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虽然很多评论员在解说体育比赛的时候,好像非常理智地分析球队的战术、运动员的心态,但是真正的比赛场上,绝大多数的人往往是没有考虑那么多的,他们大都是脑袋一热,瞎打一气,如果说是稍微有点考虑的,那么他们考虑的也是这样一个场景——乱拳打死老师傅。我这样说没有不敬的意思,主要是因为我发现体校的礼堂实在太小了,尤其是和他们的操场相比。
“洪信的不幸离世,是我们学校的损失,下面请他生前的朋友,萨正恒先生来谈一下他和洪信的交往和友谊!”瞿雪在台上说。
下面的人群一阵小声叽叽喳喳:
“什么萨是谁啊?没听说啊!”
“哪个队啊?不是咱们学院的啊!”
“也是跟药王一起整药的吧!”
……
“啊,说明一下啊!萨正恒就是约翰逊,他新取的中文名字!”瞿雪拿过话筒解释道。
“这老黑还真有情调啊!还整了个中文名!”
“我说什么萨什么呢!把我都整蒙了!”
“老黑还没走啊,明天找他吃饭啊!”
下面的说话声逐渐平息下来,人们翘首以待,都等着约翰逊上台讲话。
足足等了5分钟,还不见有人上台,瞿雪在台边等不及了,我赶紧跑到瞿雪跟前。
“不是说了嘛,约翰逊今天去排球协会参加那个交流会去了,得晚点过来!”
瞿雪脸上挂不住了,埋怨我说:
“你干嘛不早说啊!”
然后赶紧走到主席台上,拉过话筒说:
“下面播放一下我们对洪信生前好友的采访!”
然后捂住麦克风,朝我小声喊道:
“播那个采访视频!”
大屏幕逐渐被投影仪点亮:一个慌乱的鼠标形的手在一个个文件上点着,终于选择了一个名字为“视频1”的文件,慢慢地打开了。
画面里出现了我和瞿雪坐在一侧,另外一个穿着运动短裤的人坐在另外一侧。
“这不是老姜吗?”下面有人小声说。
画面里姜教练翘着二郎腿,非常随便地说:
“我和药王也不熟,就是一起工作过,交情谈不上!小雪你也知道,咱们学院里面,要说谁跟药王关系好,那不就是骂人吗!”
下面顿时一片哗然,本来刚才这个气氛就不太像开追悼会,大家七嘴八舌地说风凉话,好不容易大家肃静下来了,又闹了这么一出:视频上放的这个明显是被掐掉的一段,放错了。
“你怎么弄的啊!”瞿雪埋怨我,然后走下台来,跟我一起在电脑上找着采访的视频。下面又是闹哄哄一片,有说笑的,有提前离场的。
“别找了!你办事怎么这么不靠谱啊!”瞿雪埋怨我。
“这也不能怪我啊!你赶紧上去!”我推瞿雪上台。
瞿雪又走上台,有点无奈地说:
“下面就请和洪信有交往的同事,来讲讲和洪信的交往!”
下面又是一阵埋怨声,好像还有人说“赶紧散了拉倒”这种话,根本就没人理瞿雪的话茬。
“下面请杨超成来讲一下!”瞿雪在上面点了老杨的名字,明显是有点急不择人了。
“好!”下面居然还有人鼓掌,我真是哭笑不得——追悼会这种场合还有人喊好和鼓掌。
“新冠军上台讲两句啊!”
“药王都遭天谴了!老杨讲两句!”
“老杨好样的!”
下面又是乱七八糟的一阵喊,说什么的都有。
老杨好像也挺无奈,本来装作没事的人,在下面面无表情地坐着,可是无奈坐在他旁边的人又推他上台、又是起哄的,老杨没办法,只好站了起来,信步走上了台,朝四周看了下。
下面的人看老杨上台了掌声更热烈了,还有喊好的,还有后排几个人居然都站起来了,还有人踩在椅子上,气氛非常热烈。
老杨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掌声停一下。
“我其实和洪信交情也不深,他没了,我表示难过!”
老杨话音还没落,自己就走下了台。显然老杨一个字也不想多说,看来洪信的人缘实在太差了——死了还有人叫他“药王”——估计是因为比赛总作弊,服用禁药。
老杨的话倒是不太过分,他没提洪信——也就是药王服禁药的往事,还算是给他留面子,只是说了句难过。
台上又冷场了,瞿雪正在下面忙活着找那个视频呢,没想到老杨只说了一句话就下来了,赶紧又走上台,扯过话筒说:
“下面,下面请……”
瞿雪一边说一边扫视着下面的人。
“下面请马红林来谈一下!”
马红林就坐在老杨旁边,瞿雪是不知道叫谁好了,只好随口叫了马红林。
下面的人又安静下来了,看来马红林毕竟是新人,没有老杨人缘那么好,大家都等着马红林上台。
马红林还是我们采访时的那副羞于见人的尴尬样,越是大家都朝他看,他就越害羞。还是老杨把他拉了起来,他才扭扭捏捏地走上了台。
下面的人逐渐地静了下来,其实也不是安静,主要是因为对洪信的那个不满意的情绪,已经在刚才的那阵喊好和鼓掌中发泄出去了。
瞿雪一看要冷场,赶紧拿过另外一个话筒,说:
“小马别紧张,你要是没啥说的,就说说你和洪信参加这马拉松的事,别紧张!”
马红林头稍微地抬了下,露出了一点视线,偷眼看了下台下面。
“我那天跑的不好……”
下面的人一阵嬉笑,看到了马红林这么拘谨而手足无措,就像是看上面有人演喜剧小品。
瞿雪都被这些人弄得哭笑不得了,连声对我抱怨幸好没叫洪信的家人来参加这个会议,否则人家看见了还不得闹翻天啊,人都死了还不让他消停。
上面马红林又是冷场了,瞿雪赶紧拉过话筒,说:
“小马,你说说那天你长跑的策略。”
“都是杨指导教我的。”
这马红林是问一句答一句啊,瞿雪都要气死了,脸上一副糟糕透顶的表情。
“那你后半程的策略是什么?”瞿雪也是没话找话了。
“跟着跑。”
这回答越来越简略了,把瞿雪都弄无语了。瞿雪一不说话,这下彻底冷场了。
我拉过话筒,说:
“小马,那天洪信一开始跑得非常好,那么有节奏,你跟不上了!说说这是为啥!”
“没有!”
“你在过第一个监控点的时候,你已经被洪信落下了非常远的距离,在第一个阶段你就已经失败了!”
“没!”马红林脸憋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嘴上却不是很利索。
下面的人又是一片哗然,他们没想到话题怎么引入到这件事上了,又有人小声议论起来了。
“在第二个监控点的时候,你的体力已经不支了,这种不支是因为长期服药而导致的身体剧烈运动后的虚弱。”
“你!”马红林手臂都气得抖动起来。
“在第三个监控点的时候,你已经打算放弃了,但是碍于情面,你不好立即退赛,你只好逐渐减速!”
“没!”马红林被我逼问得更没话了,只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辩解。
下面的人议论纷纷,七嘴八舌。
“他说的有道理!”
“小马当时有点减速!”
“洪信也减速了!”
“你作弊,作得很丢人!”我对台上的马红林说。
“不!不是!不是!”
“是他该死!”
“砸死他!”马红林气得忍无可忍,瞪圆了眼睛,口型没有变化,好像是用声带搅合着吼出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