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卫子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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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宁为玉碎

“水......水......”我的嗓子又干又痛,努力想要开口说话却是不能,醒来的时候不住拍打着自己重如千斤的脑袋,才发现人在一辆马车里,那马儿飞快,一路颠簸摇晃,逃命似得往前。

坐起来,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太阳已经出来了,挂在远处的山头,晨曦迷蒙中,一个熟悉的背影落在一片晨光里面格外柔和,我竟然这样看的呆住了。

喃喃的出声,像是在问那个背影,又像是在问自己,“我死了么?”

那熟悉的背影闻声回头,待渐渐看清他的眉眼,竟然是公孙敖,他已经从大月氏回来了么。车轮粼粼滚过的声音伴着马匹的嘶叫,车子在颠簸中前行,山路难走,我一个不稳,乍然的出神让我险些滚下马车,公孙敖忽然勒紧了缰绳,将马车停下,反手过来扶住我,那马受了惊吓,长嘶一声,收住蹄子,慢慢停在了杂草丛生的路边。

我借着他的手,不顾背后伤处传来的痛楚,强撑着坐起来,看着他,“我在哪?”

“你放心,已经出宫很远了。”公孙敖一只手牢牢抓着我的胳膊,深邃的眼神让人安心,看来的确是他救下了我。

哦,原来我还活着。意识到这一点时我有些失措,清楚的看见自己睫毛上的一片氤氲,抬头问他,“那我们现在去哪?”

他眉宇深锁,良久才说了一句,“卫子夫,回宫吧。”

我狠狠摇头,央求地看着他。即便是非回不可,我也不愿意这么快就再踏狼穴,而且此刻的我心里想的是,卫子夫不是已经死在了昨晚的一场血洗了么?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永远不要回到那个地方。

他不自觉的咬紧下唇,盯着手上的马鞭,很久之后才说了一句,“好,我先带你去附近找乡民借宿,你的伤不能再拖。”

我终于点头,公孙敖沉默的看着我,我却不再躲闪,仰头直视他的目光。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胆子,可是我的心却偏偏不愿意叫我低头,只是这样直直的回视他。

他正准备转身扬起马鞭,却忽然转头,仿佛听见什么不寻常的动静,警惕的听了片刻,我不安,问他,“怎么了?”

他回神,神色如常,只说了一句,“我去附近看看可有借宿的地方,你留在这里,不管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出来。”

我察觉不对,担忧的看着他,却还是点了点头。

公孙敖的话我记在心里,乖乖呆在马车里不曾出去,脑中只想着昨夜离宫时的种种,那样峥嵘庞大的皇城渐渐消失在我身后的时候竟然有一丝兴奋,不知为何,可能是坠入了一个自己为自己编织的绮丽梦境,以为只要一死便永远不用再回去。现在虽然是迫不得已的逃命,我却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甚至比在掖庭接到出宫的懿旨时还要激动。转身去掀马车后面的车帘,再也望不见那座金色的牢笼,满眼的只有高大树木上的绿叶,晃动着带来片片阴凉。我望着眼前的景色,竟笑了起来。

日头渐渐高了,我在马车里等的焦急。公孙敖离去许久还不曾回来,以他的性子,就算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必定也会先回来告诉我一声。我心生些许担忧,此行本就不安全,又怕现在横生什么枝节,一心只想着出去找他。林中的鸟雀醒来,吱吱喳喳叫个不停,惹得人心也跟着乱了。

又等了很久,公孙敖还是没有回来,我乍然想起他离开时决绝的神情,忽然的不安,飞身跳下马车,拼命去解套在马身上的绳套,因为太过用力双手已经红肿,我却执意,死命的用力撕扯,驾车的马匹因为我的拉扯感觉不舒服,也在使劲挣脱,却帮我使上了力气,几回折腾之下终于将马车分离,眼看着那马就要纵身疾驰,我狠狠拉住缰绳,试了几次终于翻身上马。

策马飞驰在公孙敖离去的小路上,不断后退的树枝打得我衣服都快要裂开,我紧紧贴在马背上,稳住身体,直到听见一阵刀剑声才猛地停下,翻身下马,马儿被我轻轻安抚着才安静下来,我却惊得不敢出声。

远处,公孙敖孤身一人,正在与一众黑衣刺客交手,那些人虽然不比羽林郎训练有素,却是人数众多,公孙敖昨夜已经受伤,重伤之后又连夜驾车,此时体力早已不支,却还是强撑着击退了几人。我循着打斗声望去,绣衣的高手都已经到齐,夜然面色沉冷,面无表情的立着,只是脸色惨白,像是重伤未愈,她身前是一身赤蓝长袍的司魂,手上的双刀从袖套探出,他后面的两个人,一个是带着黑色狰狞面具的山鬼,另一个是一身白衣手执玉笛的月神,再向他们身后看去,端坐马上的人,竟然是刘彻。

