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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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每天都有人改变

接手江家胜的担子后,我每天都和弄堂的那些女人男人们一起出去,走向不同的目的地,又在同一天傍晚走回来。不过我和他们从来都不碰面,我回家的时候,女人们已经在厨房忙活起来了。她们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完全就看不出疲惫的神情。

那一天我空手回来时,江家胜正在厨房里做饭。在女人们回来的时候,他就开始做饭。等到女人们把她们男人需要的菜肴完成后,江家胜还在厨房里做饭。一直到我回家,他才抹着黑色的煤灰脸出厨房。饭桌上,他没有问我关于白天的事。我也正好就躲避着,虽然我明白我和他对于自己的事实心知肚明。

自从那天后,我在汽车站开始学着胆子大起来,脸皮变得厚起来。我忘了江家胜对我说的,要去看每个人的身份,每个人的行为口吻。不想江家胜失望的我,对每个人都进行了不厌其烦的询问。

既然这个世界是疯狂的、是颠倒的,那我也不必再遵循我应该要遵循的道理。

“需要帮忙吗?”“你去哪里?”“我能帮你吗?”一切我在书上翻到的礼貌用语,我都用到了他们身上。得到的回应是冷眼,不屑和沉默。对这些,我都是报以最热情的笑容。

时间久了,我的身影在汽车站也成了常客。不过没有人认识我,我对汽车站来说是常客,他们对汽车站来说只是过客。我和他们也就只是路人的关系,再无其他。时间久了,我对于江家胜的感受也更深了起来。我逐渐明白,他为什么会一回到家里就倒头大睡,也明白他为什么在外套的内兜里捂着一瓶白酒,在深夜里抿上一口。

在深夜,汽车站的温度可以冷到人整个骨头都散架。所有在白天挥霍的体力在黑夜会变成数以千倍的疲劳,洪水猛兽般对身体袭来。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一口干烈的酒精来的好了。它可以化成火,在五脏六腑里瞬间燃烧起来,把寒冷和疲劳一把大火全都烧尽。把孤独和寂寞冻结,让身体麻痹成脸上冷漠的表情。

这天晚上,我没有回家。在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就给江家胜说过。今天在汽车站遇到了几个让我帮忙挑东西的人。他们一点也不像是江家胜说的那类人,不是介于穷人和富人之间。

我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她肩膀上挎着一个黑色的小包,手里还拖着两个大箱子。留着长发。趁着汽车站朦胧的灯光,我还看到了她的手指上涂着红色的指甲油。那种红色是在夜里,你只要看上一眼就不会忘记的艳红,还带着几分妖艳。她的面容,我没有看到。长发把她的侧脸遮的一点不剩,我弯着腰把两个箱子担了起来,只可以看到她的侧脸。只是完全看不到她的样子。

“你多大?”她在我们走出汽车站的时候,声音从面前的头发里传出。我咬着牙,忍受着肩膀上的疼痛,低声说了一句“十七。“说完就把肩上的木棍轻微的抖动一下,不让重量那么大,也让肩上的疼痛感小一点。被串在木棍的的箱子,也发出了两声”咯吱“。瞬间的轻松再次回到之前的压迫。

“你还是学生?”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讶异,也许是没想到她面前的男孩还只是学生。这对于她的家庭背景来说,使她很费解。我听出了她讶异的口气,脸上苦笑了一下。自己这样的举动,居然会有人惊讶。她的童年和现在的日子也许是在父母的宠溺中度过的,没有我的经历,没有我的遭遇,所以也没有我的感受。

她问完我就没再回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陆霄的死去,与周舟发生的事,让我不知道再如何开口告诉别人我的心事。很多事情,是你想开口,别人也不能理解。也有很多事情,是别人可以理解,你却不想开口。

到了之后,那是靠近市中心的位置,在一个小区前我停下了。我取下大箱子的时候,她也递过来了一张一百的人民币。她说:“谢谢你,刚刚我不是故意的。”我把钱迎着微弱的夜光看了一下,确认是真钱才放进了口袋。

她笑了一下说:“难道你还怕我给你的是假钱,也就是一百而已。”她的语气里都是对这一百的不屑,或许她觉得就这么区区一百块,都没必要来骗我。这就是我和她的区别,我见得也多了。她不是富人,却比我有钱。

