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辰很快把门关上了,工作时间打私人电话,这在古代就好比触犯了王法,是大恶不赦的,事情非同小可。陈辰的举动让我怦怦的心跳安定下来,他尴尬的冲我吐舌头,没有拎公文包的一只手在空中飘忽不定。我此刻完全可以安然的拿起话筒跟小雪说再见然后笃定的走出办公室,可我还是低下头从办公室仓皇而逃。
我为我的行为感到无地自容,而陈辰对此一笑了之。我躲在屋子里一遍一遍的想从我记忆中闪电般飞逝而过的岁月,带着斑驳的剪影,一起从我的的身边飞奔过去,那些仓促飘零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隔着模糊的窗子仰望夜空,我看到张冲,站在村头的小河边冲我微笑,嘴唇一张一合的一定在说:“邝小天,你是好样的!”我的眼前闪过这样一幅情景:有一封信跨越千山万水,辗转大半个中国飞到镇一中的校园里、张冲的面前,这封信就像一条满是情感渲染的血红色的纽带,从陆家屯到芝麻洼1000多公里的路程,连成了一条连绵起伏、随风飘扬的红丝带,而我坐在地图前,看那条红丝带飘过的痕迹,跨过长江,穿越巍峨的群山,却远在A城之外。
夜里,陈辰从外面醉醺醺的回来了,送他回来的是两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其中一个就是陆娅。我站在门后透过门缝就看见陆娅那张白皙透明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幽灵般的绿光,沉沉的一只手在绕过陆娅的脖颈,搭在她的胸前,陆娅的手伸进陈辰的口袋里,翻遍了里里外外所有的口袋,却没有找到开门的钥匙。
“放着好好的三居室不住,干嘛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受罪,丫脑袋是不是有病啊?”其中一女的说道。
陆娅愤愤的瞪她一眼,那女的就不再言语。
我打开门说:“先进来吧!别在外面冻感冒了!”陆娅抬起头看看我,又看看身边的张陈辰,此刻的陈辰正耸拉着脑袋搭在陆娅的肩膀上昏昏大睡,陆娅脸上的表情比起陆家屯的天气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从错愕到愤怒再到爆发转变之快令我叹为观止。
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一个巴掌以闪电般的速度狠狠地砸在我的脸上,威力之猛速度之快令我瞠目结舌目瞪口呆,我完全失去了知觉,傻傻的站在那里,来不及躲闪,来不及逃避,另一只手掌结结实实的落在我的脸上,啪!声音瞬间冲破屋顶,在漆黑静寂的夜空弥散开来。
后来一定发生了一些事情,只是在我的脑海里呈现出来的确实一片空白,就像武侠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在敌人的围追堵截之下纵身跳下悬崖,然后就顺理成章的失忆了,有些人有些事在他的生命里变成了一片空白,即便灵丹妙药仍然无计可施。而我所不同的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清楚而真切的知道这中间一定有一些情节,这情节至关重要。
有些生命中铺满厚厚尘埃的空白,可以通过某些道听途说来填补起来,使之连缀成为完整的剧情。很久很久以后,我才如愿以偿的填补那段空白,可是并不是我想要的。
初春的早晨,春寒料峭,我和陈辰一起去爬山,这是A城郊外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山腰的丛林深处有一座很小的寺院,站在山脚下仰望,有缕缕香烟从林间升起来,更添几分神秘。我和陈辰走进去,却发现这里烧香的只是寥寥数人,顿时大失所望。陈辰倒是兴致不减,他拉起我就往里跑,跑进去就跪下来闭上眼睛虔诚的祷告,我说陈辰你干嘛?他只是一言不发。
陈辰今天穿着咖啡色的羽绒服,脖子里围着一条黑色围巾,我看着陈辰,觉得他很单纯,像是一泓清澈的海水,没有一丝杂质。可是我忘记了海水的眼泪是苦涩的,而且他哭泣的时候,把头深埋在海水深处,我是看不到的。
在山顶上眺望A城的落日,陈辰在我旁边坐下来说:“小天,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陈辰说:“小天,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欺骗你的,我发誓,我费尽心机的跟着你只是出于源自内心深处的好奇和保护欲,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行为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伤害。”
其实陈辰从来没有欺骗我什么,我一无所有,没有钱没有美貌甚至没有小女人妩媚,实在不足以有什么资本卷入这场旷日持久的抗争。而且我从来没有问过关于它的身世的任何问题,欺骗又何从谈起呢。
一切空白瞬间丰满起来,我必须一点一点慢慢将它填进回忆。那个第一个拿巴掌扇我的女人就是陆娅,她就是陈辰的女朋友,大学里面他们是在学校组织的新生才艺大赛中认识的,那时陈辰表演的节目是唱歌,陆娅是舞蹈,陆娅的舞蹈像是一朵怒放的栀子花,瞬间在陈辰的心里绽放开来,陈辰和陆娅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大四那年有一次聚会,陈辰喝的酩酊大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栋陌生的房间里,全身赤裸,他猛地惊醒坐起来,却看见陆娅从房间里走出来,笑靥如花红光满面,她把准备好的早餐放到桌子上面,冲陈辰微笑然后走开了。后来的后来,陆娅告诉陈辰,她怀孕了,为了陈辰她已经把孩子打掉了。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陈辰内心的负疚感与日俱增,他觉得对不起陆娅,他不知道那个醉酒的夜晚对陆娅做了些什么,但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作为一个男人,他必须承担一切。
大学毕业陆娅从大学一直跟到A城绿岛出版社,在这里陆娅和陈辰的关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于是当那天晚上陆娅看见陈辰的隔壁打开门的是我,她曾经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人时,她那充满绿色光芒的瞳仁就开始扩张膨胀起来,这些构成了那些巴掌印在我的脸上的必要条件。后来的事情我完全记不清楚是因为在两记重拳之后,我并不像常人一样坚强的站在那里,而是脆弱的晕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据说陆娅看到我倒下的那一刻以为我是假装的,所以她还用她三十厘米高的尖高跟鞋冲我踢了一脚,这很大程度上有些鞭尸的意味。
这些并不影响我机械的审美观,抛却个人主观愿望,陆娅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她有一双迷人的大眼睛,圆润的嘴唇,皮肤水嫩像牛奶一样,她的身上每天都会有不同的时装,搭配她苗条的身体,总是令周围的人忍不住报以羡慕的目光。她走起路来总是高昂着头,傲慢的姿态仿佛要飞到天上去,永远与浊世俗人划清界限。事实上,她与后者没什么区别。
陆娅强烈的虚荣心和占有欲是不容许任何人来骚扰破坏的,她固执的认为我就是挡在她面前最大的障碍。
我不是。
陈辰的目光落在远方,他说他能看到比远方更远的地方,那里灯火辉煌,孕育着重生的希望。然后陈辰抓起一块石子,用力掷向远方,他冲着远处的A城大声呼喊:“啊!”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我们都在带着面具生活,面具下的辛酸疲惫却鲜为人知。正如汽车上遇到陈辰那会儿,他认真的像个孩子,我以为这就是一个简单真实的人的全部面目,而结果是:生活,永远在驾驭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