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是驱鬼师，当然知道我没说谎了，而跟别人说，他们都当我是被吓傻了，以为那些人是被鬼子抓去了。虽然日本兵糟蹋了县里不少东西，但这笔人命账，却的确算不到他们身上。”
洪婆婆笑了一声，叹息、嘲讽和无奈，尽在其中。她稍微舒缓了下情绪，尽量用平复的心情继续讲述那段往事。
“那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也就是几家人聚在一起居住的第三天，战乱加上前面的事情，谁也没把这当成个节日来过，大家在乎是安全问题，能不能活下去是个关键。”
“可尹家似乎根本都不在乎这个，对于之前大家商量的事情没有一件是遵守的，照样自己过自己的，那天轮到他们家派人站岗也没瞧见人。其他几家人实在看不过去了，都觉得站岗的事不能让尹家坐享其成，就约了上门理论。”
“唉，其实现在想来，那会儿所有人都是因为长久的恐惧和懦弱，却无处可以发泄，找到这个由头想发泄一番，除了几个身子有病，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去不了的，差不多都去了。我爹叫我留下来照顾奶奶，所以我就留了下来。”
“可他们去了好长时间，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当时就觉得这事有些不对，不过当时想的是会不会是日本兵找到这儿来了，听说他们会糟蹋黄花大闺女，所以我也不敢贸然出去。”
“到了晚饭的点儿，我见家里人还是没回来，且外面也没听见别的什么动静，终于是忍耐不住，撇下我奶奶自己出去找了。走在村里，周围都是用泥巴简单糊的墙，有的还用树枝搭的棚子，一间一间的连了好大一片，可四周都是静悄悄的，我知道里面没有人，可这种感觉还是让人浑身打哆嗦。”
“我刚才说过，尹家的人并没有跟我们住在一堆儿，所以我只能走到村子北面的接近尽头的地方，他们的家就在山林的旁边。尹家的房子没什么特别的，就一间搭起来的土屋，至于他们到底有家里几口人，是男是女，外人也不是太清楚，就连当家的男人叫什么也不知道，只晓得他们姓尹。”
“我本来以为到了那里一定会见到我爹妈，还有我几个哥哥姐姐，还有其他的人，可到了那里却发现门关着，没有声音，也没看见一个人影。我只当他们是不是到别处说理去了，但一路上过来又没瞧见一个人，所以便去敲门想问个究竟，心想就算几家人闹起来，也不会为难我一个丫头。”
“我敲了几下门，没人答应，再敲时就发现门没关。当时我也没想别的，只想赶紧问清楚我爹妈去哪了，就推开了门。但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桌子上有一盏油灯亮着，说明不久前还有人在里面。”
“我正想要转身出来，可瞥见屋里还有一扇门。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了，如果是里屋的话，差不多挂一个门帘子就行了，犯不着再按这么一个门，而且村里的房子都是逃难临时搭建的，弄间土屋都已经不容易了，咋还会有里间呢？”
“但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咋想的，脑子一糊涂，只想赶紧找人，就过去又敲了敲，发现这扇门也没锁，也推开走了进去。进去之后发现里屋的陈设竟然跟外屋一模一样，而且在相同的位置还有一扇门。”
“我这才意识到有问题，赶忙退了出来，想要赶紧逃到屋外去，可我来到原先进来的大门口一瞧，根本就没有什么屋外，眼前不是村里的道路，而是另一间屋子，就和身后的屋子一样。”
“我当真是被吓傻了，像疯了一样推开门就跑，心想总能走的出去。可推开一扇门，是一间屋子，再推开一扇，还是同样的屋子，反反复复没有止尽，这感觉就好像我从眼前的门出去，又从身后的门进来一样。”
“别看那时候我小，但你也听的出来，这些事我记的如何清楚明白，说明我并不是一个傻傻的村里丫头。等到我弄清楚自己的处境，我反而是冷静下来，我开始琢磨，我爹妈他们是不是也这样走进来，所以找不到出路。”
“最为关键的是，我想到要是继续这样跑下去，我会累死在这里，倒不如不动，所以就在屋里的床上躺了下来。那张床可真冷，而且连一床被子都没有，那种冰冷感觉就像是寒冬腊月掉进冰窟窿里，而且还没有任何衣服穿，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种寒冷，所以现在就连三伏天我也要盖着毯子。”
“说偏了，总之我就这样呆了许久，肚子咕咕直叫，感觉是过了好久，才听见门外有动静，好像是谁的脚步声，我以为是来人了，可我过去一看，还是一模一样的屋子，桌上的油灯烧了半天，也不见少。”
“正在我泄气打算继续躺着的时候，就听见一个人说：‘要不是这娃娃一身红，避了些邪气，恐怕这会儿已经冻死在里面了。他做事一向精细，却没料到这一点，可见这次他这次又多仓促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娃娃运气归运气，要是再让她待片刻，也照样跟其他人一样。’而跟着又灵另一人说：‘不打紧，这丫头命硬，不似那些短命的，只可惜经此一劫，这辈子都得一个人过了，好可怜。’我一听有人，可又不知在哪儿，急的赶忙大叫，这一叫，我又听到最初那人说：‘这娃娃看来是被吓坏了，还是现在就把她救出来，省得一会儿出事。’那人话一落音，我就感觉一阵风刮过，桌上的油灯一下就灭了，而就在我回头瞅灯的那一瞬间，再看门外就已是村里的小路了。”
