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鱼面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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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黑漆漆的只有月光星星点点透进来的走廊里,小提琴用高到几乎快要断掉的声音,轻轻地吟唱,哀伤的旋律犹如退去的潮水,或是快散掉的雾,怜爱不舍地一点一点向后倒退。那双不忍将残忍暴露的手,被绝望拖着扯入了黑暗的深渊。

地毯上的波斯菊图案有的地方已经磨得几乎看不到了,我一级一级的登上去,眼睛盯着这快秃了的地毯,心里想着快给爸爸看到我的画。最近几个月他一直不开心,常常将自己锁在房间,不肯带我去海边钓鱼,也没有兴奋的拉着小提琴对我微笑。多么可怕,一向温柔的爸爸居然也会和妈妈激烈的争吵,对我也十分冷酷,没有了平日里那犹如阳光的笑容。

看到我的画他就会开心了,一定会亲吻我的脸颊,用胡茬轻轻蹭我的脸庞,抱着我将我举在空中,惹得我害怕的尖叫起来。

我心中暗暗的盘算,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起来。隔音效果不太好的走廊里,马上传出我咚咚咚咚的脚步声,在这只有月光的夜里,听来有些惊心。

门是虚掩着的,推开沉重的木门对于我来说有点吃力。

屋里几乎没有光线。墨绿色的天鹅绒窗帘被放了下来,边缘垂在地毯上。窗帘布的质地厚实,将外面的世界与窗内的世界分割开来。

唯一的光线,来自于洗手间。通往洗手间的门微微敞开了一条缝隙,黄茵茵的光线从这条缝隙倾泻到书房的地毯上,上面有父亲很喜欢的花鸟图案。

借着这一点微弱的光线,我看书房显得十分凌乱,地上,写字台上都散满了他的手稿。后来母亲口中的父亲,就只是个郁郁寡欢的诗人,在这个不再需要诗歌的世界,无法接受被时代所抛弃的现实。

父亲的出身高贵,是足以俯视这个家族地位。然而,时世动荡,从小生长在贵族光环里的父亲,有一天却不得不被动接受整个家族的没落甚至是整个时代的倾覆。对于父亲,还有他身后这个傲慢却又悲情的家族来说,他所面对的这个新的世界简直如同地狱,与现实撕扯的痛苦,没有希望。

但是他是极爱我的,看向我的眼光总是那么温柔,抱着我亲昵地亲吻我的脸颊:“孩子是上天赐予我的天使,不管这世界多肮脏,孩子永远是纯洁的,圣洁的。”

留声机继续低声吟唱,提琴那尖锐的高音,将人的神经绷得如同快要断掉的弦。

爸爸,爸爸,你在哪里。

我还是期待他看到我的画的表情,憧憬着看到我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露出阳光般的笑容。

使劲推开洗手间的门,突然间的明亮使我有点眩晕,我不禁抬起手遮住头顶明晃晃的灯光。

安静,我看到他的那一刻,世界是安静异常的,甚至很漫长的岁月我都完全失去了那一刻的记忆,连他也一同埋进了时间的黑洞。

他躺在浴室中间那个精致的浴缸中,浴缸前高后低的设计,使他的头正朝向我。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深咖啡色格子西裤,米色的背带,黑色的皮鞋。因为浴缸是比较小的尺寸,他的身体有些蜷缩。

其实已经无法辨认他的脸庞了,他嘴巴张开着,眼睛张得大大的,眼球已经混浊,后脑几乎粉碎。血液混着脑浆喷溅在浴缸的后沿,和浴缸后面的米色墙壁上。

他的手垂在一旁,裸露出的一小段皮肤,溅满了血点。

我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变了形的爸爸,下意识的伸手去拉他的大手:“爸爸——”,然而,他手指十分冰冷。

站在他旁边,我看到一把精致的旧铜色手枪,跌在他的身侧。其实,在爸爸写字台的抽屉里,我是见过它的,刚要拿起来,就被爸爸夺下来,锁上了抽屉。

现在它正得意的躺在爸爸的身边,侧面有一排很小的刻字,枪口的雕花上面,也沾染了血迹。

我艰难地爬进浴缸里,也躺在爸爸的身边,抱着他,将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抱着他,他会不会就不觉得冷了,我想着,我要让他暖起来,我是他的天使,等他醒来就又会抱着我,有力的手臂将我高高地举过头顶,用胡茬磨蹭我的脸颊,引我咯咯的笑出声来。

“爸爸——爸爸——”我从睡梦中惊醒,身上穿着白色的睡裙,赤着脚,站在另一间卧室中间。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刚刚那个梦又是什么?我无意识地擦一下脸,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恍惚中,有人打开了卧室的灯。

光线,我又觉得晕眩。

“子曦?怎么了你?”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可是他就在我的近前,他是谁,我摇了一下头,这个瞬间我没有认出来。

“子曦,你醒醒,这是怎么了?”他上前一步扶住我,我似乎又听到了脚步声纷至沓来。

“二舅?”终于我有些清醒了。

“子曦?为什么在这里?”

“她没事吧,巧姐,去给卢医生打电话。”外婆,大舅母,巧姨,大家都聚了上来。

我这才慢慢地苏醒了,这里是子晴的临时客房,意识到这里的同时,我也意识到,我梦游了。

然而刚刚所看到的,现在我很笃定,那不是梦境,而是我童年缺失的一段记忆。

“子曦——”外婆关切的脸就在我的眼前,大舅母站在她的身后冷冷的看着我。

“我没事的,外婆,只是梦游了,不用请医生。”我瞄了一下,以默和小艾都没有出现。

“在家里梦游顶多是吓人,要是梦游出去,碰到杀人狂怎么办?”二舅轻声说。

“她已经够辛苦了,你还吓她。”外婆狠狠地盯了二舅一眼,说着扶起我,往“L”型楼的主楼走去。

“杀人狂?”在我们身后的大舅母冷笑道。“不过这也是你们叶家男人的天性,胆小怕事。你那是什么表情,怎么,你妈妈不在了,你就觉得家教什么的也不重要了?”

我抬头正看见,子朗站在门口,那可怕的表情,如同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