“你不懂。“我说完就在包里找零钱。她忙说:”不用找了。“我抬头看着她,眼神刚好和她的目光接触,她立马就扭转了头。她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流在里为脑海里,就算是看清了她的样子,我过不了几天也还是把她忘记。

这些天,我见过很多人,记住了很多人的样子。过了几天后,我的脑海里又会装进许多人的容貌。渐渐的,我的记忆就像是内存满了的储存卡。在储存量达到一定的时候,它就会自动删除一些久远的记忆,只留下比较鲜活的记忆。所以,在过了些天后,我会忘记她的样子,又会记下另一些新的人。这就是记忆的格式化,不断的删除,又不断的记忆。

回去后,我就在汽车站待着。

汽车站到了晚上,喧闹的人流终于安静了下来。在这里等车的人们,抱着自己的布包陷入沉睡。嬉闹的孩子蜷缩到了母亲的怀里,嘟着小嘴静静地睡着。白天他们在车站奔跑,在车站哭闹,现在无比乖巧的躺在他们母亲怀里。

我抱着木棍,倚靠在墙角。Z市冬天的夜晚很冷亮,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的云层飘在天上。只是这样,夜空就发出了很大的光亮。

这之后,我就在车站躺坐着看夜空。很久没有再看天空,外婆告诉我的事,使得我那一次看到星星后就不再想看了。外婆的话在我心里,还是起了很大的作用。我相信她,她说过:人死了以后,就会在天上变成星星,在天上注视着地上的亲人。我害怕见到母亲和陆霄,也害怕听到关于他们的事情。

自己最在乎的人也是自己最惧怕的人,他可以轻易就伤害到自己,也能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弱点。是自己亲近的人也是危险的人。

没一会儿,我也就和那些孩子般,把白天疲惫的身体来交由黑夜处理。沉重的双眼皮在疲惫的压迫下,一点一点下垂,一点一点亲密接近下眼皮。于是,我第一次要在黑夜里睡下,没有江家胜,也没有被子。

在我上眼皮完全垂到下眼皮的时候,躺在地上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只有夜风幽幽地吹着,还有很难听到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徘徊。这样,我就进入了睡眠状态。和他们那些人一样,在这个地方睡下了。和一群并不亲密的人,熟络地睡在一起。

“江东阳……“正在我睡的迷迷糊糊,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那个声音带着不可思议,一下就让我刚刚汹涌起的瞌睡消退了。我睁开眼,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进到了我的视线之中,还没睡醒的我,依旧没有看清站在我面前的是谁。要知道,刚刚睡醒的人,对一切影像和声音的感觉都是很微弱。

接着我眼前的黑影变得庞大起来,能够看得清的地方更少了。只是看到一个庞大的黑影,完全覆盖住了自己的视线。

“江东阳!“在我还没完全醒清时,面前的人又是一声急促的喊叫。这一下,我的瞌睡就彻底醒了。我模糊的视线一点一点泛清,对眼前的影像和声响也清晰了出来。眼前的人影现出了模样,不是别人,是韩夜。

自从放寒假后,我与韩夜就再也没联系。大雪停后,天气开始冷了起来。这正是他所希望的,这样他家的拆迁就会延迟到明年春天,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他不用再每天担心房子会被挖土机狠狠地推到,也不用担心他会让自己的母亲无家可归。

我把木棍放到一边,坐起来说:“韩夜?怎么会是你?“他的样子在黑夜中看着越发狰狞,像是一头发了疯的野兽。

我的话刚说完,韩夜就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哭声。哭声直接就把黑夜里的寂静打破,在候车地睡着的人们都跟着发出了惊呼。

被他这么一喊,什么瞌睡都赶跑了。坐起来后就马上爬了起来,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是出了事。

他的样子和平时不一样,不安里带着绝望,这是我从未在他眼里看到过的。以前只在他的眼里看到忧虑,还看到不安和躲闪。不过从来没有看到过绝望,他对生活一直都充满了信心。我想,这是因为他的母亲还有他自己的存在。

“出什么事了?“我把他激动颤抖的身体按住,双眼盯着他问。

这个时候,韩夜再次失声痛哭起来。声音呜咽地说:“我的母亲死了。“听到这句话,我站起来的身体就瘫倒在了地上。

死亡,又是死亡。它无时无刻地萦绕在我们周围,等着在我们放下防备时,给我们致命一击。(PS:补更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