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老妈说的,她应该已经从巫曦的奶奶那里知道了我手上这块破石头的秘密。
但是,我的拗劲儿上来了,她不说,我也不问,只管无精打采地跟在她后面走出大门。
让我想不到的是,老妈带着我又来到那条青石板街上,停在了那个破门洞——我和黄鹂鸟跟踪王正走进去的那个破门洞——正对面一个墙上贴着白瓷砖的门洞前。
乌黑的铁大门紧闭。
我几乎没想就肯定了这里住着老妈来到玉城县后认识的一位熟人。老妈之所以在带我去见巫曦家见巫曦的奶奶之前,来拜访这位熟人,是想让这位熟人替我们带路。
巫曦家肯定不住这里。
如果她们家住这里,在我和巫曦放学后做伴儿回家的那几天,我们应该走另一条路线,也就是我和黄鹂鸟跟踪王正走过的那条路线。这样她就可以和我做伴儿直接回到家门口,然后由我一个人走剩下的路回家。
我不知道巫曦家住哪儿,但是巫曦知道我住哪儿,她完全可以选择一条科学回家路线。
在老妈伸手拍响门上的一只乌黑的铁环之前,我转过身准备等在门口。既然老妈要带我去见的是巫曦的奶奶,而不是她来玉城县后认识的熟人,我就没有必要随她走进那两扇大门。
除非老妈的那位熟人诚心诚意地邀请我。但保不准老妈的那位熟人开门后会说:“进来等一下吧,我换件衣服。”
我转过身,希望借打量街上来往的行人打发无聊的时间,一抬头,却发现那个破门洞就在对面,而院内的景象完全变了样。
我发誓,我绝对不是自己吓唬自己,张冠李戴,把另外一个破门洞看成了那个破门洞,我和黄鹂鸟跟踪王正走进去的那个破门洞。
如果当时我走进去不是为了寻找王正的踪影,而是为了解决内急,或者在草丛中捉一只蛐蛐,转过身忘了并非没有可能。但是,王正走进去了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特别是发生了映壁墙坍塌事件,早让它深印进了我的脑海,每一块石头,每一片翘起的泥皮。
然而,我又禁不住陷入怀疑的泥沼:
因为蒸发和泥土渗水,门洞内只剩下了积水的痕迹,这不足为奇。
可是院内坍塌的映壁墙不见了,茂盛的野草也不见了,而且还俨然一个多年前就已经修整出来的院落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理喻。有谁?又怎么能够在几个小时之内做到这一切?
“幻觉?”我想,“那么究竟哪一次看到的才是真实的,或者幻觉?”
我接着又想:“房屋坍塌后光秃秃地矗立着的几面墙壁,是不是也变成了可以住人的房子的模样?”
我决定过去看看,那怕接下来还会被老妈赏两记耳光。这时候,就听老妈拍着乌黑的铁门上一只乌黑的铁环,唤道:“巫奶奶。巫奶奶,请开门。”
我收住就要迈出去的那只脚,回头看着老妈,心想:“难道巫曦家真的住这里?如果她真的住这里,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呢……”
老妈松开那只乌黑的铁环,继续唤道:“巫奶奶,我是江正怡。请问您在家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内传出来,越来越近,在门后停下,接着响起一个像极了巫曦的声音:“是江阿姨吧。”
老妈说:“是我。”
老妈朝后退了一步,而我则朝前迈了一大步,站在老妈前面,急切地等着看开门的会不会真的是巫曦。
“咣当咣当”拉门闩的声音响过,一扇铁门刚被打开一条缝,透出来那张熟悉的脸庞,如同白缎子一般的肤色,是那么独一无二。
“这不是幻觉。”我告诉自己。
几乎就在同时,一个声音又在我耳边说:“谁敢保证她不是假巫曦呢?戴着面具,假装巫曦的声音,欺骗你。”
“巫山。”巫曦微微一笑,面颊飞起两片红晕。
“真的是巫曦。”我告诉自己,看着近在咫尺的真实的她,心里五味杂陈。
苦——尽管同学时间不长,相互之间没什么交情,但我一直对她坦诚相待,而她竟然欺骗了我;
甜——我说不上来为什么看到她,会有一种如隔三秋的感觉,会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感,甚至想拉住她的一只手,去一个僻静的地方,倾诉自己内心的苦闷。
但终究苦大于甜,被欺骗被捉弄的愤怒压倒了拉住她的手,向她倾诉的冲动。
生我养我的老妈欺骗我。
口口声声要罩着我的黄鹂鸟,因为我被老妈打了才赌气说的一句话,她不但不能理解我,还一气之下不理我了。
我的同桌王正,孤僻、高傲,不想和我交朋友,还他妈的写那些让人看不懂的蝌蚪文。
我的班主任和校长,他们在乎的也只是我的学习成绩。
眼前的巫曦,我对待何等的真诚,而她竟然连自己家住哪儿都要瞒着我,难道在她眼前我是小偷,会偷走她家里什么珍贵的东西吗?
在玉城县,在这个本不应该属于我的地方,如果被欺骗、被捉弄、被孤立,注定会是我的命运,那么好吧,就请尽情地欺骗我、捉弄我、孤立我吧。即使如此,我也绝不妥协,绝不需要用真诚来伪装的假惺惺。
想到这里,我用手指着巫曦,怒吼道:“骗子!”。
至于唾沫星子是否溅到了她脸上,我倒盼着能溅到她脸上,还后悔早晨刷牙了。溅她一脸带着口臭味的唾沫星子,看着她一副讨厌得要死,恶心的要死的样子,我才高兴呢。
“巫山,你胡说什么呢。”
老妈把我指着巫曦的手拉开,然后满脸堆笑,代我向她道歉:
“对不起,巫曦。巫山他今天心情不好。”
“没事,江阿姨。”巫曦闪到一边,笑吟吟地说,“你们进来吧。奶奶在屋里正等着你们呢。”
老妈拉着我从巫曦身边走过,我回头用另一只手指着巫曦,咬牙切齿地说:“别假惺惺的了,骗子,大骗子。”
“闭嘴!”老妈顿了顿我的胳膊,火气十足地说,“别人为什么要骗你?骗你什么了?你又什么好——”
“人不大,火气倒不小。”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老妈的话。
她站在屋门口,一只手掀着竹帘。
看到她满头的白发,不用问我也能猜到,她是巫曦的奶奶,被黄鹂鸟称作玉罗刹,因为驻颜有术,都老太太了,看起来还像个中年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