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太液池旁边,两旁的弧形莲池里莲花已经含蕊,碧叶相连,间或能够找到几个打着朵儿的花苞。没想到不经意间,这里已经又是一个春秋了。脑中还是昨天太皇太后与刘彻的一番话,赵绾与王臧这一次可能会有性命之忧,这不是我所能左右,连太皇太后的话也是没用,至于其他人……这件事情怕是没有回转的余地,只能听天由命了。
“昨晚……”清冷的声音响起,刘彻已经出现在我身边,我看他一眼,又立马低下头,他这才接着道,“你睡得很好?”
我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怔怔的立着,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却如常,像是并不关心我会如何回答,径直望向远处的液池。我想起昨晚模糊不清的场景,还有一个并不能够确定的舒服的怀抱,偷偷抬头看他一眼,暗自揣测他话里的意思。
他并没有转头,却又好像是将我的踯躅尽收眼底,问道,“你有话想说?”
我停了半晌,很想要开口问他昨晚的情况,可是细想之下觉得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于是摇头道,“没有。”
刘彻却转头,沉冷的面色看不出波澜,他望着我的眼睛,说道,“朕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我低头,却抬眼,将目光落在他的下颌,回道,“奴才知无不言。”
他却没有再问,只是接着我的话说道,“你还自称奴才。”
我点了头,这下只看得见他脖颈以下的地方,赤金的龙纹裹着细密的阵脚绣在他的领口处。又是一阵熟悉的紧张感。我攥紧了手掌,怕是又要被自己的指甲给抓伤了。我恭敬道,“太皇太后说过,肯为她卖命的人就是奴才。”
“这就是朕想要问你的问题。”刘彻略微动了一下眼瞳看我,问道,“你现在,还在为太皇太后卖命?”
我唱诺,“是。”
他目光如炬,不能逼视,我只能一直乖乖低头听着,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可知道如今为她卖命的又多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是你的故人。”
我抬头,问道,“故人?”
“这个人,也姓卫。”刘彻的眉头竟稍稍皱了起来,可是看他的样子却不自知。
我的声音忽然不受控制,脱口而出,“卫青?”
我能看见他嘴角微扬,轻声问我,道,“他,可算是你的故人?”
我敛紧了眉目,秉声问道,“陛下想说什么?”
“原来你还不知道。”刘彻叹一声,转头看我,眼中了然,又道,“看来老祖宗两面三刀的功夫实在不差。”
不知道什么?我一时心急,忙问道,“卫青出事了?”
刘彻摇头道,“现在还没有,不过以后就很难说了。”
我摇头,无奈直言道,“奴才不明白您的意思。”
“太皇太后的建章宫有着天下军队中的最强之刃——建章营骑,而他,现在就是建章营骑的最高统领。”刘彻不顾我的惶急,声音仍旧古井无波,沉声娓娓的说着。
“奴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虽然同在宫中,可是不知是太皇太后有意为之还是其他原因,卫青的近况如何我总是不能打听的清楚明白,他现在是建章营骑的最高统领?就算再没有不透风的墙,可为什么我还是不知道这个消息?这到底是太皇太后故意瞒我,还是刘彻有意捏造?
刘彻一句话便打消了我所有的疑问,他背着手,说的淡淡,“你与卫青之间不能互通有无,却可以互为掣肘。这,不正是老祖宗所希望看到的么,所以你觉得她会让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暗忖道,如果这个消息是假的,那么刘彻想要我为他做什么?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他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心中思虑百转,却还是不能得知究竟,于是敛了心神,望着刘彻,郑重的重复道,“卫青现在是建章营骑的最高统领?”
“是。”刘彻答得安静。
我迎上他的眼,掩去眼中的探究,道,“那么这对奴才来说,不应该是件好事吗?”
一声轻笑,刘彻嘴角的笑意更深,可是他的眼睛里却仍是一片冰冷,“好事?如果你所谓的好事就是他会成为朕的敌人的话,那这就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成为您的敌人?”我蹙眉,跟刘彻说话,一字一句都要花上太多心力。
刘彻负手而立,收起笑意,只有眸子里的余光落在我的身上,道,“朕在寻找一件东西,你应该清楚。”
我点头,“是虎符。”
“对。”刘彻承认,眉梢眼角都是冷。
虽是四月的天气,我却莫名觉得风有些大,吹得人直发冷。
我还是不懂,却也不想再揣度他话里的意思,径直问道,“这与卫青有关系?”
刘彻迎风而立,赤黑的皇袍猎风作响,“或许没有关系,或许有关系。若是你知道建章营骑的最高统领是个什么样的职位,你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我忽然一惊,“陛下的意思是,虎符现在与卫青有关?”若真是如此,那么卫青的处境就不只是危险而已了。刘彻想要虎符,就必定会暗中派人去寻,而刘彻手下的高手,光是绣衣当中便是数不胜数。绣衣杀手行事狠辣果决,手段残忍,任何与虎符有牵连的人必定都不得善终。
刘彻证实了我的担忧,他掠过我震惊的神情缓缓说着,“建章营骑创立的初衷就是为了保证虎符的绝对安全。而这个组织现在的头领,就是卫青。”
“那陛下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我还是看不透他的目的,既然卫青已经成为了他的阻碍,他就没有理由事先告诉我这件事,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再想办法去救卫青了。
刘彻却在此刻摇头,“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朝我走近了一步,径直盯着我的双眼,问道,“你没有什么打算么?”
我抬头,不避他的试探,反问道,“陛下愿意帮我?”
他仍是摇头,噙着笑意低下眸子,“朕不能插手。”我还在思量其他,却又忽然望见了他重新抬起的眉眼,深不见底的瞳仁让我看不分明,他接着道,“至少,不能明着插手。”
这句话,弦外之意太过清楚,我道,“也就是说,陛下还是会帮忙?”
刘彻扬起嘴角,收回目光道,“朕已经告诉了你这个消息,不算是帮忙了吗?”
我抿唇想了一会儿,不愿再去探究他到底是什么用意,停了半晌还是施了一礼,对着他道,“多谢。”
“朕有自己的目的。你不必如此。”刘彻只是一个沉冷的面色,便将我的一句谢意拒之千里。
“不论怎么说,陛下还是帮了奴才。”我执意将大礼行完,才转身请退,“奴才告退。”
转过身后我仍然在想,这个人情,不知道刘彻会要我拿什么去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