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三人都进过衙门,回得太早,正在寓所和华刺史商量告假之事。忽见门役进来禀道:“杨令公爷差官送回小姐来。”华刺史闻言惊道:“那杨老儿却送甚么小姐到来?”蒋青岩听得,想必是碧烟用计脱身回来,忙向华刺史附耳低言道:“岳父不必惊讶。这一定是送碧烟还我。于今岳父须还要认作是柔玉小姐,不可令那差官看破。其中有个缘故,待那差官去后,小婿自当奉告。”华刺史听说,故意向那门役道:“小姐在哪里?快请进来。”一边说,一边自己走到外面相迎。掀开轿帘,果然是碧烟。华刺史迎住,一同来到厅上。华刺史问道:“我儿是怎生不在令公府中,却又回来为甚缘故?”碧烟答道:“杨令公因闻蒋郎中了状元,不便相留,特遣孩儿回来,仍归蒋郎,别无缘故。”华刺史道:
“既然如此,可喜、可喜。你快进去见你母亲,待我与那差官相会。”说罢,碧烟进里面去了。
此时,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因恐那差官看破,都避过一边。华刺史吩咐衙役,请差官相会。那差官走进厅来,望上便要行礼。华刺史忙忙扶起,说道:“有劳足下了!敢烦足下回去禀复令公,说明日老夫同蒋状元来登谢。”又谢那差官二十两银子。那差官去了。
华刺史从新请过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三人来,说道:
“小人世界不可一日无功名富贵。那杨老儿认真碧烟是柔玉小姐,见青岩贤婿中了状元,他便恭恭敬敬将碧烟送回来,较向日举止,岂非天壤!便碧烟这女子是我们的恩人,且又生得容貌不凡,我们将来须要代她寻一个贤婿,以报其德。”张澄江、顾跃仙都答道:“极该、极该。”只有蒋青岩默默无言。华刺史见蒋青岩神情,不知为甚?想道:“他适才说那碧烟回来,其中必有缘故,要向我说,待我问他,看看是怎么缘故?”因问蒋青岩道:“贤婿,先前说碧烟回来,有甚缘故?此时,不妨与老夫说了。”青岩道:“小婿方才沉吟,也正为这缘故。岳父倘不见责,小婿方敢禀知。”华刺史道:“翁婿至亲,有甚话不可直说。”蒋青岩欲说又止,华刺史再三谘问,蒋青岩然后才说道:“那柳碧烟当初与小婿邂逅之时,她本意实属小婿,小婿再三将至情告她,她方肯勉就。然向婿之心终不肯转。及到舟中,她又与小婿定盟说誓,欲重图配合,情愿与小婿做个侧室。小婿感其真诚,各题诗一首相换为质,不料,果有今日。”
华刺史闻言道:“此事极好。正是天从人愿,莫道是做侧室,便要做正,小女也该让她。老夫向日和三个小女若不得此人,焉有今日?知恩不报,有约不完,岂可谓之人乎?此事在小女闻之,亦当欣喜!贤婿宽心,待回到故乡之日,老夫当与贤婿主婚完以定前约。”张澄江和顾跃仙听得这节事,心中都想道:“蒋青岩好大福分,便得了两个绝代佳人!”十分羡慕。华刺史随即走进里面来,向华夫人说知。华夫人也毫不阻挠。
碧烟听得满心欢喜。华夫人当下吩咐家中大小都称碧烟做“碧娘”。且碧烟性极温柔谨慎,华夫人十分爱她,待如亲女。
华刺史又讨当日定盟约诗看,蒋青岩向身边取出递与华刺史。华刺史看罢赞道:“此女德色才三事俱全,难得、难得。小女何幸,得此益友?”张澄江和顾跃仙亦从中称羡,大家坐了多时,又遇李半仙到来,道及杨素送还碧娘之故,华刺史翁婿都齐齐谢他之德,又将碧烟向日亦曾与蒋青岩订盟的话与他说知。李半仙笑道:“蒋先生十日内的喜事也应验了。”蒋青岩惊道:“正是、正是,先生何以神验至此?”大家又闲话一会,李半仙作别去了。他翁婿四人同吃过午饭。吩咐门上人:
凡有拜谒的官府,都回道出门赴席,不必通报,止将门簿开记明白,待迟日回拜便了。把门人领命而去。他三人却同到书房内商议乞假的本稿,抵暮已修完,连夜唤写本人到寓所,照式写了。
次日,五更三点,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三人一齐捧了本章同进朝房。候文武登殿朝见已毕,三人一齐将本章呈到文帝御前。文帝看了,当面批允。三人一同谢恩出朝,回到寓所。
蒋青岩和华刺史同去谢了杨素,又同张澄江、顾跃仙到吏、礼两部去讨诰命封赠,到兵部去讨勘合。忙了几日,诸事完备。
此时,正是五月望后,看定起身吉日是本月二十四日。那些在京及各衙门各官,或公饯、或私饯,又忙了四五日,早已是二十一日了。蒋青岩等三人具一副千金的厚礼来谢李半仙。
李半仙这日正在家中,见他三人到来,忙忙迎入中堂。叙礼已毕,三家的院子齐将礼单礼物呈上,李半仙再三推却道:
“三位贵人在此,老拙全无杯水之敬,反承厚惠,何以克当?”蒋青岩道:“学生辈三人蒙先生周旋照拂,感德良深,些须之敬,聊表微忱,异日再当图报,望先生莞存。”李半仙道:“这盛仪断不敢领。老拙实非故意推却,另有一言奉恳。倘三位贵人见允,这便是万金之惠了。但不知三位贵人能慨然否?”
