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雪见他不答话,以为他不愿意,可又不好拒绝自己。
“没关系的,你要是忙的话,就去忙吧。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不是一定要陪我的,你有事在身就先去忙吧,毕竟公事重要。”
她话虽这样说,可脸上的表情明显在诉说着失落。
秦云微垂着头,唇角轻轻一笑,生出几许温暖的感觉。
他说:“可以。”
若雪惊愕:“啊?”
他抬头,无风无澜的眼睛竟存了几许暖意,说:“微臣无事,若公主不嫌弃,愿同公主一起赏花。”
若雪心里狂跳,既紧张又开心。
“不嫌弃不嫌弃,怎么会嫌弃呢。”
“公主,我可以起身了吗?一直弯着腰不太方便赏花。”
“啊!我忘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应该早点说的。”
秦云站直了身体,对她淡淡道:“无碍,公主无需自责。”
“真的对不起……我们边走边赏花吧?”
“嗯,好的。”
若雪遣散周围的侍从,与秦云单独相处赏花。
一路上,秦云话不多,基本上都是若雪在旁边说话。她笑得灿烂,银铃一样的笑声夹杂在谈话中。
虽然如此,秦云还是能看出她的紧张。
他总是淡淡地回答着她的话,唇角也是淡淡的一层笑意,双眼乌黑幽深,有一层浅浅的柔光。
若雪绞尽脑汁说着一些好笑的事,连自己小时候的糗事都拿出来讲,只为了能博他一笑。
她说:“我从小就很喜欢漂亮的东西,某一天发现母后和其他侍女们会往脸上涂一些东西,涂上之后整个人就像会发光一样漂亮。精致的眉毛,好看的唇色,我看着母后一样一样往脸上弄,就像变戏法一样神奇。那个时候我就想,要是我涂上,是不是也会变得很漂亮很漂亮。那个时候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什么,没和母后说,可心里就这样藏了一个秘密,一直想要去尝试一下那个神奇的可以让人变美的魔盒。后来我趁着母后没注意,偷偷用小盒子装了一些她那些盒子里面的东西回来。哎,我弄得可小心了,每样就只弄了一点点。偷拿了之后我就回到自己屋里,把所有人赶到外面,自己一个人在屋里捣鼓那些东西。后来你猜怎么着?”
秦云浅浅一笑,说:“被发现了?”
若雪望着他,有些脸红地说:“我学着母后那样往自己脸上抹,最后把自己抹成了个大白脸,两条眉毛画得有大拇指那般粗,嘴巴猩红得可怕。我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吓得哇的一声哭了。”
秦云听了,浅淡的唇弯起弧度,嘴角有小小的梨涡。
若雪看得有些发呆。那个小小的梨涡在她心里荡漾开,一圈一圈,一圈一圈。一滴泉水叮咚一声落入湖中,一朵花瓣轻飘落下浮在水面。一圈圈波纹浅浅晕开,那一朵娇嫩柔软的花瓣在澄澈干净的湖面闲庭信步般自在遨游。
秦云说:“公主你小时候真有趣。”
若雪故作镇定,笑着说:“后来这件事被别人打趣了好久,连我那整天冷着脸的哥哥见了我的模样也笑翻了。”
姜离。
秦云乌黑的眼睛加深了几分。
不知道赵小垣现在怎么样了,炎彻主导的舆论现在已经如火如荼地蔓延开,按理来说,这段时间姜离或者惠王都会有一定的反应。
事实上也听说了惠王震怒的消息。
离炎彻的目的,应该不远了吧。
只是不知道姜离会不会那么轻易松手,他会想出其他方法来阻止这场舆论吗?他会那么容易妥协吗?
秦云心里有些担忧,总觉得姜离不是那么容易就松手的人,更不是那种会愿意按照别人铺的局来走的人。
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眉心微蹙的担忧,全部落在了若雪的心间。
又是一滴清泉,叮咚一声落到湖中央。这一次奏起的不是那春日和煦的乐声,而是深谷微凉的月色。
“怎么了?”
秦云回神,望见她担忧而小心的眼神。
他一笑,说:“没什么。”
若雪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明亮的双眸有些黯然,有些担心。
秦云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却无法宽慰她。毕竟这件事,不能说,而且关系到的是她的亲哥哥,告诉她也只是徒增她的困扰吧。
他望着一株株英气的梅花,说:“我很久以前就和苏容安认识了,有一次我去他家玩,他突然说要自己做菜。我听到的时候还以为他随便说说而已,没想到他一说完就蹭蹭地跑走了,还叫我继续看书,等着他回来。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跑远了,我还在心里想着,他真的要自己做菜?骗人的吧?你要知道,他简直就是厨房的克星,每每只要他在厨房帮忙,只会越帮越忙。所以我真的不太相信他要自己去做菜。我继续坐着看书等他回来,可是书却一点也看不进去了。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他还没回来,我有些不放心便去了厨房。”
她听着他用好听的声音缓缓地讲述着他以前的事情。
他浅笑着看她,说:“你要不要也来猜猜后面怎么了?”
