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到访的还包括通过实验确认电子存在的汤姆逊爵士、首次用实验证明X射线波性的巴克拉等皇家学会会员。这些科学家多少和孙元起的研究领域存在一定程度的交叉。
随后,宾主进行了一番友好的学术交流。当然,交流模式很多时候都是客人提问,孙元起回答;客人质疑,孙元起再回答;然后提问者陷入沉思。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交流才告一段落。瑞利勋爵告知孙元起明日颁奖仪式安排后,便起身告辞。
出了门,詹姆斯和父亲瑞利勋爵坐在一辆马车上。刚坐稳,还在兴奋劲儿上的儿子便说道:“今天果然不虚此行。不仅见到约翰逊博士本人,还能向他提问,并得到答复。这种感觉真是棒极了!谢谢父亲,谢谢您给予我这个机会。”
瑞利勋爵情绪不高,闻言淡淡地答道:“不客气。”
“对了,父亲,您觉得约翰逊博士的理论怎么样,比如原子结构理论、光量子理论、反物质理论,乃至最新的大爆炸宇宙理论?我知道,欧洲学界对他的评价毁誉参半,目前还争讼不断。但我的同学都非常佩服他,认为他仅凭一己之力,便彻底颠覆了自然科学中流传多年的结论、认识,不愧是新世纪最杰出的科学家。父亲您是怎么看的?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瑞利勋爵缄默了片刻,才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对许多观点是深信不疑的。其中有一个观点就是:人在六十岁以后,就不应该对现代的一些新观点随便地说七道八。尽管我承认自己今天并不这么笃信这一观点,但它还足以使我超然于这些争论之外。”
这个答案明显让詹姆斯不满意:“父亲,那你到底看过约翰逊博士关于这些新理论的论文没有?”
瑞利勋爵老实地回答道:“我看过。不过我看出它对我没有用处。我并不认为按这些理论做不出发现,相反,倒很有可能做出发现来。但是,它不合我的脾胃。”
“不合脾胃?为什么?”
“这好比不同时代对于美的不同认识,”瑞利勋爵打了个比方,“就拿你的母亲为例。在我认识她的时候,她的容貌、她的举止、她的品味,在当时都是极美的,令所有青年男子如痴如醉。幸运的是,我得到了她的芳心。于是我们结了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还有了你们兄弟三人。
“数十年时间过去了,现在突然有人提出一套新的美女标准。按照这个标准,你母亲的容貌、举止、品味,不仅不美,反而都是粗俗、庸俗。尽管你们年青人对这套新标准吹捧有加,我也意识到它确实有些道理,可我在心底里还是珍爱和我一起走过风风雨雨的太太,难以容忍别人对她的攻击。
“约翰逊的新理论,和我举的这个例子如出一辙。所以我说,它不合我的脾胃。”
詹姆斯有些理解了父亲感受。
半晌,瑞利勋爵幽幽叹了一口气:“在这样的时期,真理已经没有任何标准,我现在完全不知道科学是什么了。我很悔恨,悔恨自己没有在这些新理论出现的五年前死去。那样的话,至少我是幸福的。”
眼下在英国学界,乃至扩大到欧美学界,至少半数以上的科学家,和瑞利勋爵一样怀着这种想法和困惑。追根究底,是因为自然科学的发源地在英国,英国人的思维在不知不觉中造就了他们的思维方式。
英国科学的特点就是特别讲求实用和着重类比,尤其喜欢使用感官认识,而不是思维推理。比如法拉第,他把力看作是一种管状的东西,照他们的想象,力很像一种橡胶制品;卢瑟福则把原子当成乡村集市上一种投掷椰子的游戏来加以研究,他把粒子投到原子上面去,然后想看看有什么碎片落下来……这种爱讲实际的习惯和健全的常识,在科学发展早期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甚至把讲究机械模型方法的经典物理学推向了顶峰。
所谓“利弊相生,祸福相倚”,等到经典物理学出现漏洞的时候,对于那些旧式的物理学家来说,一场巨大的灾难开始了。因为物理学的发展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在这个新领域内,应该使用新的思维方法和研究方法,旧的那一套变得越来越不灵光。然而作为一位在旧式教育培养下长大的研究者,尤其是那些使用旧思维方式尝到巨大甜头的科学家,机械模型的方法已经成为他们固有的思维,想突然改变,哪有那么容易?更何况,有些人根本就不想改变,还反过头对新理论横挑鼻子竖挑眼。
像瑞利勋爵,出于绅士风度和圆滑的处世态度,只会在儿子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真实想法,在公众场合从来都是含糊其辞,决不会明确表态。当然也有死硬派如开尔文勋爵者,这位老而弥坚的前皇家学会会长,逮着机会就要抨击孙元起一番,甚至把新理论的出现看成是个巨大的阴谋,东方小子企图颠覆西方正统科学的巨大阴谋。——对此,孙元起自然啼笑皆非。他们骂得凶了,也只会引用阿拉伯世界的一句谚语来回应他们:犬在吠,驼队依然前行。
