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海滩上呆立了一夜,直到天亮。然后雇人寻找,哪还找得着。经海风一吹,他的头脑忽然清醒了,觉得水灵有些奇怪,她那经常冰凉的体温,召之即来的财富,吃饭要加海水,而且一个女孩子竟从未有家人来探望。还有,那个神秘的符号。想到这里他凭记忆在沙滩上划起那个符号来。
这时一个老婆婆走过来,问:“小伙子,你从哪里看见这个符号的?”成欢见来人很和善,就讲述了经过。婆婆听完一脸惊奇:“看来你遇上美人鱼了,书上说南海有鲛人,水居如鱼,泣泪为珠。这个符号是蝌蚪文,意思就是鲛珠,也就是美人鱼的眼泪。美人鱼一般每月只哭一次,产一颗珍珠,水灵居然肯为你天天哭一次,真是情根深种呢。”
成欢这才明白水灵怎么会泪痕不断,原来在为自己天天哭泣。忙问:“这么说,她没有淹死?”婆婆一叹:“她没有淹死,但是被你害死了。美人鱼但凡爱上人类,就会把本命所化的珍珠手链赠给爱人,对方必须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说出爱情三字经,她才会安然无恙。若对方没说出来,就会化为泡沫。”成欢急了:“爱情三字经是什么?”婆婆脸上露出怪怪的表情,成欢忽然明白过来。看看表,已经七点了,他一步跨进海水里,大声喊起来:“我爱你!”
他喊得嗓子都哑了,海面还是没动静。这时圆盘似的月亮跃上中天,成欢看看表,八点整,昨天赠手链该是十点吧,就剩两个小时。但海那么大,怎么才能让水灵听到爱情三字经呢?他急得在沙滩上团团乱转,忽然心头一动,马上召集公司所有员工,派他们火速把本市所有的复读机都买来,再买来大批塑料盆和手电筒。
一个小时后材料齐备,成欢把爱情三字经输入所有的复读机,再放入塑料盆里,每个盆里另放一只手电,然后把盆推入大海。一霎时,海面响起一片“我爱你”的声音,声浪都压过了海浪。婆婆也被感动了,说即使水灵真的化为泡沫,也算值了。
手表的时针缓缓滑过十一点,但海面仍无一点动静。成欢的心渐渐沉下去,他趁人不备猛然跃入大海。
等他醒来,一眼看到水灵正笑吟吟的坐在床前。成欢喜上心头,老天对他真是不错,在阴间还是见面了。水灵一巴掌轻拍在他脸上:“你看看这是哪里?”原来睡在他自己房间!同时感到,水灵的手竟是那样温暖。水灵解释,他们人鱼族得到一颗化人的金丹,吃下会变成真正的人类。海王最小的女儿,也就是她执意要吃,但海王不同意,说只有在八月十五前找到真心爱她的人,才能给金丹。可成欢总是不敢求爱,水灵才一怒回归大海。幸而疼爱水灵的大姐,那个婆婆编了个故事,促使成欢勇敢示爱,爱情三字经都飘进了水晶宫。
水灵幽怨地看着成欢:“人家已是真正的人类,再也不能配制珍珠美容霜了,你不会失望吧。”成欢一把揽她入怀:“怎么会,我只要拥有你,就是拥有了整个世界。”
都市里的村庄
这天早上,陈昭接到大款男友刘大生的电话,说他的工厂终于获准动工了,为表庆祝,他要约陈昭上街来一番疯狂购物。陈昭喜出望外,和男友度过了难忘的一天。直到傍晚,两人坐着私家车才往市中心的别墅里赶,一不小心走错了路,竟误入一个小村庄。
在一座座现代化摩天大楼的围绕中,怎会有一座普通的村庄?但陈昭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还兴奋地直叫,连说太好了,正想到乡下体验生活呢。刘大生脸上神情很是不自然,但知道陈昭的小姐脾气惹不得,只好开车进去。
村庄街上连路灯都没有,从窗户透出的灯光看,也就四五十户人家。街上只有一家小吃店,墙上大大写着三个字“食为天”。两人把车停在门外,走了进去。店主是个看不出年岁的老婆婆,两人明明要了热菜,老婆婆却阴着脸,默默把四样冷菜端上来,然后沙哑着嗓子说:“这里没热菜,吃完赶紧走,这村里不能住。”“为什么?”陈昭一听不由起了疑心。老婆婆还没说话呢,刘大生嘴唇发青地插了口:“我看这里有问题,真要想体验生活的话,等明天天亮了再来。”
陈昭看看他,又看看四周,没什么不妥啊,正打算吃口菜,刘大生手一抖,把桌上的紫花茶壶碰到地上,碎成了八瓣。陈昭忙起身道歉,说她可以照价赔偿,想不到老婆婆的脸色突然变了:“你们赔不起!”