蒋青岩等三人齐道:“先生但说,自当领教。”李半仙道:“老拙本一贫穷术士,蒙越公青目,年来衣食颇丰,却也不曾倚势借权,做一毫昧心害理之事。只因命相孤独,年已六十,无一男半女,那越公虽待我不薄,奈他年寿无多,冰山易倒,未可久留。老拙向遇一异人,传授养生秘诀,颇有效验,意欲觅一片清净之地,结一茅庵,以终余年。近闻令岳老先生隐居之处,远绝尘嚣,倘得三位贵人为老拙觅得一椽,感当不尽。”
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一齐答道:“听先生之言,真是达人。此事最妙,何不就此同行?”李半仙道:“杨越公处一时未曾却辞,既蒙台允,稍迟数月,定当相访。”蒋青岩等三人坐了一会,一齐起身。打从旧日饭店门首经过,又将五十两银子赏那店主人,谢他当日指引之功。然后,回寓,将李半仙适才所恳之事说与华刺史。华刺史道:“此事甚易。且老夫久有出世之想,若得此人相伴,真是快事。待他异日到我山中之时,自有道理。”说罢,各自料理行事。
到了二十四日五鼓,华刺史和三位翰林女婿一齐起焉。那职事之盛,比一切京官不同。张澄江、顾跃仙两人轿前都是两对金字牌:一对是“钦假省亲”一对是“钦赐归娶”。只有蒋青岩轿前少一对省亲的御牌。蒋青岩看了,想起自己的父母,不觉凄然。又转想道:“这等功名也不是我父母快心之事。”不说这里荣归。
且说柔玉、掌珠,步莲三位小姐,在家闻华刺史之事已无恙了,又闻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三人同在京中应试,十分欢喜。
一日,柔玉小姐对韩香道:“我们久不到园中去游赏,天气困人,你先同绛雪去看园中可有甚花儿,开得好时,来约我去看看,以消困倦。”韩香闻言,忙拉了绛雪同去开了后门到园中去了。去不多时,两人笑嘻嘻,各自摘了两袖杏子走将来,向柔玉小姐道:“园中光景甚好,那池中荷花开得比往年更好,中间一顺五色三枝,开得有团扇般大,小姐快去看来。”柔玉小姐道:“你可约二小姐、三小姐同去看看。”正说间,只见掌珠、步莲二位小姐来了,柔玉小姐道:“来得好。我正要来相约同到园中去看荷花。”掌珠、步莲齐答道:“我们也为日长难遣,要和姐姐同去游赏一游赏。既然如此,即便同行。”
柔玉小姐吩咐绛雪锁上房门。姊妹三人随身三个丫环连韩香共是七人,一路儿来到园中,同到荷花池赏荷亭上来,看那荷花比往年更盛。中间一顺三枝,正中是一枝青莲,左边是一枝大红,右边是一技锦边,比群花高一尺,大一围,香气氤氲。柔玉姊妹三人看了,惊讶不已,韩香在旁笑道:“依贱妾看来,定是三位姑爷的佳兆,此时,想已宴罢琼林矣!”三位小姐闻言不语。韩香又道:“三位小姐可记得去年赏牡丹时候,转瞬间一年多了,花儿都已开遍。”柔玉小姐不觉叹道:“人生几何时,都被只花儿草儿催老也,有情人能不慨然?”韩香也长叹道:“小姐,你此后见花儿草儿都是欢容笑口,只有俺韩香,此后见了这花儿草儿都是泪眼愁眉。”柔玉小姐道:“韩姐且自宽心,天下事未可逆料。”说话之间,忽见几个丫头养娘飞奔而来,不知为甚缘故?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青溪醉客曰:人生世间,功名富贵在达人眼里,如露如电,布衣卿相一切平等;若小人见识炎凉,又似不可少此。所以,杨素之还碧烟,只为“状元”二字在胸中耳!
又曰:李半仙成人之美,而不受其功,有豪侠气。蒋生视功名如草芥,得一状元而不移其志,是何等眼界、何等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