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但面对巫曦吼不出来,还霜打过了的茄子似的蔫了,扎着头,支吾地跟她道了一声“对不起”。
巫曦带着哭腔说:“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重新在座位上坐下。
刹时,议论声四起,嗡嗡的声音就像从门口飞进来一群苍蝇:
“没当上班长急了,就变得像疯狗一样乱咬。”
“赶紧去打疫苗吧,万一你也被咬了呢。”
“班花真是好脾气,换成是我——”
“换成你怎么样?”
“我啪——左边一下,我又啪——右边一下,我再呸——唾他一脸臭狗屎。”
……
我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却是竭力克制着内心的冲动,不去理会他们的各种议论。
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置若罔闻。不过,我还是禁不住恨恨地想,如果对他们施一个投掷咒,让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咚咚咚摔到讲台的黑板上,然后又扑腾扑腾掉在讲台上,疼得哭爹喊娘……
我不指望王正作为班长,在这个时候能够站起来,说一句类似“现在是上课时间,请大家保持安静”的话。这个和他们的同伙一样,随时都在想着置我于死地的家伙,没准正在暗自祈祷,让那些针对我的议论来得更猛烈些,让他们用唾沫星子把我淹死呢。
我趴在桌子上,抬眼看着巫曦的背影。她正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一副超然事外的样子。
我转头又看着黄鹂鸟。她对大家的议论也漠不关心,正在跟前排的一个男生小声说话,不时捂着嘴发出一阵窃笑。我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我可以确定与我和巫曦刚才的吵嘴无关。
蓦然想到黄鹂鸟以前说过“她会罩着我”,我进而想如果我们之间没有闹别扭,这时候她一定会站出来替我打抱不平。
她大概会腾地站起来,说:“什么意思你们?欺负外乡人啊?”或者,表现得更加气愤,啪地一拍桌子,说:“胡说什么呢?把你们的鸟嘴都给我闭上。现在,马上!”
但无论她说什么,无论她说话的时候是否表现得怒不可遏,相信教室里会立即变得鸦雀无声。她身上那股泼泼辣辣和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就像花椒树上的那些茁壮的刺,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做到视而不见,见了又不可能不避之唯恐不及。
不就是气头上说了一句让你伤自尊的话嘛,怎么也不至于这样记仇啊。即使记仇,朋友哥们现在有难,也总该帮一把呀。
越想越觉得黄鹂鸟应该站起来替我说句话,我就伸脚在桌子底下踢了一下她的凳子。
黄鹂鸟坐着一动不动,没有察觉,或者察觉到了不想理我。
于是,我用力又踢了一下。
黄鹂鸟肯定能够察觉到,但依然坐着一动不动,显然是不想理我。
我不相信黄鹂鸟从此就不理我了,准备伸手去揪她的衣袖。这时候,巫曦从座位上站起来说话了:
“大家安静一下。虽然是上自习,但我还是希望大家不要交头接耳,以免影响其他同学学习。”
某个男生大声说:“高风亮节的班花学习委员说了,大家安静。”引来一阵哄堂大笑。笑声过后,教室里也终于安静下来。
“怪不得他们那么恨我呢,原来我把班花得罪了。”放学的路上,我调侃了巫曦一句。
巫曦只是冷冷地一笑,没有说话。而她这一笑,其实是有内容的,只是我当时没有多想;即便我想了,也不会得其要领。
第二天上午的大课间,学校停电,没有组织学生做课间操。我正在厕所里蹲坑,一边在手心里写着咒语口诀,我们班三个男生说说笑笑地走进来。
他们的成绩都排在全班后几名,而且喜欢在教室里制造点儿热闹,比如放屁时能小声也要力争大声,比如邻桌被老师点名站起来回答问题,就把他的凳子拿开,属于老师们常说的那种“捣蛋鬼”,老师常批评,班干部包括课代表一贯鄙视。
所以,看见他们,我就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认为他们也应该不会讨厌我。
我笑着说:“嗨,哥们,欢迎光临,请坑上蹲。”
然而,他们瞟了我一眼,就像我是一个陌生人,或者根本不存在,既没有答话,也没有点头示意什么的,只管围成一个圈站着,看着其中的一个从兜里掏出香烟点着,轮番着每人饱饱地抽了一口后,才背对着在我前面一字排开,解开裤子,冲着那个条形的水泥槽小解。
他们一只手提着裤子小解,另一只手相互传递着那支香烟。
“难道我真的成了全班七十一个人的公敌了?”我想,看着他们一律向后弓着腰,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就又笑着说:“哥们,让咱也尝一口呗。咱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然而,他们还是没有理我,小解完了,一人铆足了劲儿抽了一大口香烟,然后抖抖裤子,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走出厕所。
“自己竟然成了这些垃圾眼中的垃圾。”我望着水泥便槽中浸泡着的半截香烟,自嘲地笑了笑。
他们走后过了不到两分钟,我还在为他们不理我而纠结,就听到“嗵”的一声响。
有人在外面朝茅坑里扔砖头。
我本能地朝前一蹦,还是没躲开,茅坑里又黑又臭又凉的黑水溅到了屁股上。
我被惹急了,顾不得用手纸去擦屁股上溅的那些臭水,提上裤子跑出厕所。
我左顾右盼,发现除了三个我不认识的女生刚从女厕所走出来,唯一可疑的就是那三个男生,他们站在一个篮球架下面,仰头看着天空,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恰恰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我弯腰从茅坑的墙上掀下半块砖头提在手里,径直朝他们跑过去。
我没有喝问他们有没有朝茅坑里扔石头,也没有破口大骂,然而我还没跑到他们身边,他们听到我的脚步声后已经不约而同地转身望着我,面露惊恐,却又故作镇静地威胁我说:“你想干嘛?”
“老子要教训教训你们。”
我说着,抡起砖头朝他们中的一个人身上砸去。
那个男生朝篮球架后面一闪,躲开了。另外两个男生跑在旁边冲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活腻了?”
“老子就是活腻了。”
我说着,手里提着砖头,开始追着他们在操场上跑,直到被闻讯赶来的班主任拦下。
那三个男生被责令去班主任的办公室等着,而我被责令回家去换衣服。似乎是担心我还会返回去找那三个男生打架,班主任一直把我送出了学校的大门。
回到家,老妈听我说完事情的经过,不但没有埋怨我,反倒对我一番褒扬。
“我充其量会照他们屁股上来一下,警告他们,让他们知道我不是软柿子。”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是男人,就应该这样。”老妈拍拍我的肩膀说。
下午,我返回学校继续上课。放学后,我和巫曦做伴儿去他们家,没想到她第一句说的也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而去了他们家后,老巫婆竟然也对我说了类似的话:
“受不得丁点儿委屈,屁大点儿事就动拳头的是莽夫;一味地忍让,该出手时还前怕狼后怕虎,就是不想承担责任的胆小鬼。记住了?”
我说:“记住了。”
老巫婆表情严肃地说:“要像记住那些咒语一样记住它。你能办得到?”
我点点头,看着眼前的老巫婆,突然觉得她竟然有着那么一点点儿可爱,尽管依然板着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