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昭道:“广州城下确实要见真章!无论是张自操占得先机,还是龙子诚后来居上,等咱们到广州的时候都不可能以言辞说动,最终必然要兵戎相见。而我们旅自成军以来,从湖北到湖南,从湖南到广东,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倒是不少,小打小闹的战也打过几场,都是以泰山压顶狮子搏兔之势一举击垮对方,这种两军对垒攻城野战的大场面真还没经历过。
“再者,咱们对于广州人地生疏,已经处于不利位置。加上那里又是粤省精华之地,人烟辐辏,商贸云集,攻城巷战所受限制必多,甚至飞机都不能随便轰炸,以免炮弹无眼殃及无辜。那个时候,咱们只怕真得拼尽全力、赌上性命才行!”
但懋辛道:“既然飞机在广州难以施展拳脚,咱们何不早作打算,歼敌于城外呢?”
刘明昭奇道:“怒刚参谋长的意思是?”
但懋辛道:“眼下此刻张自操和龙子诚想必都在赶赴广州的路上,我们应当乘其不备,命飞机对他们展开轰炸,尽量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免得他们顺利进入广州,以后龟缩在城内占尽地利优势。”
杨伯坚却摆了摆手:“不可、不可!万一此举激怒张自操和龙子诚,促使他们联起手来对付咱们,咱们岂非是作法自毙?估计明天午时张自操就能抵达广州,两三天之后龙子诚也差不多能望见省城,不如我们就这样慢慢缀在张自操后面,且看他们两人如何自处。
“至于飞机能不能用,不在于它是否会殃及无辜,而是要看战事进展顺利与否。如果咱们真的被阻挡于城外,短时间内难以突破,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任由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又或者忍痛命令各团拿着人命往里面填?到那个时候,就算孙总理有命不准使用飞机,咱们也要拿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劲儿忤逆他一回!”
刘明昭道:“子惠所言甚是,那我们就静观其变吧!”
当下他便命令第五团沿着铁路迅速南下,第六团则在韶关附近搜罗船只、伐木编筏,准备东下。就在鄂军第三旅分头忙碌的时候,张我权沿着广韶铁路顺利抵达广州城外。
尽管驻守在广州城外的第二师并不完整,只有两个步兵团、一个炮兵团又一个辎重营的兵力,但与来犯的独立旅之间差距并不太大,何况苏慎初还拥有都督之威、地主之利呢?最初大家都以为两下会爆发一场激烈的龙虎斗,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在关键时刻,苏慎初不知是不想祸害桑梓之地,还是无法掌控麾下的兵力,居然很干脆地放弃了到手的都督之位,携带国库巨额逃之夭夭。
就这样,张我权顺利接管广州,坐上了被苏慎初弃之如敝屣的临时都督宝座。可张我权的宝座还没坐暖,龙济光便率领济军气势汹汹地杀到了广州城外。
俗话说得好:“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有着胡汉民、苏慎初两位都督做榜样,再加上城外杀气腾腾的济军有一万五千多人,独立旅明显不是对手,张我权也很光棍,毅然抛弃到手的都督之位和手中的军权,带着广东国库中仅存的百万大洋溜之乎也。
短短几天之内,广东便以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更换了三任都督,尽管没有爆发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战,但这走马灯似的换人却把国库搜刮得干干净净,造成的损失不比爆发大战小多少!
但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完。
当志得意满的龙济光正准备接管广州,并进而当选广东都督之时,闻知张我权携款潜逃消息的刘明昭立即命令空军对此刻正驻扎在广州城外的济军展开最严厉的打击,同时命令已越过花县的第五团加快脚步,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对济军展开攻击,必须阻止龙济光踏入广州!
是的,刘明昭是不可能让龙济光踏入广州的。现在的广东省议会如此没节操,可以想见,只要龙济光踏入广州,明天就能获得临时都督的任命。偏偏龙济光是袁世凯新近任命的广东镇抚使,遵命率兵东下荡平粤乱,足见龙济光的政治倾向以及袁世凯对他的倚重。只要广东省议会通过都督选举,大总统府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承认的。——到那时候,孙元起的攻粤计划真的会彻底泡汤!
