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飞机轰炸时,龙济光正在前军之中与兄长龙觐光谈笑风生,尤其眼看广州遥遥在望两人更是心花怒放。龙觐光忍不住对前几任粤督大加贬斥:“胡展堂、苏子奇、张自操这几个憨包,生得一副土贼像,还想觊觎粤督之位!我们济军不发一枪、不放一弹便吓得他们屁滚尿流,乖乖让出广州城,哪有一点像有卵蛋的样子?”
龙济光心中也是暗暗得意,嘴上确实老气横秋的口气:“他们啊就是图样图森破,萨姆太姆拿衣服!——哦,这是洋文,你们听不懂的。”
话音未落,便听见飞机的呼啸声由远而近。龙济光作为一军之帅,自然不会像军中普通官兵那样毫无见识,当下指着天空惊疑不定地问身边的参谋长龙明藻道:“明藻,难道这便是孙百熙麾下的飞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也想染指广东?”
龙明藻既是济军的参谋长,也是龙济光的族弟。他虽然没见过飞机是什么模样,但想也能想到这些在天上飞的是些什么东西,当下急促说道:“大帅,那些应该就是飞机!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它们如此大规模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想对我们不利。还请大人暂时脱离部队,寻找一个安全隐蔽的地方躲避,以免出现不测!”
龙济光一愣神,马上问道:“那我军官兵又该如何?龙某执掌军队数十年,未尝须臾离营,视军中袍泽如骨肉兄弟,安能因为一时安危而弃全军于不顾?大丈夫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龙某宁愿与军中兄弟生死与共,不愿如此苟且偷生!”
“大帅,济军可以没有任何人,唯独不能没有大帅您!”龙明藻当下对周围卫兵喝道:“还不快带大帅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至于其他军中兄弟,我自会去通知处置,毋庸大帅挂念!”
眼见龙济光等人打马走远,龙明藻才对各营官兵厉声高呼道:“各营官兵速速散开,小心天上炸弹!”
官兵听见他高声呼喊都有些面面相觑:天上有炸弹?天上怎么可能有炸弹呢?还没有等他们想明白,硕大的航空炸弹已经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从天而降,然后是山崩地裂的爆炸声,尘土硝烟直冲云霄,瞬间天地为之颤抖,日月为之变色。弹片掠过之处,人体马上变成一堆糜烂的血肉,随着爆炸气浪漫天飘洒,仿佛是下了一场血雨。
巨响隆隆,惨叫阵阵。
随着炸弹不停地落地爆炸,不断地有人倒在血泊中,终于在济军中引起极大恐慌。全军上下都感到发自心底的恐惧,好像死亡就在眼前,甚至能看见黑白无常抖着铁链往自己身上套来,一个个都吓麻了手脚,疯了似的扔下武器,四下寻找庇护场所,期望可以躲避天上降下的惩罚。水潭里、树底下、草垛旁,在这些以往躲避战火的最佳场所附近都蜷缩着无数瑟瑟发抖的兵士。但很快这些庇护场所又成为轰炸机新的目标,济军官兵不得不在弹片纷飞中再次逃命,在逃命的过程中又有更多的人被炸死炸死,暂时苟活的人也只能向满天神佛苦苦哀求。
好在轰炸机载弹量有限,短短几分钟内就扔完了所有炸弹。十多架飞机在绕着自己的狩猎场巡视一圈之后,才满意地扬长而去。对于轰炸机上的飞行员来说,这场血腥的游戏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但对于地上的济军官兵来说却无异于度日如年,直到飞机飞走将近十分钟之后,他们才试探着走出来,胆战心惊地觇视同袍的生死。
尽管济军官兵都久经沙场,肠流满地、尸横遍野早已司空见惯,但眼前的场景还是让他们毛骨悚然:原先部队行进的道路上横七竖八地出现了几十个巨大的弹坑,每个弹坑都有五六米深、十多米宽。弹坑周围弹了一地的尸体,却没有几个是完整的,没死透的人还在血泊里抽搐着身体。再往周围一看,发现原先茂密翠绿的榕树早已枝折叶落,上面七零八落地挂着被炸飞的各种人类器官组织。
侥幸逃得性命的济军瞧见这一场景都惊恐万状,无不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神经脆弱的甚至直接跪倒在地,剧烈呕吐起来。
此时龙济光也返回军中,虽然看见战场如此惨烈也觉得难以入眼,但损兵折将更让他悲痛万分,当下哽咽道:“军中兄弟跟随龙某十余年,转战滇黔贵粤四省,百战余生,本期此次东下共享富贵,没想到居然遭此劫难。一念及此,便觉肝胆俱裂。龙某在此发誓,如不为兄弟报此大仇,龙某誓不为人!”
