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永安福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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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秦云视线触到玄平时,瞳孔猛然紧缩,身体又是一紧。苏容安注意到他的神色,顺着他的视线去看。看到玄平的瞬间,苏容安如同幼狮一般竖起防卫,面色不善对着他。

永安王皱眉问:“大师,你们怎么了?”

玄平礼了个福,说:“永安城风水灵地,秦施主乃百年难得之奇才,能看人心。”

此话一出,四周一阵吸气声,再哗地沸腾开。

苏容安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即拧眉大声斥道:“老和尚你说什么鬼话!”

众人被这一声豪气斥责又是震住,齐刷刷望着他。

永安王皱眉道:“苏容安,玄平大师乃是得道高人,你岂能无礼!”

苏容安眉宇间颇为烦躁,也顾不上礼节,直逼着玄平说:“我与秦云相处已久,他是怎样的人我很清楚,看人心这根本就是胡说。”

“苏施主,玄平并未强迫要你相信,只是说出我的批语而已。信与不信,全看你自己。”

“老和尚,你这根本就是强盗行为,强词夺理!你是谁,你是所谓的得道高人,肤浅流言尚能四散,更何况你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人说的话!什么信不信全看自己,你不觉得这番话根本就是假慈悲的惺惺作态吗!你有何资格对他下批语,这样不负责任的批语!”

四周哗然。

玄平对苏容安礼了下身,说:“何以我德高望重却要说胡话,苏施主是在质疑天下人的眼光吗?”

苏容安心里燃起怒火,冷哼不屑道:“老秃驴,你是在用你的名望施威于我。光凭这点,你就配不上我一声大师。想将我对你的斥责转成我与天下人为敌,真是老辣狠毒的心态,我看你日日念的不是慈悲佛学,而是奸诈阴狠小人学。”

玄平转过身背对着苏容安,朝永安王行了个礼,说:“玄平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就此告辞。”

苏容安怒气说:“老秃驴,你随口留一句话,可知会对别人的生活产生多大的影响!你只是个人,一个普通人,真当自己是神吗?把话说清楚再走!”

玄平对他的话置之不理,苏容安欲上前将他拦住,却被人拉住了胳膊。苏容安转过头一看,拉住他的人正是秦云。

秦云已恢复了以往神色,乌黑眼睛里潜伏着微弱的防范与脆弱,摇头道:“别追。”

“可他那话太不负责任了。”

秦云紧拽着他的衣袖,低着头颤声:“别追了。”

苏容安心里一紧,眉宇间满是担忧,连忙说:“好,我不追,才不管那个老秃驴呢。”

“回座位吧。”

烈日炎炎下,秦云走了几步后眼前一黑,软身无力。

苏容安急忙扶住他,秦云却已完全失去意识瘫倒在他怀里。

秦云醒来已是当日夜深时,床沿上趴着苏容安,一如曾经趴在小学堂的案几上一样。

秦云望着他,神色柔软笑开。再一想到那老和尚说的话,又不禁黯淡。乌黑眼眸凝视床顶,思绪似飞得极远,如缭绕了云雾的浩荡山谷。

苏容安不舒服地动了下身子,声响将秦云的思绪拉回。他伸出手,用一根手指头戳了戳苏容安的脸颊。

苏容安迅速睁开眼,一瞧便瞧到秦云正对着自己笑。他蹙眉急切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秦云摇摇头,说:“好得很。我躺了多久?”

“八九个时辰吧,饿不饿?躺了这么久没吃东西,我去给你盛些粥来好不好?”

“不饿,现在不想吃。你回屋去休息吧,我没事的。”

“还是吃些吧,中午你也没吃什么,这一天基本就早上吃了些东西。再不吃,明天说不定就该饿晕了。我去端小米粥,很清淡的,有一点点甜而已。”

秦云拗不过,点头说好。

过了会苏容安端来了一个小瓷盆和一个小碗,盛了大半碗,自己试了下温度,觉得有些烫,又边搅边吹了一会,待觉得温度正好才去喂他。

秦云坐起身,笑说:“我才没有那么虚弱,我自己能吃。”

苏容安撇撇嘴,说:“我想喂你可以了吧,乖乖坐着吃就是。”

秦云无奈一笑,只得一口一口让他喂。

大半碗吃完,苏容安说:“再吃一点。”

“吃不下了。”

“你要多吃一点,身子太弱了,再吃一小碗就不吃,好不好?”

他说话语气如哄小孩,关怀宠溺至极,秦云内心被抚得柔软,温顺点头。

又吃了大半碗,秦云淡淡笑着说:“可真是吃不下了,再吃下去我等下睡不好了。”

苏容安将碗勺放到桌上,说:“好,不逼你吃了。”

“已经很晚了,你去休息吧。”

苏容安坐到他床边,说:“秦云,今晚一起睡好不好?”

秦云眼睁大望他,而后浅笑,说:“好。”

两人沐浴后面对面躺于床上,轻声私语。

苏容安握着他的手,一根手指头在他手心不停打圈。秦云试图抽手,却挣不开,软声求饶:“嗯,痒,别弄了。”

苏容安停了手,说:“秦云,以后别再把我推开了。”

“嗯。”

苏容安将秦云的手放到自己胸口,胸口处心脏有力地跳动。秦云也拉过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口处,问:“感受到了吗?”

“嗯。”

“很普通的心跳对不对?”

“当然,和我的差不多。”

秦云于无声黑暗中感受到这份珍贵的静谧与关怀,心里突然长出一朵花,阳光四溢。

很普通的心跳对不对?真的很普通的心跳呀,这么普通,哪会什么看人心呢?

