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渐渐走深,上次没有落下的雪,如今正一步一步走来。黑色的天空和经验告诉我,大雪总还是会来临的,就在这个冬天的某一天。
我的世界少了周舟,韩夜走了进来。和他之间,我发现有太多的相似。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相似,我和他也保持了对对方的警惕。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看穿心事,变得遍体鳞伤。在长久的自我封闭中,我和他都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天气一天一天冷了起来,起床也变得越来越困难。每天都艰难地在潜意识里逼着自己起床,然后摸到的就是江家胜已经凉透的被窝。他走的时候或许天还没亮。听他说,现在汽车站的人流很大,大家都在赶着回家或是赶回来。就这样,汽车站每天的人流来往都是络绎不绝。
因为这个,江家胜不得不要起的更早,回来的越晚。我与他相见的时间也大大缩短了,就是再想他丑陋的睡姿趟在床上也难了。每次我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在我睡着的时候,他才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累的缘故,他现在睡觉的时候连呼噜也不打了。我唯一用来察觉他存在的方式也没了。
我穿好衣服,拿起书包就往门外冲。一打开门,寒流就一个劲的窜到我的身上。身体表面与被窝温存的体温瞬间就被扑灭了,只剩下一身的冰凉。
大冷天的,弄堂里的人依然和往常一样起得很早就出去了。他们和江家胜一样,在长此以往的时间里,他们学会了忍受和习惯。在他们眼里,寒冷与温饱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只要可以保持温饱,他们就还可以每天回到这个破败的弄堂,这个简陋的家,拥着自己的爱人踏实地安枕。
巷道里开始不止是刮风,下雾,还可以结冰。那些前天晚上,人们从楼上泼下来的脏水或是洗菜水,在一个晚上的时间,统统都结成了冰。冰贴着坑洼不平的地,要是不小心踩破了还会把里面的水给挤出来,溅自己一裤脚。破冰里面的水通常会带着隔夜难闻的味道,酸酸臭臭的,闻着会让你的鼻子不想要呼吸,心脏不想要跳动。
走到街道的时候,街道上反而比以前多了些人。他们是趁着人们还没起来,清理冻结地面的清洁工。他们把盐撒到地面上,再铺上一层稻草,这样路人踩在地面上才不会被滑倒。不过在往年,还没等到人们起来,街道上的稻草就会被小猫小狗们刨得一根不剩了。在这个街道的角落,每天都会有被遗弃的小猫小狗。当初弄堂那条死去的黑猫就是其中之一。
它们把稻草都一起咬着搬到自己待得角落,垫在冰冷的地面上,让自己晚上睡起来不会被冷死。动物的本能就是求生,只要可以活着就行。那些被遗弃的小猫小狗中,好多都是嗷嗷待哺,它们眯着眼看着这个对它们来说陌生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到了第二天,它们就会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过路的人,没有一个会来可怜它们。
走在铺满稻草的道路上,脚下空空的,总是会担心一不小心就踩空了,掉进哪个深不见底的下水道里。
等出了弄堂下面的街道后,就是到了大马路。马路的车只有很少的几辆出租车,为了拉生意,在缓缓地前进着。车窗的雨刷不停地擦去玻璃上的雾气,隐隐可以看到里面有着红色的灯光,写着“空车”两个字。
这种天气几乎是没有客人载的,不过他们还是要早早的起来,为了生活碰碰运气。因为马路上的车少,摄像头在浓重的雾霭里也失去了作用,所以人们可以随意闯红灯、过马路。只是他们都还在被窝里,也许弄堂里的那帮人就是一大群有说有笑的闯着红灯,过到马路那边去的。我猜,还有江家胜,他或许也是这样过去的。
我刚走过马路,韩夜也到了。我和他走到校门口的时候,顾笙走在我们前面。这时候韩夜打了打我,当我回头想去问韩夜原因的时候,周舟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她走在我和韩夜后面,她正低着头走,似乎还没有发现我。
我快速的转过头去,快步的往前走。韩夜在我身后大喊:“江东阳,你走那么快干嘛?”他这么一喊,前面的顾笙回过头来看了我和韩夜一眼。韩夜没有发现顾笙,在顾笙看他的时候,他也慌忙用了一个不卑不亢的眼神回敬他。我不敢回头,周舟肯定也知道了我。索性我就快步朝前走着,韩夜急忙跟了上来。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犯了错,就没有再和我说什么话,直到走进教室开始上课。
