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本来打算跟老秦了解下情况之后，再去那个出事的小公司，没想到老秦这小子一上午迷迷糊糊的，我一问他话，他就装神志不清，我一撤回来，他就各种姿势打瞌睡，我心说要是把他倒挂起来，估计他就成蝙蝠了。
我坐上公交，一边看那个报纸上的报道，一边结合昨天我们对这个事的闲聊，把这个事想了一下。其实也不复杂：就是一个软件公司的一个年轻员工，名字叫田雨，工作有三年多了，最近工作可能是有点忙，加班稍微多了一点，据说他这次是连续工作了72小时，之后就吃了很多安眠药，自杀了，估计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了吧。这类事件最近发生不少，新闻媒体报道的力度也逐渐在加大，我倒是对这类事件没太关注，只是觉得因为经济发展了，社会进步了，对个体的关注更多了而已。
下了车，到了这个恒源大厦之后，我根据他们给的地址，直奔13楼。我坐电梯上来，原本以为出了电梯门就是，没想到走错门了，原来这一层楼里面有好多家公司，这个小公司只是其中的一个。
一个自称是徐总的人接待了我，还挺热情，我们俩在他办公室里面坐下之后，徐总满脸堆笑，掏出了他的名片，双手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腾翔飞达特普越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
“徐总，你好。”我赶紧打了声招呼。
徐总这边看了我的名片，也叫了我声苏记者。
我喝了口他端上来的茶，说：
“徐总，这次我来主要是想了解下你们公司田雨的情况，然后回去可能会写篇报道啊。”
徐总掏出来一盒烟，让了我一下，我连忙说不会，徐总自己点上了烟，抽了一口，说：
“其实你们报社来宣传，我们是支持的，我也很欢迎你们来。”
徐总顿了一下，然后把身体从椅子里面坐直，脸上换了一副很认真的表情对我说：
“但是，现在这个社会就是存在这个问题，苏记者你比我年轻了啦，当然不是说你了，就是现在社会中透着一种浮躁，尤其是年轻人，非常浮躁，做事沉不下来，总是浮在表面。”
他这几句话把我弄糊涂了，我不知道浮在表面和田雨自杀有什么关系，没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我就嗯啊地答应着。
“有些年轻人呀，当然不是你啦，太浮躁，社会上一说这个工作好，都呼啦一下奔这个公司来了，社会上一说那个工作好，又都改做那个去了，就没个长性。也不肯吃苦，又不肯沉下去。当然了，这个也说明我们这一代人对你们这一代人的教育还是不够的，你看我当年刚工作的时候，一个月1000块，我还是很认真地干了很多年啊。现在的年轻人啊，就不行啦，要待遇，要休假，还要高薪，三天两头吵就要换公司，真是不行啊，唉，当然啦，也不能完全怪年轻人，现在整个社会都这样。”
徐总抽了口烟，吐出了个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的烟圈。我这边正要说话，徐总又说：
“年轻人心理承受能力差，没有担当，这个也是现代社会中的一个问题，舆论宣传导向有时候也不对，啊，当然了，我不是指你们，呵呵，其实媒体应该更关注下年轻人的，尤其是刚走向社会的年轻人，要多接受锻炼，这种锻炼是很有必要的，得能吃苦，肯吃苦，还得主动吃苦，这样才能有发展嘛。都想拿高工资，都不肯多干活，那怎么能行呢？”
听着听着我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磨磨唧唧一大堆的话，想说的无非是两条：第一，田雨自杀了，是因为他自己内心脆弱，公司没有责任，公司给他的压力也不大，他死了是他自己的问题。第二，最好报道也别从过劳死这种角度去报道，最好说年轻人现在都浮躁，被老板克扣点工资，吃点亏什么的都是应该的，对于年轻人是好事。
我心里逐渐不爽起来：田雨都死了，不管真浮躁也好，假浮躁也好，起码是人死在你这了，人死为大，人家毕竟是为你干活，最后死了的，你一点伤心、安慰的意思都没有，上来还云山雾罩地跟我谈大道理，想方设法推卸责任，这是什么老板啊！再者说了，就算是社会浮躁、年轻人不稳当，一时想不开自杀了，起码你也有责任啊，你当老板的不也是弯门盗洞地想着办法捞钱吗？不是你们敲骨吸髓地去压迫他们，他们干嘛要自杀啊！田雨给这样的老板干活累死了，还是我那句话，什么他妈的苍天有眼，简直是**！
我最讨厌那些自己素质不高，还非要给别人讲大道理教育别人的人，我直接就打断了徐总的话，我说：
“徐总你说的太对了！有些人就是心理不成熟，就应该死！他不死谁死啊，对不对！”
徐总长篇大论被我打断之后，都没缓过神来，还沉浸在他那个大道理中呢，我这几句话，就像是非常干脆的几句泼妇骂街，直接就蹦出来了，只不过他还没反应过来我是在骂谁。
我接着说：
“徐总你说的对，干工作就得一心一意干，别整天总想着钱什么的，不给钱就不干事了啊？你看看我，我现在工作就不为了钱。”
我用手比划着，指着我自己，说：
“徐总你十几年前工资1000块，我现在工资也是1000块，但是我很敬业啊，我干得很好啊，我很快乐啊，我很享受我的工作啊。”
徐总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谁让我不爽，这种人，我弄死他，所以我很快乐啊，我很享受啊，我一会儿回去就写篇稿子登出去。”
我估计这个徐总是在自己的小公司里面作威作福惯了，下面的人都顺着他说，突然遇到一个我这样的，还真是被我给吓住了，他愣了一会儿，说：
“苏记者你说的对，所以我就希望我们这篇报道能多报道一些积极向上的事情，比如我们公司团结友爱啊，对家庭困难的员工的帮助啊。”
他这句话一出来，我心里更加不爽，我心想你刚才不是一直跟我讲大道理吗？现在怎么不讲了，你要是一直讲下去，我还真承认你是条汉子，咱们就一直杠到底，看看到底谁厉害。我这么一发狠，说了几句之后，你怎么就怕了呢？刚才不是还说要我们报道什么年轻人心理素质差吗？现在怎么又说报道正面的了？归根结底还是个色厉内荏的孬种。
我马上换了一副小商小贩菜市场砍价的那种很**的口吻说：
“徐总，我看您呢，好像也不太了解我们做报纸的，您以为我们做记者的想登什么就登什么，想报什么就报什么呢啊。其实不是这么回事，这里面说道儿多着呢！”
看着徐总伸着脖子听的样子，我估计是我这几句话让他耳目一新了，我说：
“我们这个不是天天刊登明星走光照片的那种八卦新闻的街头小报。我们报的都是大事，关乎国计民生啊，我们的报道代表了全社会大多数人的呼声。当然啦，我们报道的内容，都是上面决定的，就是主编也没这个权力。您是不知道，在报社，其实主编什么都决定不了，今天报什么明天报什么，这都是上面安排好的（见附注1），我们只管干活。今天我来采访也是上面安排好的，您有什么想法呀，意见啊，别保留！尽管提嘛，我把我们主编的电话还有我们上面主管的电话都给您，这几个老小子成天特别闲，欢迎您多骚扰骚扰他们。您这篇稿子怎么写是我的事，但是发不发，什么时候发，发的时候审核人员怎么修改，那我就管不了了。所以呢，徐总您还是放心，大报的笔下有谱，该报的谁也跑不了，不该报的一个字也出不来，您呢，就只管配合我们就行了，您心态也别太急，别太浮躁。”
我站起来，直接往外走，徐总那边正要说话，我直接打断他说：
“徐总您别送了，我出去和您的员工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