蝉鸣嘶哑,夏午燥热。

雅庆会后,永安传遍了,四海传遍了——冠位秦云能看人心。

简单的一句话,让秦云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传奇,智睿少言的形象无人不知。

当老和尚话一说出口,秦云便知道那将意味着什么。若说冠位带来的是众人之敬,那么老和尚的话带来的便是众人之惧。

谁都害怕自己的内心被观赏。

世上人人争相攀附高人,唯独秦云避之不及。为何?只因为他怕所谓的高人会看透自己的内心。从小雅间出来的时候,他心慌得简直无法思考,那是一种被人扼住喉咙无法喘息挣扎的黑暗。他害怕有些话会从那该死的的老和尚嘴里蹦出来,但是他害怕的话语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那样一句莫名其妙的批语。他不明白老和尚为何要那样做,只是还好,他害怕的没有到来……虽然现在的局面也并不怎么好。

那时天气那么热,阳光是白色的,空气都在煎熬。

而在他心慌得不知要怎么办的时候,一双手温柔附在他的手上,包裹住他的所有。那手修长白皙,骨指漂亮,很有力量,能笑着挡住一切的感觉。

苏容安笑得那么骄傲,说——信你。

那瞬间,似乎周围都黯淡了,只有苏容安身边有着光芒。

那光芒,很温暖,一点也不伤人。

秦云因为那抹光芒而觉得愧疚。

如果自己真的内心坦荡,又怕什么高人呢?

但同时他又是那么的欢欣,欢欣到想哭。

看,他信自己,他不会远离自己。

看,苏容安不会远离秦云。

秦云曾想过,成为传奇该是个什么光景。如今,知道了,只能苦笑。

人人敬他羡他,又怕他。

当他走在街道上,站在朝堂上,混在人群中,只要有人认出他,那眼里的神情充满了渴慕和心羡,也充斥着胆怯和不安。

成为传奇会是什么光景。

最开始真的期待过,幻想过,羡慕过,可现在真的万人传颂了……为何这么不好受。

是啊,人总是羡慕着自己没有的。

但是真的给你了,你确定你敢要吗?你确定你想要吗?你确定你要了不会后悔吗?

人总这样,对未经历过的生活、别人口中欢颂的世界心而往之,在未得之际心羡不已,在得到之后却弃之如敝屣。那些看上去或光鲜、或旷达的人生,令人痴迷,然而一旦得到、体会过之后,就会知道维持这样的人生多么的难。所以大部分人真正羡慕的不是那些生活本身,而是那顶发着光晕的传奇王冠。生活总归是掺入了琐碎的,生活的大部分材料相差无几,即便惊心动魄,也有家长里短、柴米油盐、情恨喜恶。人们痴爱的不是那份艰难的生活,而是别人羡慕的眼神、传奇的光芒,而那只是一份拥有的人弃置,未拥有的人津津乐道、追逐眼热的高高在上的虚无光环。

当你一旦身入其境,就会知晓那一切背后有多不容易。

因为传奇总是要背负着代价的啊。

秦云庆幸他之前名气不大,画师们画的画像也还好不像他,让他现在还能出门闲逛喝茶饮酒。

当他站在大殿上,周围官员有对他言笑晏晏的,也有垂眼惶恐躲避的。

他知道这不能怪他们,但还是有些不好受。

苏容安同秦云站在一起,时不时对他耳语几句。秦云微垂着脑袋,面容恬淡温柔,挂着静静的笑意,偶尔抬头冲苏容安浅笑。

今日大殿上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给新进士们授官。

大殿上方的转门处有一镂空的雕花,雕花后面挂着层层叠叠的珠帘和厚重的穗须窄条织帘。大殿上的官员进士们,谁都没有察觉到在那镂空雕花后面有一双含水秋瞳在张望。

“雪儿,你在干嘛?”

一声温和而威严的声音在转门后的屋内响起。

在镂花处偷看的大殿的少女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撒娇怒瞪来人,嗔怪道:“离哥哥你又吓我。”

方才说话的人正是姜离,而这少女是永安宫的十二公主姜若雪,同他是一个母亲。

姜离笑着走到镂空花纹处,拨开帘幕露出一小丝缝隙向大殿看去,一眼便看到了秦云与苏容安两人相笑交谈,那份亲密仿佛周围没有别人一般。再看去,姜离皱了皱眉,所谓的天才炎彻居然没有在大殿上。

姜若雪看到自家哥哥皱眉,轻声问道:“哥哥怎么了?”

姜离再一次在大殿内搜寻了一番,确认了大殿里没有炎彻才放下帘幕,说:“没什么,你刚才在看什么?”

姜若雪唰的脸红了,眼睛向旁边看,支支吾吾道:“没什么啊,就随便看看。”

她的模样姜离一眼便看透,摸她头笑道:“看上谁了?”

姜若雪立即脸红地大叫了一声跳开,说:“才没有呢,哥哥你欺负我,雪儿不和你说话了。”

话一落便红着脸向外面跑去。

姜离手落在半空中,他愣了一下后轻声笑开,心想,不知小丫头看上了谁。

大殿上响起悠长阴柔的声音:“上朝。”

威严的龙椅上坐着永安国的王,天恩浩荡,永安福乐的声音响彻整个宣福殿。

惠王抬手说:“众爱卿平身。”

姜离如往常一样坐在转门后的祁香椅上听早朝。

大臣们禀报完后,惠王缓缓开口:“炎彻似乎没有来。”

话语缓慢,透露着在位者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