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赵小垣带回家的人叫炎彻,永安盛名远传的天才。
在永安国,炎彻二字传遍街头巷尾,就连幼童小儿都知道永安国有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天才,叫做炎彻。
可是这一切对于一直被囚禁于后院的赵小垣来说,是陌生的。他不知道炎彻是谁,他甚至不知道他身处的国家叫做永安国。
炎彻将赵小垣带回家里,从后门偷偷进屋。
他这样做并不是因为多了个赵小垣,而是怕被父母知道。
深冬半夜从外面回来,要是被知道,一定免不了一番询问与教诲。因而每次他都是偷偷出门再偷偷回来。或许因为他表面上表现得很沉寂,功课方面也一直很优秀,所以父母对他很是放心,没有对他有太多的明文限制,也没有派人整天看着他。正因为如此,他多次深夜出门也没有被父母发现。
回到家里,炎彻对跟在身后的两个侍从说:“关于他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讲。”
那两人说:“是,少爷。”
炎彻有些疲累,面容依旧冷峻,说:“下去准备好洗澡水,另外找一身合身的衣服给他。”
两人答了声是,退出屋子去准备东西。屋里面一下子就剩他们二人了,烛光将屋子照得明亮,完全不似外面的漆黑寒冷。
炎彻的眼睛里面似乎藏着冰,令人看了有些畏惧。他侧头看向站在他身旁的赵小垣,赵小垣也正好抬头偷看他。两人四目相对,赵小垣没有接触过外人,眼里面毫无掩蔽地透露出紧张与胆怯……以及那份令人心动的纯净。
他与炎彻对视了一小会才后知后觉地松开了紧抓着的衣角,往后退了两步,眼睛无措地看着地面。
炎彻微冷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狼狈的少年,说:“坐着吧。”
他说完便向前走了几步,坐在了宽大的主位上。赵小垣怯怯地抬头看他,那神情干净纯美,带着些不知所措。炎彻见他那副神情,心里变得有些柔软,一直冰着的面容竟破天荒地对他柔和,指着身旁的位置,说:“坐到这里来吧。”
赵小垣看了看炎彻,又看了看地面,小小的舌头不由自主地伸出来舔了舔嘴巴。他没有说话,只是乖巧地坐到了位置上。
即便一身狼狈,炎彻也能轻易看出眼前这人难掩的美貌。
他对赵小垣说:“我叫炎彻。”
赵小垣愣了愣,看着炎彻说:“哦,炎彻,炎彻是吗?”
炎彻点头,等待着赵小垣把名字告诉他。
可是赵小垣并没有说自己的名字,而是说:“那我叫你炎彻哥哥?”
炎彻冷凉的双眼不露声色看着眼前的少年,想要知道他是在假装还是真的不知道这个名字。
毕竟永安国里面,真的很少有人不知道炎彻这个名字。而看赵小垣的反应,似乎没有一丝惊讶,就好像完全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一样。
炎彻没有说话,瞳孔微眯地打量眼前的人。
赵小垣见他不说话,不由有些紧张,怯怯开口:“你怎么了?”
炎彻收回目光,端起身旁的茶杯轻抿了一口,说:“你叫什么?”
赵小垣这才回答道:“我叫赵小垣。”
炎彻端着茶杯的手停滞住,饶是他,眼睛里面也是掩不住的震惊。他皱眉反问道:“你叫赵小垣?”
赵小垣不知道他为何这幅神情,只能呆愣地回答:“嗯。”
炎彻眼睛微眯着看他,想要辨认出真假。
赵小垣不解,又怯怯问道:“你怎么了?”
炎彻伸手将他乱散着的发丝拨开,露出他的整张面容。赵小垣对于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有些害怕,毕竟刚才的恐惧还鲜活地在他的血液里面跳动。可是他的动作并不粗鲁,相反有些温柔。赵小垣记忆中的恐惧被这份温柔打败,向后倾的身体也不再继续后退。
拨开四散的发丝,精致的五官端现在眼前。没有了遮挡物,那双眼睛越发地吸引人。
他脸上此刻脏脏的,只有几小块地方看得出白嫩。
即便如此,在看到全部面容的那一瞬间,炎彻还是有微微失神。
美,净,甜,一个一个的字眼从他的脑海里面蹦出来,却没有一个能将眼前这人完全形容出来。
赵小垣有些拘谨地对他一笑,问道:“怎么了?”
那笑容不够完全快乐,却令人觉得轻松欢愉。
一瞬间,炎彻对赵小垣的戒心消解了许多。他说:“你没有听过我的名字?”
赵小垣摇头道:“没有听过。”
炎彻又道:“我听过你的名字。”
赵小垣有些惊讶,看着炎彻,不太相信地开口道:“我的?”
炎彻点头。
赵小垣奇道:“你为什么听过我的名字?我没有听过你的名字啊。”
炎彻浅浅一笑,问:“你之前都住在哪里?”