随同攻粤的西北空军第一、第二大队也知道事机紧急,得到命令之后所有的轰炸机倾巢出动,在两架侦察机的带领下由韶关直扑四百里外的广州城。
此时济军听闻张我权不战而逃都放松了警惕,各营官兵都簇聚在一起,迫不及待往省城方向汇聚,熟识的人一边行军,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进入广州城该怎么开洋荤:“等老子进了广州城,一定先找家上等的福寿膏店好好抽上一晚上!梧州那些憨包实在太豁人,烟土都敢掺假,抽起来还不如烟卷得劲。真是背时!”
此话顿时惹起周围人一片赞同声:“梧州人太鬼道!”
“梧州的烟土真是整不成!”
“要老子说,还是咱们云南的云土最板扎!”
周边马上有人反驳道:“烟泡哪里不能烧,何必要去福寿膏店?依我蔡三之见,咱们应该去谷埠的花舫上住上一宿,躺在牙床上抽着烟土,听着小曲,逗弄着粉头,岂不是逍遥快活?”
“蔡三,怕你是想你在谷埠的那个相好吧?话说咱们都离开广州快一年了,你那个相好还能认识你么?”
“还相好?我呸!没听过‘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只怕蔡三前脚刚离开广州,那个烂屎就勾搭上了别人。她认识蔡三是哪个?”
“她不认识蔡三,可认识蔡三手里白花花的现大洋,而蔡三呢,也就认识那个粉头白花花的胸脯肉。两下都是只认识白东西的白眼狼!”
“哈哈哈哈。”周围一片笑声。
领队的营官也是含笑不语,没有加以呵斥。即便要劝又怎么说?自己手下的这些粗猛汉子都从军七八年,对于他们来说,干的是刀头舔血的活儿,今天脱鞋还不知道明天穿不穿,家中又没有妻儿老小,所以只图自己逍遥快活,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赚来的饷银大半花在妓院、烟馆和赌场里。这次开拔上头又发了一笔钱,凭什么不让他们花销出去?
就在这群人嬉笑打骂的时候,十多架飞机带着低沉的“嗡嗡”声由远而近。最初他们都在热火朝天的斗嘴,没有任何人在意,直到飞机的身影在视野中变成鹰隼大小,众人才不由得抬起头打量这奇怪的物什:“蔡三,你说那是什么玩意?”
“大鸟?风筝?老子瞅着都不像啊!管带大人,您老说说那是什么?”
“老子以前也没见过,啷个晓得?”虽然飞机已经在北京、外蒙、长沙等地数次逞威,但在济军这支近乎文盲的军队里,从上到下对于飞机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一个个都跟呆头鹅似的驻足打量着在两广难得一见的飞机编队。
轰炸机上的驾驶员却没有丝毫犹豫,在圈定各自的轰炸目标之后,迅速拉低高度,将重达500公斤的航空炸弹毫不留情地砸向地面。几秒钟或许足够身姿敏捷的士兵为扔下的炸弹腾出一个落地的空间,但他绝无可能逃出四五百公斤TNT炸药的杀伤半径。
“呜——嘭!”
以落点为圆心的一两百米范围都是杀伤半径,在圆圈之内济军官兵三成死于爆炸的弹片,四成死于爆炸造成的冲击波,剩下的三成也都失去了战斗力。
要说济军的装备真是不差,因为早在前清光绪末年就被朝廷倚为南国柱石,武器粮饷都是从优供给,所以兵器是一水儿的汉阳造,甚至广东正规军中难得一见的马克沁重机枪都有近二十挺,像迫击炮、山炮等也都有装备。但是他们的战术思想却一直停留在冷兵器时代,打仗拼的是一拥而上的血勇之气,以及云南土著“赌钱不怕输,喝醉不怕醉,赌钱不怕死”的蛮横劲儿。
这或许这和他们一直以来的主要作战对象有关。
从济军光绪二十九年(1903)参与剿灭云南个旧发生锡矿工人暴动开始,到后来的广西会党起义,他们面对的大多是手持大刀长矛的乡间愚民,最先进的武器也就是鸟枪土铳。无论拼武器还是拼气势,济军都稳操胜券。之后又有镇南关起义、河口起义等,革命党手中偶尔会有一点新潮的武器,但在人数上却远处下风,济军凭借着人海战术想要取胜也不困难。
正是因为这一场场胜利,既局限了统帅龙济光的治军方式,也僵化了各种军官对于战场冲锋的理解。如果他们面对的是缺乏武器弹药的其他军队,还有很大的胜机。若是敌人装备更先进的武器,他们在战场上的行径无疑等同于送死。
偏偏孙元起的部队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更先进的武器,于是济军就悲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