刘大生再也坐不住了,把一百块钱扔到桌上,拉起陈昭就跑。看上去老态龙钟的老婆婆忽然变得敏捷起来,伸出鸟爪般的手就来揪他们。幸好刘大生反应快,虚晃一下闪过去,和陈昭上了汽车一阵急驰,老远还听见老婆婆在后面的嘶叫声。
驶出村口,两人远远望见高楼的灯海时,才长舒了一口气。忽然,只见灯光忽闪了一下,竟全灭了。刘大生咒骂了一句,“又停电了!”因为临近春节,为了节约电能,城市各区常常轮流停电。四围顿时一片黑暗,只有两盏车灯利剪似的照在前面路上。照原先的目测,离楼群不过一分钟的路吧,可是都驶出十分钟了,车灯照射的两旁还是一片片耕地!
刘大生不由嘀咕起来:“我原先就觉得村子可疑,看样子,我们遭遇鬼打墙了。”陈昭博览群书,便给他解释,其实鬼打墙是出于人在黑暗中的错觉,不知不觉走了一个圆圈,又会回到原地。说着她走下了车,让刘大生开着车在后面慢慢跟着,注意一定要让她的身影处在两个车灯中间,也就是始终走直线。
这样一来还真见效,不大功夫,就见耕地没有了,前面出现一座座黑黝黝的建筑物。刘大生下了车,拿了支手电和陈昭手挽手向建筑物走去。到了跟前,手电一晃下,两人同时惊叫起来,“食为天!”
难道说又绕进了那座可疑的村子?两人齐齐回头,只见汽车像蒸发一样消失了,原来的路口处凭空出现了一座建筑物!
起风了。按说七月的风不该这么冷的,可现在却像一把把小刀子,无声无息地刮在陈昭身上。刘大生见状忙把他的西装给披上,可她的牙齿还是不住地打战,分不清到底是冷还是恐惧。刘大生身上一点冷的感觉都没有,他只是出汗,一滴滴冷汗不停地流下来。陈昭说她都要冻僵了,一定要找间屋子暖和暖和。刘大生只好远远躲开食为天,敲隔壁一家的门。敲了半天,也没人理,他干脆猛力一推,门开了。等两人走进去,没想到这里竟是一间空屋,除了四面墙一座院,连根柴草都没有。陈昭一进来就窝在墙角,想稍微暖和下,不料墙壁竟是冰寒刺骨,敲一下发出金属的声音,这里竟是座铁屋子!这时刘大生脚下一滑,摔了一跤,等他爬起来,发现手上衣服上沾满了血水!两人同时大叫,赶紧拉着手惊慌失措地跑出来。
陈昭身上还是冷得不行,刘大生只好带她一家一家找,结果连敲十几家,都和第一家的情况一模一样,两人胆子再大也不敢进去了。陈昭猛然想起食为天的屋角有堆干柴,点着了正好烤火。便和刘大生去推食为天的门。没想到这门一推就开,老婆婆人不在,但那些陈设还摆在那里,灶下就堆着干柴。
陈昭跑过去,拿出打火机就点,没想到怎么也点不着。忽然,刘大生拉起陈昭就跑,等跑出门来才向陈昭解释,刚才看到了桌上放着一把完好无损的紫花茶壶,正是他摔碎的那把。陈昭说:“也许老婆婆有好几把一样的呢。”刘大生阴着脸说:“这把壶的把上有个小缺口,我不会认错。”
陈昭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看看表,现在也就九点啊,全村五十来户人家,竟没有一户点蜡烛的,黑沉沉的就像一座大墓。四周是窒息般的静,连同风声都像从地底刮上来的,没有一丝声音。
忽然,远远好像有人在唱歌。有人就好办了,两人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水草。声音渐渐近了,原来哼的是《说唱脸谱》的调,歌词听不明白。转过街角,电筒一照,却是个带着副破眼镜的疯疯癫癫的中年男人。陈昭拿手电一照男人的脚下,还好,有影子。她见刘大生抖成了一团,她只好自己上前问,说不定能问出路来。
“请问,我们怎么才能走出这村子?”疯男人把手一招:“想出去?跟着它走就行了。”夜色里忽然出现一只长着森森白牙的乌鸦,向东面飞去。说也奇怪,乌鸦一飞前方就出现了一条道路。刘大生拉住陈昭的手就要走,那个疯子在身后嘻嘻直笑:“等等,拿着我给你们的礼物,别掉了。”陈昭手里一重,发现多了个包袱,也不敢丢掉,夹在腋下。
两人很快跑出村口,刘大生说疯男人很可疑,让陈昭扔掉包袱,陈昭想着人家指了路啊,里面不会有坏东西,便把包袱解开了。这一解两人同时惊叫起来,里面竟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小白兔。小白兔四肢乱摇,忽然一张嘴,吐出一条长长的蛇信来!