赵小垣说:“住在一个后院里,一直住在那里。”
炎彻心里有了几种猜想,试探着问道:“你平时都不出去和别人交谈吗?”
赵小垣没有任何防范之心,直接回答说:“父亲不让我出去。”
炎彻又问:“为什么不让你出去?”
赵小垣神色有些失落,闷闷道:“不知道。”
炎彻说:“你一直住在院子里,没有出去过?”
赵小垣点点头说:“嗯,没有出去过。”
炎彻细细凝看着眼前的人,说:“那你今天怎么出来了?你这幅模样是怎么了?”
赵小垣闻言便想起刚才的恶心与恐惧,身子不由紧缩,微微颤抖。他说:“门没关,有坏人,就跑出来了。”
见他这幅模样,炎彻也不忍心再问下去,说:“没事了,这里很安全,别怕。要是害怕就喊我,记得我名字吗?”
赵小垣对上他的眼睛,点点头说:“炎彻哥哥。”
炎彻轻轻笑了笑,说:“嗯。”
正说着,门被敲响,方才离去的一个侍从的声音在门口道:“少爷吗,洗澡水准备好了,小公子的衣服也放在浴室那边。”
炎彻说:“嗯,没事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门外的侍从答道:“那小的下去了,少爷您也早些休息。”
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炎彻对赵小垣道:“走吧,去洗一洗,换身干净衣服就去休息吧。”
赵小垣起身跟着他走出去,走过几间屋子在一间写着清濯两个大字的屋子前停步。
炎彻推开门,里面水雾缭绕,热气腾腾。炎彻道:“进来吧。”
赵小垣跟着他走进去,屋子很大,一个木制的巨大画屏做了遮挡,将里面的水池与浴桶挡住。
绕过画屏,浴池和浴桶里面水雾升腾。一个精致的画屏挡住浴池和浴桶间,浴桶的旁边放着木架,上面放着整齐的衣物。
炎彻说:“你先洗吧,浴池或者浴桶随便你,我在旁边的屋子等你,有事喊我就好了。”
赵小垣闻言没有说话,炎彻看了看他便要往外走。
他还未走到门口,身后便传来赵小垣低低的声音:“我怕。”
炎彻停住脚步,转过身向赵小垣投去疑问的目光。
赵小垣小声道:“我,我怕,你陪我一起洗好不好?”
炎彻眉心轻皱,说:“怕?”
赵小垣低着的脑袋点了点。
炎彻细细看着他,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好,那我在浴池里面洗,你在浴桶里洗,这样就不怕了吧?”
赵小垣点点头,说:“谢谢。”
炎彻面容依旧孤冷,走近他,淡淡道:“没什么,去洗澡吧,洗完早点休息。”
赵小垣点头,抬起脑袋对着炎彻一笑。
两人分别向两边走,画屏将彼此挡住,只能听到脱衣服的轻微声响。
赵小垣脱了衣服将自己泡在浴桶里面,偏瘦白净的手掬了一把水往自己脸上泼,而后索性将脸浸到水里面。散乱的发丝被全部打湿撂在背后,露出漂亮纯美的面容。
赵小垣问:“炎彻哥哥,我明天能出去走走吗?”
炎彻沉默了一下,说:“可以,你想去哪是你的自由。”
赵小垣愣了愣,说:“我的自由?”
炎彻说:“嗯,你想去哪都行,这是你自己的权利,是你自己的事情。”
赵小垣不敢相信地说:“我想去哪里都可以?”
被画屏挡住,炎彻看不到赵小垣的脸,却能从他的话语里面轻易听出他的惊讶与快乐。
眉眼微微沉寂,说:“对,你想去哪都可以,随你自己。”
赵小垣闻言开心得想要跳起来,双臂从水里伸出又哗地拍打了下水面,溅起水花。他兴奋地移动了自己的位置,手臂和脑袋靠在浴桶离炎彻最近的那一边,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挡在两人中间的画屏,对着炎彻说:“炎彻哥哥,你明天有事吗?要是没事能不能陪我一起出去,我没有出去过。”
炎彻不由抿唇淡笑,面容显出几分温柔,说:“好啊,我陪你一起出去,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赵小垣笑着问道:“什么条件?”
炎彻道:“你出门的时候要带上面具。”
“面具?是什么?”
炎彻道:“戴在脸上的东西,能把你的脸挡住不让别人看到。”
赵小垣不解:“为什么要带上面具?”
炎彻那边没了声音,浴室一片安静。
赵小垣等了一会没等到他的回答,开口道:“你怎么了?”
炎彻淡淡道:“你想要出去就带上面具。”
赵小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湿润润的,说:“哦,大家都会带着面具吗?”
炎彻说:“不会,几乎没有人带面具。”
赵小垣啊了一声,说:“那为什么我要带面具呢?”
炎彻那边又沉默了。
赵小垣声音有些低落,说:“为什么就我要挡住脸呢?是因为别人看了会很讨厌我吗?”
