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容安回到自己屋中,恼火地躺在床上瞪着顶帏,许久未入睡。心里与秦云有了疙瘩总觉得怪怪的,就一直睁眼任思绪漂浮。在床上辗转反侧,忽的一个眼神如电光火石般倾轧而过。
那样倔强,却脆弱的眼神。
苏容安浑身打了个激灵跃身而起,幼时的记忆拨开云雾,逐渐清晰。
自己不是很清楚他的孤绝、倔强、脆弱吗?他性情如此,自己怎么偏要与他生气?一时间苏容安懊悔自己方才的行径。
可是自己确实也没做错什么,完完全全是为了他好。就算他不喜欢我的说法,也不应该胡乱对我起脾气啊。
思来想去,苏容安脑海里两个小人激烈争论,却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
苏容安大力晃了下脑袋,重重呼气,开门。
秦云于一片安静中听到隔壁开门的声音,心里一惊,赶忙擦了擦眼泪,欲迅速将灯熄灭,然而腿发麻走的不快。苏容安站在他门外见里面依旧燃着灯,知道秦云定也因为方才的不愉快未能入睡,心喜自己在他心里还是有着一席之地。
他上前正欲敲门,里面的光却猛地熄灭,黑沉沉一片。
两人隔着一扇门,欲说千言。
秦云置身于黑暗中,望见门外立着一人影。
苏容安悬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敲了几声。
他说:“秦云,别生气了好不好?”
里面寂静无声。
他又说:“我知道你没有睡,别再生气了,你一定也知道我说那些话也是为了你好。就算我说错了什么,你也不能不理睬我呀。咱们不是说好就算生气也不能冷战的吗,你有什么话别闷在心里,和我说说好不好?”
里面依旧无声。
苏容安颓丧低下头,说:“咱们是朋友呀。”
秦云闻言落泪。
苏容安叹气正欲离去,走出几步门却哗地打开。愣愣转身,秦云已走到他身前抱住了他。
埋首在他怀里,看不清面容。苏容安浅笑,伸出手拍拍他的背,说:“不生气了?”
秦云无法将话说出口,只能摇了摇头,说:“我没有一个人生活。”
苏容安轻拍着他背的手停滞。
“容安,我一直视你为友,那不是随意敷衍的话。”
苏容安心里颤了颤,狠抱住他,说:“对不起,对不起。”
秦云在他怀里摇头,乌黑双眼颤着光,问:“我没有一直一个人生活,对吗?”
“嗯,当然没有,不是还有我嘛。”
秦云在他怀里笑了,欣慰,抑或悲凉。
容安,我有时真的很怕自己有一天变成一个人,如风筝断了线,很孤单,不知会飘到哪去。
秦云夺得冠位,一时风头正盛,但真正令他震惊四海的却是揭榜后的雅庆会。所谓雅庆会,就是揭榜后第三天由永安王举办的一个诗文会。在这个诗文会上,上榜的进士均需参与,在高台上即兴吟诗写文,互相比赛,同时与台下的民众一起讲学沟通。这场诗文会是没有所谓名次的,但表现得如何台下的百姓心中自有判断。
雅庆会当天一大早,台下便聚满了百姓。高台上摆设得十分宽敞大气,大红织锦毯铺设地面,左右各摆设成排桌椅,桌椅上放着早已准备好的名贵糕点水果。高台四周全部缀了富贵花,一朵朵鲜艳欲滴。几个大瓷花瓶放在两旁,花瓶做工精美,阳光照射下能似能穿透,美静如玉。正中央还有一个更高的高台,那上面放着尊贵威严的桌椅摆设,底下铺就金色龙凤。
台下的百姓叽叽喳喳等候着,突然锣鼓敲响,头顶散下红色花瓣,纷扬得绚丽迷人。
此次上榜的五十人按照次序一一进场,沿着干净大方的红毯拾阶而上,缓缓上了高台入座。
两个侍卫走在最前方引领着,秦云站在他们后面跟着,其他人也紧跟其后。苏容安走在秦云后面,小声说:“紧张吗?”