陈昭手一抖把包袱掉在地上,就在这刹那间,满世界大亮,终于来电了!
所有的恐惧都被光明驱散了,两人看看四周,哪里有什么小白兔?而他们的汽车,就停在不远处,几个顽童正上下打量。前面,正是食为天小吃店,那个老婆婆在灯光下忙忙碌碌,嘴里还嘟囔着:“老停电,以后生意还怎么做?”一眼看见陈昭和刘大生像傻子似的站在那里,便招呼说:“你们还没走?这种穷地方不合适你们这些有钱人住。”
灯光之下,两人胆子不觉大了,陈昭便走过去问:“你们村怎会建在城市中央?”老婆婆苦笑一声:“我们这里早就规划盖化工厂了,可我们害怕污染环境,影响健康,一直顶着不让动工,这一顶就好几年。”“为什么您不供应热菜?”“今天是寒食节啊,照规矩不动烟火。”“我们打碎了您的茶壶,为什么您说我们赔不起?”“因为这把壶是过世的老头子买的,不值几个钱,就是给我留个念想,你们就是赔,也买不到一样的了。”“可是后来,您怎么不让我们走了?”老婆婆笑了:“我那点菜就值二十块,得找给你们零钱啊。”
就怎么简单?两人不由啼笑皆非。刘大生说出了他的疑惑:“可刚才停电,村里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了?还有那把缺口茶壶,怎会又完好如初?”他把刚才发生的事一说,老婆婆直纳闷:“你们说胡话啊,我一直在这里忙活,你看,这是我点过的蜡,至于茶壶,碎片我还没打扫呢。”
陈昭看一眼刘大生,都看出了对方的惊慌。这时就听老婆婆说:“那个疯子倒实有其人,你们看,就在远处墙角坐着呢。说起来这人还是个文化人呢,去年化工厂来这里考察,他就和人家吵起来,说废水废气会让人和动物的后代畸形,不想竟遭了化工厂老板一顿打,后来就疯了。”陈昭一听心生恻隐,便想买点吃的给疯子,不料老婆婆不让,说疯子很是奇怪,谁也没见他吃过东西,但就是饿不死,还整天在村子里唱改了词的《说唱脸谱》,“长舌头的白兔,有白牙的乌鸦,都是因为废水血花花!”
两人上了车回市里,很快上了公路。这时陈昭向陈大生说她的见解:“据说一个人的意念太过强烈,便会造出一个幻相。我看咱们停电以后,就是进了疯男人造的幻相里了。所以咱们见到了那些奇怪的东西。”刘大生点着头,却没有说话。陈昭继续说:“但为什么恰好是你我俩人进了幻相?听说你的化工厂为了销售快,也建在市里,会不会就是你打伤了那个疯子?”
刘大生知道瞒不过,只好嘿嘿笑着说:“在商言商嘛,当然是赚钱第一。”这时陈昭看一眼车前,忽然惊叫一声:“疯男人就在前面路上!”刘大生还以为她吓唬自己,一个疯子会快过自己的车?没想到一声巨响,真把那个疯子撞出老远。
下了车,刘大生过去察看,只见疯子脑浆都出来了,但眼睛还睁得老大。他和疯子的眼光一对,竟不由自主地拿起手机打起来,要下属撤销化工厂的立项,再策划个乡村一日游,要尽量保持村庄的原貌。电话打完,他也清醒了,不由妈呀一声大叫,拉着陈昭上车就跑。
汽车扬起的烟尘里,只见那个疯子的眼睛缓缓闭上,竟是露出一丝笑意!
一千零一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