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景区派出所的小办公室里面挤满了人，只有几把椅子，几个重要的人物坐着，其余的站着。小严是地主，他坐主位，还有两个市里过来的警察，坐在他旁边，还有几个村里上了岁数的德高望重的老人也坐在旁边。我属于破案有功人员，也捞着了个座位，其余的人站着，还有不少人在屋子外面围着。
沈晴玉也没害羞，直接就把她和画家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我就是喜欢他有才华，他来景区采风的时候，就是坐的我的车。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感觉他有魅力，后来他经常到我这儿来找我，和我聊天，我们就好上了。我们的关系发展很快，后来他说要给我画像，就像泰坦尼克号里面的那种。”
说到这儿，早就有几个外面围观的小子又是咳嗽，又是吹口哨的。里面坐着的几个老人大概是不知道泰坦尼克号里面画像是什么意思，看着外面的人各种反应，还在面面相觑。
沈晴玉接着说：
“那天我们都准备好了，就在他住的蒋姐的农家乐的那个房间里，我们把窗帘都拉上了，灯光也调了，我刚把衣服脱掉，外面就有人敲门，我当时害怕别人看见，就躲了起来，他出去开门，没说几句话，他就和那个人出去了。可是他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我因为害怕风言风语，说我不正经，我就没敢报案。后来找了个机会趁人不注意，就溜了出去。”
“那你看清楚他跟谁走了吗？”小严问道。
“我当时没穿衣服，也没敢去看，我只是从门缝里面看见了一眼，那个人后背上有纹身！我后来就一直暗中观察村里人谁有纹身，直到昨天划拳，我故意说输了脱衣服，你们也都看见了！韩三脱了衣服露出纹身，就是他！”
这句话一说出来，大家叽叽喳喳地议论了起来。村里人不多，这百十来号人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昨天大家都看见韩三身上的纹身了，这回跑不了了！应该确定就是他！
这时有个坐着的老头，咳嗽了一声，示意大家静一静，然后说：
“冤鬼报仇这种事我以前也听说过，冤有头债有主，韩三自己作孽，这回冤鬼找他抱怨，也算是罪有应得。”
老头这几句话说出来，众人一片赞同声：
“对！现世现报，何待来生啊！”
“我早就看韩三这小子心里有鬼！没想到他居然杀了人！”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看韩三昨天晚上吓得那个样子，心里有鬼！”
“都是报应啊！”
老头又道：
“咱们村历来民风就淳朴，从来没有过伤风败俗的事，真是那个‘女有贞洁,男有才良’，丫头，这个事说实在的，你也是有伤风化，听大爷一句话，你压根也不是我们村儿的人，从明儿个起，搬出去，好不好？”
老头这几句话一出，倒有点家族主事人的意思。不过我怎么感觉这几句话这么别扭呢——这老头要是再穿个长袍马褂，梳个长辫子，估计塞到棺材里比棺材瓤子还老。
下面人又是议论纷纷，没等大家说几句话，沈晴玉大声说：
“画家出事后，我就是为了要给他报仇，找出真凶，现在大仇已经报了，我明天就走，你们不喜欢我，我自己滚！”
说罢，沈晴玉起身出了门，众人都看着她远去的身影，说什么的都有。
这个事就算是有了个结果，也到了午饭的时间，众人也都是逐渐散去，屋子里就剩下小严和我，还有胖警察的大哥。韩家老大是昨天晚上连夜赶回来的，昨天韩家老爷子晕过去之后，送到医院抢救，没救过来，今天早晨的消息，已经过世了。韩家老大一脸哭丧的样子，哀求着说：
“小严啊，老哥我求求你了，你帮我们家老三说说情吧，这孩子打小就不学好，大了以后也是吃喝嫖赌，这我都知道，但是你说他杀人，他哪有这个胆儿啊！”
小严一脸无奈地说：
“我也没办法啊，现在又有证人证明是韩哥最后把死者找出去的，刚才咱们不都听见了吗？再说现在韩哥疯疯癫癫的，问他啥他也说不明白，你让我咋帮？”
韩家老大都要哭出来了，又拉着我的手，说：
“苏记者啊！你是大城市的人，昨天在医院我就听他们夸过你，你见过大世面，有本事，你帮我说说话啊！老哥我给你们俩跪下了！”
说着韩家老大就要下跪，我和小严连忙把他搀扶起来，好言安慰了几句，又说老头的丧事还等着他操办呢，让他先回去，就把他送了出去。
送走了他们，就剩下我跟小严在屋，我自己倒了杯水，说：
“案子也破了，我这三天假期，明天也到头了，今天晚上我就坐车回市里吧。”
小严好像走神了，听我说话，才转过头来，说：
“不多住几天啊，这个事多有意思啊。”
“回去上班啊，哪有这么多空闲时间啊，哎，对了，一会儿我得买回程票，哪有卖票的？”
“隔壁啊，沈美女那！”
小严说这个话的时候，不知咋地，倒有点叹息的那个口吻。
我开玩笑地说：
“沈美女走了，你伤心了吧！”