没想到龙明藻居然躲过轰炸,而且还五肢齐全。见到龙济光他便劝道:“大帅,小弟此前曾听闻孙百熙派遣鄂军第二师第三旅入粤,现在他又派飞机掩袭我济军,足见他也想插手广东。现在鄂军第三旅距离我军远近尚不可知,而且张自操弃城而逃,省城无主,所以大帅此时应当勉强收拾起情绪,尽快率领数营精兵入主广州,迫令粤省议会选举大帅为都督,报袁大总统认可。”
龙济光有些意动,龙觐光却急忙劝阻道:“三弟,不可!刚才明藻老弟提到‘鄂军第三旅距离我军远近尚不可知’,现在我军经过飞机轰炸死伤惨重,士气低落,本已岌岌可危,若是你再带走几营精兵,一旦鄂军出现在左近,城外的近万兄弟岂非全军尽墨?”
“怡庭大哥所言甚是!只不过大帅要是担任正式粤督,孙百熙他未必有胆量与我济军全面开战。”龙明藻随即解释道:“大帅、怡庭大哥,孙百熙虽然位居总理之尊,但其鄂军第三旅南下之时,袁大总统却委任大帅为广东镇抚使,命率军东伐荡平粤乱,足见袁大总统并不希望孙百熙据有广东。大帅只要将粤省议会选举结果报至大总统府,必然很快获得粤督任命。
“尽管孙百熙与袁大总统政见上颇有龃龉,此时两人携手对付革命党不过是‘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但他们势力相若,在处理纷争时又都颇能以大局为重,尤其是孙百熙,他的处事手段更是素来以润物无声、笑里藏刀著称,不可能因为粤督一事和袁大总统闹翻,结果只能是默认事实。到那时候大帅身居粤督之职,即便济军只剩下几个营,东山再起也不是难事!”
“纯粹是胡说八道!”龙觐光对龙明藻的说辞不屑一顾,“想当初胡展堂、苏子奇、张自操这几个憨包,哪个不是粤省议会选举出来的都督?一旦有大军临近,一个个都比兔子跑得还快。这说明什么?说明议会选举就是粉头,只要有本事就谁都能上,关键还得手里有枪!只要有枪,即便三弟不做广东都督,咱们也同样活得逍遥快活;要是没枪,就算三弟坐上都督宝座,那又能坐几天呢?”
龙济光觉得龙觐光说得也颇为在理。
眼见两人又要争论,龙济光急忙和稀泥道:“现在天色已晚,再过一两个小时就天黑了,天黑之后飞机应该再无用武之地,鄂军也不可能那时候出动,而且我们距离广州也就不过二三十里路,不如现在趁着天光尚明先整顿军队、搜救伤亡,待天黑之后再率数营精兵入城,其他兄弟稍后跟上!”
“大帅!”龙明藻急忙上前一步。
龙济光低声说道:“明藻老弟,愚兄何尝不知道先入省城的好处?只是龙某若为了争权夺利而罔顾死伤遍地的将士,岂不是要寒了全军兄弟的心?咱们能有今天,关键就在于咱们手中这支忠心耿耿的济军。要是人心散了,咱们还能干啥?怡庭大哥有句话说得没错,只要有枪,做不做粤督咱们也同样活得逍遥快活;要是没枪,坐上粤督又能怎样?”说完拍了拍龙明藻的肩膀,然后和龙觐光等人沿着轰炸的痕迹向前走去。龙明藻只好垂头丧气地跟在他们后面。
只听龙济光不时喝令各营将士整军列队,检点手中武器装备,时而对受伤官兵温言慰劳,鼓舞士气。等他把随军的二十二个营全部巡查一遍,心中对于伤亡情况也大致有数。
别看飞机轰炸声势浩大,其实丢下来的航空炸弹只有四十枚左右,准确命中的还不到二十颗。但由于济军上下对飞机轰炸都没有什么概念,不知道该如何躲避,而且当时正在行军,各营都挤成一团,所以伤亡比较惨重。据龙济光的大致估计,有2个营几乎全军覆没,5个营受到重创,7个营被波及,其他个营都被吓得半死。保守估计,至少阵亡一千四五百人,轻重伤员也有近两千人,伤亡近乎三成!
要知道古代的普通军队伤亡一成,就会畏缩不前;伤亡两成,几乎百分百溃败。像济军这种还没有完全现代化的军队,伤亡超过3成还没有溃败,已经算是当之无愧的精锐了。难怪在剿灭广西会党起义、镇南关起义、河口起义时屡获胜绩!
龙济光满怀愁绪,正准备率领没有收到攻击的几个营杀向广州,突然哨兵紧急来报:“报告大帅,西北方向发现有不明军队行进,番号暂不清楚,人数在两千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