屋子里面安静之极,水雾缭绕着,一切显得迷蒙。最终炎彻开口打破沉寂:“不是的。”
赵小垣说:“那是为什么?”
炎彻语气没有波澜地开口:“你今天是为什么会这幅模样?那个坏人对你做了什么?”
赵小垣顿时浑身僵住,伸在外面的手臂也下意识地放回温热的水里,身子向下移,恨不得将整个人都藏到水里面。
炎彻又道:“别怕,没事的。”
赵小垣那边没有声音。
炎彻停顿了一下,说:“这就是原因,我希望你出门戴上面具的原因。”
赵小垣声音颤抖地开口:“我不懂,这有什么关系吗?”
炎彻声音听起来冷峻,说:“你长得很漂亮,漂亮到会让人想要保护,想要对你好,可也让人想要侵犯你,伤害你。这种伤害就如你所害怕的那样。我让你出门带上面具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不希望你因为你的长相惹上灾祸。”
赵小垣愣愣地说:“漂亮不是好的意思吗?”
炎彻唇角泛起薄凉的嘲弄,水面倒映着他眼底的沉寂。他说:“漂亮是好,可是好的并不一定就带来好的。”
赵小垣听出他话里的悲凉,迟疑着开口:“你还好吗?”
炎彻愣了愣,恢复了往常冷淡孤傲的口吻,说:“洗好了吗?”
赵小垣回答道:“嗯,洗好了。”
两人起身擦干身子穿好衣服,炎彻先行穿好,问道:“你衣服穿好了吗?”
赵小垣回应:“马上就好了。”
炎彻闻言站在那边没有动,耐心等他穿好衣服。
过了一小会,赵小垣说:“我穿好衣服了。”
炎彻这才移步向他那边走过去,赵小垣问:“这些衣服放到哪里去?”
炎彻绕过画屏来到赵小垣这边,此时赵小垣正背对着他,黑色长发湿湿的垂在身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
他回道:“衣服就放这里吧,你头发还要再擦干一些。”
赵小垣闻声转过头,对着炎彻问道:“衣服就放这里?不要拿去洗吗?”
水雾迷蒙中,一张透着干净与无邪的面容毫无遮掩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一瞬间,炎彻被那份美丽震撼到了。薄薄的白色单衣,外面套着一件水青色的长衫,站在那里,就已经美成了一幅画。
他的脸上带着笑容,如有魔力一般渲染着快乐,似乎连空气都四散着甜美的芬芳。
他笑着对发呆的炎彻道:“你怎么了?”
炎彻回过神来,干咳了一声,说:“没什么。”
他又问:“这些衣服不洗?”
炎彻说:“洗啊,你放在这里,明天会有仆人来洗的。”
赵小垣眨眨眼睛,问:“仆人是?”
炎彻:“仆人就是在这里帮忙做事的人,我给钱给他们,他们就帮忙做事。”
赵小垣又问:“给钱给他们,什么是钱?”
炎彻不禁有些头大了,想着继续这么说下去,眼前这个人估计会问到明天早上。他淡淡道:“钱是一种用来交换的东西,拿着钱可以跟别人换其他的东西。先不说这个了,明天我再慢慢教你,你先把头发擦擦干。”
赵小垣摸摸自己的头发,说:“你明天真的会带我出去玩?”
炎彻说:“真的,出去擦头发吧,这里面又湿又闷的。”
赵小垣明朗地应道:“嗯!”
他随着炎彻出去,穿过不大的花园,对面便是一排屋子。炎彻指着其中一间道:“这间是我的卧房,你可以睡我隔壁这间,敢一个人睡吗?”
果不其然,赵小垣摇了摇头,说:“我和你睡一间屋子好不好?”
炎彻说:“你以前也不敢一个人睡?”
赵小垣摇头,说:“祖母不来了之后我就一直都是一个人睡。”
炎彻说:“今天害怕?”
赵小垣点头说:“嗯,不敢。”
炎彻说:“你不怕我是坏人?”
赵小垣一愣,说:“你是坏人吗?”
炎彻也是一愣,随即莞尔一笑,说:“还好你遇到的是我。”
赵小垣不解地看着他。
炎彻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说:“进屋去吧,我给你擦擦头发。”
进到屋内,炎彻替他把头发擦得半干。赵小垣对屋里一切没有见过的东西都表现出无限的好奇,漂亮的眼睛新奇地看着屋内的物什,问着一个又一个问题。
炎彻耐心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直到两人头发都干得差不多了,才阻止他继续问下去,说:“好了,已经很晚了,早点休息,明天带你出去玩。”
躺在床上,赵小垣还又问了几个问题,炎彻只好对他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赵小垣惊奇问道:“什么故事?”
炎彻说:“你听着,别讲话。”
“嗯!”
炎彻开始慢慢讲哄小孩子入睡的故事,夜幕深深,在他好听的嗓音中,他身旁的人终于陷入了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