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刘彻为表孝心,为太皇太后重新修葺建章宫的消息传来。
刘彻的话不假,他已经开始行动了。
从宵禁结束晨起开始,大批的奴工便被发往建章宫,拉运木材石料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行驶在永巷,两边都是严加看守的建章营骑。看来,太皇太后虽然准了刘彻重修建章宫,但毕竟事情来得太突然,她还是不够放心,所以另外也派出了这些比奴工数量还要更多的士兵进行严密监视,一一进行往来盘查。这样一来,即便刘彻真的有所动作,她也可以有备无患。
此刻的建章宫更像是个无声的战场。所有的人都在严阵以待,只等着那一声令响,千军万马便会一拥而上,只是为了那一枚小小的兵符,便要弃了身家性命,殊死一战。
只是这一仗,最后的赢家到底会谁,没有人知道。
我安静候在宣室殿外,直到看见一袭白衣盔甲的公孙敖,出声叫住他,“公孙大人。”
这项浩大的工程的督造令正是他。东苑以南,大批的奴工和羽林郎正在等候他的调遣。他环眼四周,向我回礼,眉间又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我望着他一身戎装,眼睛却被他腰间晃动着的无牙所吸引,那柄剑明明未曾出鞘,我却好像清楚的看见了它反射出的寒光。我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也要去建章宫?”
他直起身子,点头道,“是。”
“为什么?”我却故作不知,为的只是确认刘彻话中的真假到底各占几分。
公孙敖迎上我的双眼,直言道,“为了寻找一件东西。”
我勾了唇,问道,“是兵符?”
“对。”他与刘彻的反应如出一辙,只是少了些冷意,总是淡淡的样子。
“所以你们才会在建章宫大兴土木?”虎符就在建章宫,想要顺利的得到它,最好是要做出些声势浩大的动作来掩人耳目。例如,像是修葺建章宫这样足够辉煌而浩大的动作。
“既然是只能在暗中进行的事情,就难免会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公孙敖语气平静,似是早有预料。
我踌躇着,半晌还是说道,“我只是想知道...”
“卫青,可能会有麻烦。”我的话还没说完,公孙敖就已经给了我回答,虽然这个回答是我最不想要听到的。
我问的匆忙,“什么样的麻烦?”脑中一闪而过的,却是刘彻被行刺的那一晚四个出手狠绝的身影,还有那仅剩的一名刺客被四种不同的兵器刺的千疮百孔的尸体。
公孙敖仍是不曾抬头看我,眉眼垂下,“这次派出的,是绣衣的暗杀高手——夜然。她在绣衣杀手团里排名第二。”微蹙的眉宇,冷静的声音,可以听得出来他的担忧。看来刘彻对虎符是志在必得,竟然连公孙敖也是如此的反应,卫青这次当真凶多吉少了么。
我却不解,问道,“区区一个少年,竟然能够惊动绣衣?”即便真如刘彻所言,卫青现下身居要职,成了建章宫里最强之刃的首领,可是能够让刘彻劳驾绣衣,这原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自然是始终让人生疑。
公孙敖这才肯看我,眉眼淡淡,可那眼底的清亮却是一眼便可以看到的,他抬眼问我,“你记忆当中的卫青还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是。”我点头。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还会是如何?细想着诸多可能,忽而又轻轻摇了几下头,我还是不肯相信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如何能够担得起一支军队的首领,固执说道,“掖庭里前后曾见过他两次,虽是清瘦刚毅了不少,可到底是十六岁的年纪,变得了多少?”
公孙敖眉眼未动,缓缓道,“你与他,已有数载春秋不曾长见,变与不变,你又能知道多少?两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的人和事。自然,也包括他。”
我摇头,语气焦急,“可是这些改变却也并不一定就是好的,他还是会和绣衣成为对手,也会和你成为对手!”
他缓缓转身,语气沉静,“没有人可以肯定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我只能说,很可能是这样。”
我绕到他的面前,执意盯着他的双眼,满是探究,说道,“也就是说,卫青会有危险。”
“对。”他亦抬头,除了肯定,再无其他表情。
我恍惚,更是着急,问道,“你没有办法?”
他轻叹,晶亮的瞳仁微动,唇瓣张合,面上仍旧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说道,“卫青能够被太皇太后挑选成为看守兵符的建章营骑统领,那就表示,夜然也会有危险。”
我按捺不住,蹙眉急急说道,“这明明就是一场可以避免的战斗。”只要你不下令,只要夜然取消行动,或许,只要你我想办法通知卫青让他及时避开。不论什么方法,都是有希望的。
公孙敖却在我说出心中想法之前,静静的将我一语否决,摇头道,“这是刘彻的命令,夜然没有逃避的理由。”
我心神俱乱,顾不得其他,“可她的对手是卫青。”
公孙敖抬起一双黑亮的眸子,波光流转,却满是坚定,两道目光牢牢将我锁住,一句话,淡漠却有力,“卫子夫,你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结果。”
半晌,我无力的地抬头,苦笑着问他,“包括,最坏的结果?”
“对。”他依然自若,说完,不顾我的反应便走回了队伍中间。他是不想让我冒险?还是另有办法?还是他真的根本就不愿插手这件事情?我知道,他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卫青陷入险境,可是他此刻匆忙而沉稳的脚步,却让我更加无从揣度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他会帮我么?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