“我心说这两人莫非是神仙，赶忙跑了出去，可根本没见着人影，我又想神仙本来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而那时天已经黑了，旁边又什么人都没有，我也不敢多呆，赶忙就往家里跑。”
“回去的路并不长，可我却觉得过了好久好久，一路上我听到村子里传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撕心裂肺的，听起来是人声，却又不像是人喊出来的。我是连吓带怕，好不容易跑到了家里，可推门一看，我爹妈他们都不在，而且就连我那卧病不起的奶奶竟然也不见了。”
“就在这时候，我听见不远处一声怪吼，我赶忙缩在墙角不敢出声，可透过墙缝却恰好看见外面有一个两人来高的家伙，浑身血肉模糊，就好像皮被扒了一样，而且有的地方还露这白骨。而它的身下，是……是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都是那些没搬离的村民，我瞧见我爹妈也在其中，还有我奶奶，他们瞪大了双眼，好像在看着我，叫我快跑，可我知道他们已经死了。”
洪婆婆说到这里停了好久，没有任何的表情，和多余的动作，就只是呆在那里。孙泯也没打岔，让老人安静的平复了心情，才又继续后面的叙述。
“而那怪物手中抓着的正是怀孕的刘婶儿，刘婶儿虽然身上没什么伤，可却一动也不动的，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过去。我心里虽然着急，可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缩在那里发抖。”
“就在这时候，我瞧见怪物的脚下和头顶，各冒出一条绳，上下一绕，牢牢的将怪物密密麻麻的捆了个结实，我还没来得及弄清怎么回事，绳索一紧，怪物一下子化作了一团血水。有一摊血正好溅了过来，透过墙缝撒我脸上。那股子味道一下窜到鼻子里，加上惊吓，我就昏了过去。”
“昏过去了？”孙泯有些疑惑，之前那么多事，就连看见父母身亡，洪婆婆都没昏过去，怎么这时候反而昏过去了。
洪婆婆点点头，也不去看孙泯，说：“是啊，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爹妈，还有村里其他人的尸体都没了，地上也没有血，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可整个村子除了我，就彻底的空了。等到我也离开了，整个村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是有人说在山上又见过，只有几间房子，他每推开一间，都能瞧见鬼，我知道那就是我们几家人居住的地方。”
“原来如此。”孙泯沉吟道，难怪人家会说什么宁掘黄泉十座坟，不推槐村一扇门，竟是这样，“那个刘婶儿呢，也死了？”
“哦，刘婶儿倒没死，后来我还遇到过她，那时都改嫁了，不过很奇怪，她根本不记得那晚发生了什么，而是说他男人是被人鬼子抓去了，我也不知她到底是不是真不记得了。”洪婆婆答道，说完这些，她也不再往下说，意味着故事已经结束了。
但在孙泯却不这样认为，他记得下午的时候白离跟他分析整件事时，就连提了好几个问题，而现在看来确实如白离所说的那样。
老人所叙述的事情也是如此，虽然听起来已经结束，可还有很多疑问没有得到答案。譬如，老人手腕上戴着十三横纵索是从何而来？她又为何对驱鬼之事了解的这么多？既然那些恶鬼已除，她又在害怕什么东西回来找自己？
还有一件似乎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个疑问从一开始就盘踞在孙泯的心中。只有稍微有点文化的人都知道，八年抗战的时间是从三八年到四五年，洪婆婆说那年她十二岁，又说是八十多年前的事，可时间这样算来，老人今年应该只有八十多才对啊。可闹日本鬼子的时间距今只过去了七十年左右，这中间相差了十年的时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老人记错了？但老人的故事合丝合缝，小吃店的老板也说洪婆婆九十多了，不像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还想知道……”孙泯点点头，正想要追问。
却见老人伸出手，用很坚决的语调说：“你问我槐村的事，我都告诉你了，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我真的困了，你走吧。”
“可是……”孙泯不甘心，他瞧出来自己的诸番疑问确实有可疑的地方，老人还是隐瞒了什么。
“既然你是个驱鬼师，还说那东西没死，又出现了，你就该知道它到底能带来什么”洪婆婆突然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孙泯，“你应该去铁盆溪，而不是再逼我这个老婆子。”
孙泯深吸一口气，看来不太可能再从洪婆婆这里问出些什么来了，而且听了整件事，反而有些担心白离的处境。他只得是站起身，朝老人道了声谢，将床上的木桌等东西收拾齐当，匆匆的出了门去。
临出门前，洪婆婆又叫住了他，想了又想，最后说了句：“不能让那东西彻底活过来，必须赶在尹家人的前面。”
“什么？”孙泯皱眉问道，但老人已经闭眼入定，再也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