她侧着脑袋,说:“他把厨房弄得一片狼藉,可是一个菜都没做出来?”
他脸上还是带着浅浅的笑容,眼底一片温柔。那份温柔不是对着若雪的,更像是陷在记忆里,对从前小小的少年们的追忆。
他说:“我过去的时候,厨房静悄悄,一点也没有平日里厨子们热火朝天的氛围。那时我都觉得里面根本没有人。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里面传来了咳嗽声。一听就知道是苏容安在里面。我走进去,往里面一点,看到他小小的身体凑在灶台前,正鼓着脸往里面吹气。灶台口腾腾地冒着烟,浓滚滚的把他包裹着。远远地站着的我都觉得呛人得紧,真亏得他还能强忍着。他被浓烟呛得厉害,一边咳嗽一边挥着手赶那些浓烟,另一只手则拿着火钳在炉灶里拨弄。我刚进去的时候还傻傻地看着他在那边捣腾,直到他开始咳嗽才回过神喊他。我喊着他的名字,跑着把他从浓烟里面拉出来。拉着他远离了浓烟才回头看他,本来是想骂他几句,可看到他的脸就愣住了,然后又笑个不停。他眼睛被烟熏得流泪,白白净净的一张脸黑乎乎的,脏东西左一块右一块的,看上去真的很好笑。”
他停了停,又继续说:“苏容安见我笑得厉害,也不计较,只是急急地说菜要焦掉了。他说着就要往里面去,我急忙拉住他,说你不怕被烟熏死?他说熏不死的,我那道菜快要做好了。我那时就不明白他怎么这么执着于那道菜,硬拉着他不让他再进去,说到时候熏坏了怎么办,里面那么呛人什么的。可他不听,就是要进去。他力气又比我大,我拉不住他,只能跟着他一起进去。可是他又不让我进去,说里面呛人。那我就让他也别进去,可他又不肯,我们俩个就争执了好一会,苏容安急得要跳脚,说再不进去菜就真成碳了。他那副模样真的很好笑,一脸的黑。他急着和我说不会有事,他之前也做过,没有任何事情的。说着他就挣开了我的手,一边跑进去一边警告我不准进去。我那时想着,既然阻止不了他,那就去帮他好了,于是也跟着进去了。进去后发现烟小了很多,没有那么呛人了。苏容安一见我进去就想把我往外赶,我那时候好像说了句废话少说,我帮忙快一点。后来苏容安说我那时候看上去像在生气,所以他没再赶我出去。说来也巧,我们两个一进来,那道菜竟正好熟了,也没有焦掉。我们就赶紧把菜盛到盘里端出去。那时我以为他就只做了这一个菜,没想到那竟是他做好的第三个菜了。”
若雪听着,仿佛看到了当时那两个小小的少年。
秦云又说:“出去后他把菜往桌上一放,便去舀了清水洗脸。我那时想,原来你知道你自己脸被熏黑了呀。他洗完脸回来,笑得灿烂,很开心地给我看他做的三道菜,那模样,跟献宝一样。”
秦云说着,脸上不由笑了起来,像是看到了那个大眼睛忽闪忽闪一脸期待模样的小苏容安。
若雪问:“好吃吗?”
秦云笑了笑,说:“好吃。”
若雪很惊讶,说:“我还以为会很不好吃呢。”
秦云说:“我也很吃惊,一直以为会很不好吃,可是味道真的还蛮不错的,。后来我才知道,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多次了,我不在他家的时候,他都会自己在厨房跟着师傅们学做菜,那次他说要自己做菜,是他已经练习了很多次以后的事情了。”
若雪说:“苏学士怎么会突然想要学做菜呀?我就从没想过学做菜。”
幼年的记忆一点一点浮起,像是平地上突然升起了白雾,缓缓地呈现。
他记得他是这么说的,你不是会做菜嘛,所以我也想学一下,这样我也能做给你吃啦。
小小的他很期待地看着他,说:“怎么样,做得还可以吧。”
小秦云点头,说:“很好吃,花脸猫。”
苏容安一听,便伸手挠他,说:“不准说这个,我都洗干净脸了。”
秦云被他挠得笑岔了气,最后苏容安停了手,眼里溢着光,说:“好了好了,不挠你了,赶紧吃饭,等下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那三道菜,很普通,味道一般般,却被他们两个人吃得一干二净,没有一丁点浪费。
他记得,那次苏容安一直往他碗里夹菜,菜堆得都看不到米饭了。
那个夏天,阳光照在悠闲的院落中,荷花轻摆在池塘里。
两个少年或追逐,或嬉戏,或静读,或描画。
记忆温柔地包裹住他。
他对若雪说:“就突然想做菜了吧。”
没有把苏容安的那番话告诉她,只因为想珍藏在心里,只给自己一个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