秦云在前面轻轻点了点头。
“放松些,我在你身边呢,没什么好怕的。”
秦云又点了点头。两人动作极小,除了炎彻注意到了,其他人全没发现他们两人的小动作。
进士们落座后,过了一会永安王同贵族、大臣们也到了,坐在更高一层的高台上。永安王神貌威严锐利,两鬓长了白发。他右手边坐着的是他最宠爱的长子姜离,左手边是相国文公林修。
雅庆会上,苏容安无愧于他的才名,诗词歌赋随手拈来,文思负有豪气。他浑身涤荡着浩荡清旷之感,笑起来连四旁空气都跟着活跃,英俊如玉的面容洒脱张扬。
相比之下,炎彻与秦云二人则清冷得多。一个倨傲如冰,一个雅淡似莲,都不多话。但当题目转到他们时,却能轻松对答,颇显傲气。
苏容安坐在炎彻与秦云中间,时不时小声与秦云交谈,偶尔说到会心处,两人便相视而笑。
姜离将他们二人的亲密看在眼里,问旁边的侍从:“苏容安与秦云很熟?”
旁边侍从回答道:“据说二人是好友,同一个故乡的。”
雅庆会举行得顺利,进士们与百姓讲学的氛围也十分融洽。本以为这个雅庆会就会这样平稳度过,却不料一颗大炸弹早已埋伏。
当时秦云作完一首诗,停笔正要落座,一个浑厚的声音钻入耳中。
“玄平拜见永安王。”
众人望去,只见一个老和尚拿着一暗色手杖站于高台正中央,身后跟着一个小徒。
惠王惊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说:“玄平大师还是这样的出人意料啊,快请上来入座。”
那老和尚轻微躬身,说:“多谢惠王的厚待,玄平此番前来,只是想要与冠位秦云单独讲几句话,不知王可否恩准。”
惠王笑道:“大师这说的什么话,你愿对秦云指点,这是他的荣幸,那边的雅间还请大师随意使用。”
秦云身体颤了一下,不悦皱眉,手不安地握紧。苏容安拍了拍他的手,秦云回眸望他,苏容安冲他一笑,说:“没什么的,听说是个得道高人,但不还是个人,说几句话而已。我在这里等你,速去速回哦,要不然我一个人有些无聊。”
秦云想笑一下,却实在笑不出来。心里恐慌,胸口发闷,五脏酸胀而提不起气。
惠王说:“秦云,你还坐着干嘛,和大师一起进雅间吧。”
秦云手用力握紧,指尖发白抠入肉里,全身局促地缩了缩。苏容安将他的一切看入眼中,星眸凝重而担忧,蹙眉吸了口气,凑近秦云,贴着他耳朵说:“别怕,没什么好怕的,我就在外面,我在这里等着你。”
秦云突然反握住苏容安的手,轻声道:“你会信他还是信我?”
苏容安摆正他的视线对着自己,冲他一笑,说:“信你。”
惠王恼意道:“秦云,苏容安,你们两个没听到我的话吗?”
苏容安深深望他,明亮双眸显露着清风浩荡与笃信不疑。秦云松开手,站起身对永安王鞠了个礼,同玄平大师一起进了台上搭好的雅间。
台下议论纷纷,众人不时望向雅间,试图看出些什么。然而里面一直没多大动静,无风无澜的。苏容安自秦云进去便忧心忡忡,眉眼敛着凝重,直直望着那四方平稳的小雅间。
外面依旧继续着活动,骄阳似火,无一丝风。
突然,里面传来哗地一声,似乎有些什么激烈的争论。苏容安眉头紧皱,腾地起身,意欲向那边走去。
唰的,雅间的帘幕被愤力掀开,秦云刷白了脸踉跄而出。
苏容安一惊,连忙跑到他身边扶住他,一摸他手,讶然发觉那双手冰凉得很。
“秦云?”
秦云闻声望他,乌黑眼眸涣散而惊恐,双臂有些微颤抖。
苏容安心疼拧眉,不知他为何会这幅模样,一把揽住他轻声细语抚慰:“没事,我在你旁边,没事的,别怕。”
秦云却大力推开他,自己也后退,如同受惊的动物。
苏容安愣住,哽咽着哑声开口:“秦云,是我,我是容安。”
秦云望着苏容安,眼神逐渐恢复焦距,但防范、害怕、脆弱却未消退。
苏容安红了眼走近,说:“秦云,秦云,我是容安。”
台上台下的人皆望着他们二人,惊疑私语不断。
玄平大师从雅间走出来,脸上似有被什么砸过的痕迹。
秦云视线触到玄平时,瞳孔猛然紧缩,身体又是一紧。苏容安注意到他的神色,顺着他的
视线去看。看到玄平的瞬间,苏容安如同幼狮一般竖起防卫,面色不善对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