放学后,韩夜也没再和以前一样跟着我。我渐渐习惯了和一群不熟的人拥挤着冲出教室,耳边享受着他们对许多事情的看法和讨论。默不作声的去听别人说一些事情有的时候,你会发现那也很有趣。
走过马路后,耳边的声音才慢慢散去,剩下冷风刮过的“呼呼”声,吹着人的耳根都打哆嗦。雾霭在渐进的冬季里,反而不是和以前那样的浓重。马路上的汽车恢复了以前的车水马龙,他们排出的尾气等到开远后,会散发出一阵暖气,吹在身上格外的舒服。等到暖气快速冷却后,又是刺骨的寒风袭来。
我对白天看到周舟的事情还耿耿于怀,好久不见的人,有一天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总是会让自己感到有些意外的。何况周舟和我还是在同一条路回家的,要不是她每天都来按时上学,我真的会以为她已经转到别的学校去了。
她和顾笙的事情,韩夜这些天多少和我说了一点。他说,周舟和刘凯他们在一起,顾笙也是。他们几个经常在一起出去玩。说到这里,韩夜的口气有着掩饰不住的激动。也许是觉得自己的班级第一可以重新回到自己这里吧。
不管怎么样,周舟终于可以和顾笙在一起了。虽然只是普通朋友,但周舟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我望着白蒙蒙的天空,笑着大喊了一句:“周舟,希望你如愿可以和顾笙在一起。”说的这句话,我自己是相信了。因为一个谎言要是自己都不相信,还怎么去让别人相信。
喊完这句话,我心里觉得舒坦多了。这个魔,终于在我心里慢慢释然,相信总有一天会离开的。心里装着一个心里没有你的人,这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你可以把她当王,当魔,你在她的眼里就是一个路人甲。
街道这个时候,人们已经关上了门。微弱的灯光,在薄雾里泛着冷色的光晕。走在空荡的街道上,还有小猫小狗“呜呜”的叫声。
巷道里旧街灯,不知道被哪个淘气的小孩砸破了灯泡。只有一个生了锈的灯罩在夜风里摇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听着有些骇人。
回到弄堂的时候,大家还在忙活着这天的晚饭。女人们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围着围裙的她们,一个个都是突出的大肚子,显得宽大的围裙依然不能适合她们的腰围。在这群女人身上,你看不到女人爱美的天性。在她们负担着大肚子走来走去的时候,你会在她们脸上看到对此刻生活安逸的满足。
在我回家后,把书包放下后,我就拿着昨夜江家胜吃完的碗筷来到厨房。在刚把水龙头打开的时候,厨房的门前正站着一个老妇人。她的样子和所有老人的面容千篇一律,就连佝偻的身体也非常相似。
我看了她一眼,也没太当回事,就偏过头来继续洗碗。冬天的自来水冰凉冰凉的,一碰到就是刺骨般的痛。我实在想不明白,那些女人们是如何在这样的冷天里,把洗碗当做一种乐趣。每次当我慢吞吞的把晚饭准备好后,有的家里就已经吃完了。他们的妻子端着吃完的饭碗来到厨房,自来龙头的水“哗哗“的流了一会就停了,接着你就可以听到碗筷碰撞的独特的声响。丝毫不受冷水的影响。
有一次,我甚至听到一个女人在厨房哼起了她那个年代的调调。
就在我不知道如何下手洗碗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颤微的声音:“要是水太凉,你就来我家拿热水洗吧。”我没想到,刚刚那个站在门口的妇人居然还没走。
我拿沾了冷水的手挽了一下袖子,淡淡地说:“不用了,一会就洗好了。”自从王寡妇死后,我对陌生人开始有了莫名的警惕。甚至不想和他们有任何一句的交流。也许是王寡妇的死,让我害怕再与一个陌生人变成熟人,接着又再次变成两个世界的陌生人吧。
老妇人没有丝毫生气,她走了进来。脚步踩在地上很轻,直到她走到了我的身后,我才发现她过来了。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笑眯眯的看着我笨拙的洗着碗。她的笑使我不知不觉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把目光转向我,和蔼地说了一句:“我来吧。”她的样子又让我想起了外婆,竟然不自觉的就给她让了位置。她颤着背脊走到水龙头面前,真的就把枯瘦的手伸进了冰凉的水里。慢慢熟练的帮我洗起了碗,一点不受冰凉的影响,和那帮女人一样。她洗碗的时候,眼里还是满带笑意和知足。
“你叫江东阳,对吧。”我点了点头。她接着说:“呵呵,当初我的女儿和你的母亲还是好朋友呢。”她说到这里,突然没有再说下去了,顿了一会,她接着说:“你母亲死去的那天,我还在你家帮你父亲收拾过家。”
我一听到母亲,又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这个老妇人,眼眶突然就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