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橙鱼洛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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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X城的记忆(上)

有没有一座城,你身在其中,却又撤身而退。它就像是你身体里的一根血脉,你尝过割开它的痛,但它却一直存在你的身体里,也许某天会突然的愈合,死寂的脉搏又会重新开始跳动,而记忆的血液,又会在凝固已久的地方,再次流淌开。

对William来说,X城便是这么一座城。

对于儿时的William来说,孤儿院便是自己的家,孤儿院的院长便是自己的母亲。William听院长说过,自己被抛弃在孤儿院门口的那天,X城正下着一场很大的雨,而正在襁褓中的自己,被一块棉被裹着,就这样被丢弃在了孤儿院大门旁的梧桐树下。雨水被很好的隔离开,那时候还是春季,当孤儿院的院长推开门,看到绿色的梧桐树下,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正在熟睡,那时候她便知道,自己的又一个孩子,出世了。院长给这个婴儿取名为“吴桐”。

在吴桐儿时的记忆里,那一张张熟悉的脸离自己远去,便是一次次的别离。孤儿院的孩子都渴望被领养,只有吴桐,打一出生,就认定院长便是自己的母亲,虽然有好多年轻没有孩子的父母想要领养他,但他就是不肯离开这个跟他最亲的人,因为在吴桐的心里,这个人就是自己的母亲。虽然院长跟他百般解释,希望他可以有一个更好的环境去成长,但每一次看到那湿润泛红的眼眶,都让院长于心不忍将他送出去,毕竟对于院长来说,吴桐早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

院长本来在一家很不错的单位就业,由于她的丈夫很早就去世了,没有留下一男半女,而她人到中年,不想再去改嫁了,所以就辞掉了原先不错的工作,自己出钱办了这一家孤儿院。她原先只希望自己可以帮助到一些被人抛弃的孤儿,但却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可以得到上天的馈赠,尝到当母亲的滋味。

为了专心地培养吴桐,院长将自己辛苦经营的孤儿院转交给了政府,而自己找了另外一份工作,可以照顾到吴桐。

其实当初吴桐不愿意离开,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吴桐在孤儿院的那段时光里,他无法忘记的一个微笑。

如同第一次看见从天而降的雪花,第一次看见天空绽放的绚丽烟火,第一次闻到某种令人难忘的花香,那种可以遍寻身体每一个角落的窒息感,迸发出渴望探知的气息。那时候的吴桐还很小,当意识到自己是个孤儿时,他便忘记了笑,开始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表现的很冷漠,每天就趴在孤儿院的大门,看着大门旁边的梧桐树,这让院长很是头疼。直到有一天梧桐树下多了一个小女孩,她每次来都是蹲在梧桐树下哭,有一天吴桐忍不住开口问她:“你怎么老是哭?”“我的父母老是吵架。”女孩继续哭着。“你比我好,我还没有父母。”吴桐回答,语气中带有一丝嘲讽,眼神中却满是悲伤。女孩抬头有点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孩,立刻将脸上的泪水擦干,说:“我不哭了,你也不要伤心了。”随即冲吴桐露出一个微笑,女孩的一双小脏手将脸蛋,弄得脏兮兮的,像个小花猫似的,吴桐看着女孩滑稽的模样,不禁也笑了起来。他第一次学会了笑,第一次学会了勇敢,他也第一次看到院长为了自己高兴地落泪,第一次感受到了院长对自己的爱。

那次之后,吴桐就很少可以看到女孩来到梧桐树下,不过,那段时间里,他依旧每天都在期待着女孩可以出现。

所以,当吴桐第一次可以和正常的孩子一样帮自己的母亲买东西的时候,他异常兴奋,来到以前居住过的孤儿院的对门,那里有一家杂货店,很古老,也很朴素。他和母亲现在居住的地方到这里需要跑很久才能到,但他却很高兴,狂奔着跑来这里,阳光下,站在杂货店的门口,他看到了自己一直想见到的女孩,她已经开始代替自己的父母卖东西了。他冲女孩微笑,说出自己想要买的东西,女孩看着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没有”,并没有认出他的意思。但他还是微笑着,木讷且有点害羞的点了点头,转身高兴地跑了回去,原来要买的东西楼底下就有,回家之后还被母亲说了一顿。

直到有一天,吴桐又狂奔着去那家杂货店,只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去假装买东西。那时候他已经上高中了,他也慢慢地知道了女孩的姓名,还有女孩所在的学校,以及女孩的一些家庭情况。这么些年的成长,让吴桐从一个瘦弱的小男孩,长成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英俊大男孩。虽然学校里有很多的女生喜欢吴桐,但他心里只有一个女孩,就是那个第一次让他学会笑的女孩,也是那个让他从小跑到大的女孩,同时也是那个喜欢嘲讽他智商的女孩,因为他老是去杂货店买那里没有的东西。

他站在杂货店的门口,却只见到杂货店的大门紧锁着。他听说了,女孩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去学校了,他也听说了,好像是因为她的父母离婚了。他突然意识到女孩有可能走了,而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那一刻,心底的绝望和无助让他瞬间恐慌了起来,他转过身去,眼睛定格在了孤儿院大门旁边的那棵梧桐树下。

梧桐树下,女孩正蹲在树底下伤心的哭泣。吴桐不由得感觉一阵心痛,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个同样在这棵梧桐树下被抛弃的婴儿,只不过那时候的他还没有记忆,还没有学会哭。他突然感觉,比起女孩,自己是那么的幸运。

他走到女孩的身边,在女孩旁边的位置蹲下,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女孩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给她安慰的人,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并且写着满脸的关心。

“你怎么来了?”女孩眼睛通红,看着声音里有一丝沙哑。

吴桐从来没有和女孩的脸贴的这么近,这是他无数次幻想过的画面,在那个画面里,女孩依旧冲自己笑,和儿时的感觉一样,然后他面对女孩说出藏在心中已久的话。而此刻,当他看着女孩红了的眼眶,却忘记了画面里自己的模样,女孩的模样,甚至连那个微笑也变得模糊。

“我要走了,以后你再也不能来买东西了。”女孩看着吴桐,眼神中露出忧伤。

“你要去哪?”吴桐很急切的问道。

“美国。”

其实吴桐也听别人说了,但他一直不太信,现在他信了。女孩的母亲是跟一个有钱人跑了,而他的父亲准备卖掉他的店,带着他的女儿去美国。

“你什么时候走?”吴桐的声音有点颤抖。

“今天。”女孩看着吴桐的脸,似乎想到了自己的这句话会给眼前的这个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但她还是说了出来,眼神中露出一丝的决绝。

灰暗的天空,终于开始下起雨。X城变化莫测的天气,让人捉摸不透。就像此刻的吴桐,也丝毫琢磨不透眼前这个女孩的心思。是女孩教会了自己微笑,但吴桐却已经很久没有在女孩的脸上看到笑容了。他曾经也尝试去问女孩,但得到的却是这样的一个回答。

“现实当中,冷漠远比抛弃可怕。”

一辆出租车在杂货店门口停下,车里人没有下来,而是摇下车窗,冲女孩招手。女孩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抬起头,看着吴桐,“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女孩开口,眼神中闪过一丝期待。

吴桐看着女孩,有点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说:“我希望,你可以微笑。”女孩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孩,像是看到了多年在孤儿院门口遇见的那个男孩,突然破涕为笑,转身走进了雨中。

雨水落在梧桐叶上发出婆娑的声音,如同初次遇见时你伤心哭泣的声音。

梧桐树下,吴桐看着女孩的身影逐渐离自己远去。

“其实,我喜欢你。”吴桐的声音小的只有自己可以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