不知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就在瑞利勋爵一行拜会孙元起的当晚、孙元起第二次领取科普利奖的前夜,开尔文勋爵在苏格兰的内瑟霍尔病逝。后世的英国科学史家在提到这段历史时,用充满感伤的笔调浓墨重彩地写道:
“在1907年12月17日寒冷潮湿的冬夜,物理学大师开尔文勋爵的生命走到了尽头。稍后,他的遗体被安葬在伦敦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牛顿墓旁。
“作为热力学主要奠基人之一,开尔文勋爵的一生都是非常成功的,是当时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中的一位。逝世之后,得到了几乎整个英国和全世界科学家的哀悼。这也算是英国科学界继牛顿、法拉第、麦克斯韦之后,最灿烂的荣光。自此之后,英国的科学界从巅峰滑落,再也没有返回到那个令人憧憬不已的神坛。
“在开尔文去世后的第二天早晨,他极力批评过的约翰逊博士站到了英国皇家学会的领奖台上,领取他获得的第二枚科普利奖章。冥冥之中,上帝用这个残酷的现实,昭示着经典物理学研究已经走进了历史的坟墓,以后只能供人凭吊;新理论从遥远的东方被传播过来,在讲台上被郑重其事地宣介,欧洲科学家只能坐在台下虔诚地聆听、被动地接受。至于我们英国人,鉴于拥有优秀的实验环境和杰出的操作能力,在接下来的分工中,光荣地成为新理论指挥棒下合格的实验验证人员。
“每个英国人,尤其是搞研究的英国人,都应该在下午时分,去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墓地走走。左手边是标志着经典物理学开端的牛顿爵士墓,他也是英国光辉科学史的伟大起点;右手边则是标志着经典物理学终结的开尔文勋爵墓,他则英国光辉科学史的最后高峰。这一切,都沐浴在淡淡的斜阳余晖中,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想象开尔文勋爵、哈根斯爵士、瑞利勋爵等学者心里的绝望和悲凉。”
但在中国的科学史著作中,从来不会有人把开尔文的逝世和孙元起的获奖联系到一块儿,顶多有人在编排物理学大事记的时候,会说一句:“咦,真巧!百熙先生那时候也在英国,不知道他有没有给开尔文发过唁电?”
事实上,孙元起还真给开尔文发过唁电。
此时英国的电报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在开尔文逝世后的几个小时内,消息迅速传到伦敦。作为前任会长,他去世的消息自然也通知了皇家学会。于是在第二天颁奖大会之前,全体参会人员专门起立,为他默哀。
作为皇家学会外籍会员的孙元起,出于礼节,代表自己全家、经世大学、中国科学界发去一封声情并茂的唁电,追述勋爵一生的伟大业绩。开尔文遗属显然知道俩人之间的过节,便把电报给隐匿起来,秘而不宣。一直到新世界,编纂《孙元起全集》的学者顺藤摸瓜,找到开尔文的后裔,才在一大堆文件资料翻出这份电报,让它重见天日。
接下来的几天里,孙元起应英国各大研究机构之邀,四处奔波做演讲或开研讨会。孙元起忙,那群学生也没闲着,先是花费两天功夫,向英、法、德、比等国发出数百份电报,然后四下开始联系住宿、餐饮、开会的地方。
本来孙元起以为,圣诞假期,中国留学生少不得会有一些自己的四人安排;至于千里迢迢来伦敦开会,应该没多少积极性吧?事实却大出孙元起的意料,留学生只要接到电报,几乎一个不拉,都出现在了伦敦!
前面说过,清末留学外国的学生,大多数是贫穷人家的孩子。他们留学外国的经费,主要靠官府资助,不足部分由自家补齐。穷人家又能有多少家底来贴补呢?
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不勤工俭学呢?后来很多的留学生都是这么干的。一来是受到传统思想影响,穷人家的读书人也是读书人啊,自然放不下架子去打工赚钱;二来欧洲社会普遍还视远东为蛮荒之地,视留着长辫子的中国人为肮脏不洁之人,也很少有人愿意雇佣留学生做事。
所以游学生在欧洲的生活过得非常拮据,平时能省就省,甚至很少出门。比如真实历史中的李复几,就靠转租自己的自行车来补贴自己的日常用度。
如今在假期里,有人包食宿、负责来回车费,邀请自己到伦敦遛一圈,这等好事何乐而不为?于是大家呼朋引伴,蜂拥而至。(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