没想到小严倒是脸红了起来，扭扭捏捏地，半天才说：
“你能不能帮我跟她说下，我想去送送她！”
我看出来他对沈晴玉有点意思了，我就笑嘻嘻地说：
“你不怕她伤风败俗啊！”
一听这句，小严可来劲儿了，他说：
“这些老头净是扯淡，什么伤风败俗啊，还‘女有贞洁,男有才良’，男有才良的话，韩三出去**他们怎么不管呢？韩三在这儿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他们怎么连个屁都不放一个呢！”
我一看小严这个样儿，还真有点我年轻时的劲儿，我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行，我帮你跟她说，不过后面的事，就得靠你自己了啊！”
我转身出了门，到了隔壁的景区办公室。只见屋子里沈晴玉在收拾东西，一件一件的，看来是要搬走的样子。
“喂，美女，卖票不？”我开玩笑地问道。
她抬头一看是我，就停下手里的事儿，给我搬了把椅子，让我坐下，有点伤感地说：
“今天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了，晚上我开车回市里，你正好跟我一起走吧，捎带拉着你，不用买票了。”
我看着她的这个屋子，感慨地说：
“你在这工作好几年了吧。”
“五、六年了，唉，走了，没想到就这么走了。”
她也有点感慨。
“隔壁小严人怎么样？”
“哦？什么怎么样？”
沈晴玉冷不丁一下还没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对你有意思呗！”
我就直接挑明了说。
“呵呵，这孩子啊！我比他大八岁呢！”
沈晴玉倒是没害羞，大大方方地就说了。
我正想说年龄不是问题，可是不知怎地，我突然有一丝伤感，也许是因为这两天都绷紧精神，现在突然一下松弛下来的原因吧。我忽然感觉这个世界上做个好人太难，两个相爱的人能走到一起太难，一个事情最后和和美美的大团圆太难，一伙人能好聚好散也太难了。
我又忽然感觉到有些事情还是保持个暧昧好，非要挑明了，未必有什么好结果。
我长叹了口气，转身就准备离开，我正出门，几个老太太迎面就进来了，嘴里说着也许是当地的方言，七嘴八舌的，我和她们打了个招呼，就想走。
没想到她们拉住我，非要和我聊聊。我第一是不懂她们说的话，她们口音实在难懂，再加上我心里也挺烦乱的，没心情聊。可是她们连拉带拽，就是不让我走，又拉着沈晴玉，不让她收拾东西。
这群老太太的话，我是没一句听完整的，不过大概的意思我是听明白了，就是说沈晴玉伤风败俗不对，她们这儿多么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我们多么对不起她们的光荣传统。我在一旁不禁感到好笑，我估计她们是现在才反应过来《泰坦尼克号》里面的人体素描到底是个啥东西了吧，没准是刚才回家恶补了一通美国经典大片！我也没弄懂为啥思想教育沈晴玉，要拉上我陪着批斗，我又没画裸体画。再说我们不是要滚蛋了吗？滚蛋都不行，还得追着教育！我倒是懒得和她们争论了，她们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也许不对，唉，也许对吧。俗话说“路不平有人铲”，但是铲路的人未必就一定是我。连着两宿没睡好，我也没那么多侠义之心了。我抬头看了看沈晴玉屋子里的挂钟，还有4个小时到5点半，也就是说我和这儿以及这儿的这些老太太们只剩下4个小时的关系，我何必要闹得他们鸡犬不宁、一辈子都不安生呢？
老太太们看着我不是很认真的样子，赶紧加快了语速，并且丰富了说话的内容，这样我就更听不懂了——虽然我也没想听，蹦进我耳朵里的字眼好半天才听见一句“没素质”。我估计她们是想骂我们的，但是因为感觉我们人模狗样的，看着好像是知识分子，她们要是破口大骂，就丢了她们的身份，但是她们又不得不骂，所以她们就用比较有素质的这句“没素质”来骂我们。我实在疑心她们是不是把我当成画家了，我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些油盐不进的老太太，实在是无语啊！
沈晴玉是心里有事的人，起初被她们说，还在那硬撑着，假装没事人，不过逐渐听着听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有个老太太还不停地拉我的衣袖，让我注意听她的话，然后好像又举出蒋姐和史成夫妻恩爱的例子来教育我们。我抬头看了看挂钟，好家伙，已经下午3点钟了，我是真能忍啊！
我听着她们嗡嗡的一分钟好几千字的语速，又看了看时间，我实在忍不住了，站了起来，大声说：
“我他妈本来不想管，今天你们把我逼急了，我就把这个王八盖子掀开！让你们村里这些臭鱼烂虾一个个都现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