
若雪一时无话,他难得地对她笑了笑。
“谢谢你来送我。”
“这个,给你。”
秦云看着她手里拿个玉佩,黑色的眼越发深了几分。一瞬的沉默过后,他说:“我不能要。”
“为什么?”
那块深绿色,散发着柔软光芒的玉佩是王族定情的信物,传说是在极寒之地的地宫发现的,有着辟邪保命的作用。
若雪急得摇头:“不是的,因为它有保命的作用我才给你的,不是因为那个什么定情之说。”
“那我也不能要,太珍贵了。”
若雪低头看着两人的脚尖,风裹着沙子掠过鞋面。
咬着唇,她说:“以后还会回来吗?”
沉默片刻,说:“会吧,不确定。公主,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他日若苏容安有难,还请公主帮帮他。”
“好,我答应你。”
“多谢公主。”
“别叫我公主,叫我雪儿好吗?”
又是沉默,秦云看着眼前头垂得低低的女孩,眼黯了黯,就像是风吹过夕阳照射下的大沙漠。
“雪儿。”
若雪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趁着他不注意狠狠抱了他一下,而后把玉佩扔在地上便往城门口跑。
风刮着眼睛,刮得生疼酸胀,奔跑中,视线愈来愈模糊。
秦云捡起被她扔在地上的玉佩,用袖子轻柔擦拭干净。
灰色的天空下,少女的身影越来越浅,像是入了画,往画的深处跑去。
趁着这一回头,再看了眼永安城,像一头古老的巨兽沉睡于此。
暖黄的阳光、灰黄色大地、光秃秃的枝干,一切都裹上一层金色的纱,连空气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