但此时除了公孙敖,其他人并不曾出手,我摸不清刘彻的用意,他曾当面问过我与公孙敖的关系,我不知道简简单单一句“故人而已”是否已经让他心生猜忌。昨夜的事情刘彻应该已经知道,否则我们才刚出皇城,他也不会这么快追到这里,难道......他是连夜赶来的么?绣衣高手平常都是各有任务在身,少有聚齐,今日为何会都出现在这里?正在猜测种种可能,刘彻却吩咐了一句什么,站在他左右的四人一齐出手,冲进了激战正酣的人群。

我这才看清,司魂虽然看上去像个孩子,却是其他三人的头领,赤蓝绣袍,双手上皆是镂空了花纹的铁质袖套,里面的银针隐隐泛着粹过毒液之后的蓝光,一排毒针射出,两把短刀轻松解决掉挡在身前的几个人。夜然的花魉剑虽然短小,却是伶俐多变,杀退了公孙敖身后的几人。山鬼赤手空拳,却远比刀剑来的凶狠。月神甚至并不曾动,玉笛里的暗器带着好听的音律射出,公孙敖的四周已经死一般的寂静。一众刺客皆已倒地不起,来不及挣扎就已经断气。

四人围在公孙敖前后左右,夜然眼神深邃,却是我不能明白的深意,倒是司魂,玩笑似的望着一地的尸体,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

刘彻御马慢慢走近,凛然的气势让人不敢逼视,侧头看着公孙敖,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公孙敖体力消耗太多,艰难的站着,无牙长剑撑住身体,话也说得艰难,寥寥只有三字,“窦太主。”

“胆子倒是挺大。”刘彻朝那些尸体不屑的哼了一声,随后又问道,“朕命你救人,结果如何?”

“末将办事不力,甘愿受罚。”公孙敖思虑半晌,脱口却是假话。他知道我不愿回宫,竟然选择对刘彻撒谎。我忽然后悔了,也许刚才公孙敖问我时我就应该告诉他让他带我回宫,可是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面对刘彻的质疑。不能现身,一旦被刘彻看见我此刻就在这里,公孙敖的话就会不攻自破,到时候再追究就不只是欺君罔上的罪名了。

“你受伤了?”刘彻似有关切,眉头紧锁的望着公孙敖身上的伤处,染红了手臂上的暗色绣袍。

“谢陛下体恤,末将并无大碍,”公孙敖强撑着精神见礼,几句话说的用力,“陛下,末将愿意戴罪立功,亲自找回卫美人。”

“好。这件事便交给你,若有任何意外,自己去永夜地牢领罚。”刘彻思索半晌,还是打消了带回公孙敖的念头,只是此话一出,却让夜然猛地抬头,神色复杂的看着公孙敖,眼底的关切溢于言表。

刘彻收紧缰绳,其余的三人也纷纷上马,却只有夜然,踯躅半晌,只是看着身受重伤的公孙敖,不肯上马离去。

刘彻回头看一眼夜然,心底了然,嘴上仍是问道,“怎么,你还有事?”

夜然忽然抓紧了手上的剑柄,稳住声音,请求道,“陛下,让夜然留下吧。”

刘彻闻言并未回头,只是吩咐道,“不必了,朕还有事要你们去做,回宫。”刘彻紧蹬马身,御马便听命疾驰而去,另外三匹黑马也是长嘶一声紧随其后。夜然静默半晌,收拾好自己的失态,不再去看公孙敖,一声口哨唤来坐骑,也打马扬鞭而去。

一阵尘土飞扬,不消片刻便再看不到马蹄飞驾而去的背影。

我急忙冲出去,身上还是宫衣宫鞋,汉宫奢华,丽服规制多用宽袍大袖,就连普通宫人的衣物也做得华美,这样的装扮走在汉宫砖地上自然并无不妥,拖地的袍摆逶迤摇曳反而还生些姿态,可是此刻我离他很远,山间小路又多石子,实在难走得很,我一把拎起拖地的袍摆,不顾失态,冲将出去扶住快要倒下的公孙敖,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公孙敖摇头表示无碍,淡淡说了一句,“走吧。”我点头,却还是不敢放开他,一路搀着他艰难前行,加上两人身上都有伤,走的更是缓慢。赶到方才我藏身的地方时,那马儿却还在,我暗自庆幸,虽然只顾着担心公孙敖忘记了将马拴起来,却幸好是平常训练有素的御马,否则刚才的打斗声已经将它吓走。

环眼去看四周,这林地荒野,还不知道要走多久的路才能找到栖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