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一番奔波太过劳累,还是刚才层出不穷的惊险让人身心俱疲,在嗅到了一丝安全的气息后,露娜和张怒安都不约而同地放松下来,或者说是瞬间被疲劳冲垮了,他们都沉默着,然后努力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好让自己清醒过来。
露娜似乎没有想要去检查一下她这艘飞船的意思,虽然她很爱惜这艘船,也尽管这艘飞船是国家派发给她的、她只能使用却不能拥有,并且,飞船在人工损坏后还要她背负责任,但是,现在的她,仿佛感觉到了一些更重要的东西。
她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里,坐得很靠后,像是要把自己陷进其中,想要好好睡上一觉。她的目光有些呆滞,她没有去看那舷窗外的星空,也没有看飞船操作屏幕上显示的那些内容——她只是盯着地板,若有所思。
同样,张怒安也停止了刚才的举动,他也停下来,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想,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事为了什么。
他闭上眼睛,挺直身体、并拢双脚站着,他张开双臂、努力向后折,仰着头、用尽全身力气去牵动自己的肺、去呼吸外边那可能不存在的空气。
他觉得,自己就仿佛是修行千年的道人,在得道成仙的那一刻享受到了人生最大快乐。唯一不同的是,他现在并不懂自己这臆想中的快乐来自何方。
张怒安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现在会如此淡定,要是换在以前,自己在逃过一劫之后,肯定会要么洋洋自得、要么大呼好运,但是无论如何,以前的他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心里连丁点儿波澜都没有。
他冥冥中有那么一种感觉,他觉得露娜是个挺奇怪的姑娘,当然,这并不是在于她不同常人的艰辛人生路,张怒安觉得,露娜最神奇之处在于她仿佛能够改变人,并且还是改变像他自己这样很明显已经顽固不化、无药可救的人。
“难道我真的能够改变?能够被改变?并且还是被这样一个小姑娘?”张怒安心里是疑问重重,他本能地拒绝那些让他感觉到陌生的东西,包括那些他自己产生的陌生感觉。
虽然他之前已经在网络和露娜的日记中了解到了露娜的生平,他也知道露娜有这样一个婉转动听的名字,但是,他总是不愿意称呼“露娜:这个名字。张怒安他始终不相信,他不愿意相信谁能够改变他、谁能够如此强大或者说是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其实,这个就是张怒安他性格最突出的一点,他总是呼吸着无比自信、甚至有好些自负的空气,他总是相信自己胜过相信任何人。这样的性格绝对不是一个和谐的性格,也绝对不是一个能够适应现实社会的性格。
但是,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不知道他是该感谢他那个奇异的命运还是该痛恨它,反正,他带着这样一个性格离开了现实社会、进入了不需要费心机处世的网络世界。
在这个网络世界里,一切都是冰冷的数据,一切都是不会停息的信息,你不需要圆滑立世,但是却需要坚强内心、好让你能够在不疯癫不抑郁的情况下度过那么多冷寂孤苦的年月。
于是,张怒安的缺点瞬间转化成为了优点,这优点是如此明显,以至于他在进入了网络世界后不但没有迷失,反而没有任何不适地就适应了他的网络生活。并且,他还在千年岁月的冲击中保持住了自己的性格,保持住了他那个有些顽童、有些愤青又有些老来悲观的性格。
很可能正是出于这种性格,他一方面有些被露娜吸引,但是另外一方面,他又不愿意向心中的自己承认这个事实。所以,他相当矛盾地自我抵制着,每一次要提到露娜的时候,他都会在心里愤愤地贬低露娜,然后理所应当地卖个老资格,称露娜为“那小姑娘”,这就是张怒安最真实的一面。
终于,像是过了很久,露娜终于像是想通了什么。她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然后不快也不慢地站了起来,走向那操作台。
在刚才那约摸一个钟头的沉寂中,露娜想的东西不比张怒安少。她首先是竭尽全力想要弄清楚到底飞船是怎么动起来、又怎么无比老练地带领自己逃出了死海。
但是,她对此除了感觉到无比的迷茫之外,完全没有其他的思路。
首先,这艘垃圾回收船并不算是什么高级的飞船,所以,如果把飞船设定为自动模式的话,那这艘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表现出那么精确的计算和预知,然后做出那么多特技一般的闪躲的。
于是,她也就排除了飞船自动航行的可能。但是,除了这样,那就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这艘飞船被某个人操纵着,并且,那个人还不是个一般人,因为他表现出来的智慧和勇气、以及坚持是常人根本无法企及的。
然而,这似乎比之前那种可能还要不可能。因为,露娜非常清楚,在这艘飞船上,除了她就没有第二个人,她总不可能去怀疑是那个连卫生都打扫不干净的家务机器人吧?
或者说,可能有人远程操纵着这艘船,但是问题又是,刚才和现在飞船所在的位置几乎是地图上都没有明显显示的,是完全的信号与网络盲区。如果有人想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操纵这艘飞船,那么那个人就必须时时刻刻准确地知道这艘飞船的位置,然后利用无线信号来完成对飞船的控制。
即使这能够做到,但如果考虑信号传输所需要的时间的话,这一切又显得迷离了。因为,那些在百分之几秒内完成的闪躲动作是信号延时完全不能顾及到的。
不管如何,露娜是彻底地茫然了。但是,正如她现在起身不愿意在塌坐在椅子里一样,她不打算永远陷在这个无解的问题里,她有她自己的原则、有她自己的态度,向来,她都是尽最大努力去解决可以解决的问题,然后对于无法解决甚至像这样匪夷所思的问题,她都会先放到一旁,清空大脑,让自己有精力去应对后面的事情。或许,我们猜测一下,正是这样的生活态度,让她从千万贫苦的人中脱颖而出,让她的身后闪烁着艰难但光辉的脚印痕迹。
露娜开始检查起飞船的状况来,她看到,飞船的外壳被刮出了许多伤口,飞船里的库存(其实就是收集的那些垃圾)全部没有了,然后飞船里有两台垃圾压缩机和一台垃圾重塑机也不见了,估计是之前为了逃离那个冲击波被神秘人(露娜虽然不知道刚才操控一切的到底是人是神,但是她也有些固执地坚持着,她觉得那一定是某个人所为,只是现在那个人似乎还没有现身的欲望而已)扔到了宇宙空间里。
虽然很心痛,但是她转念一想,好歹是保住了性命,于是,她也不像以前那样有些斤斤计较了,她学着很大度地一挥手,然后开始检修起这艘飞船起来。
很庆幸的是,飞船虽然看上去是经历了大灾大难,但是实际上却没有一个地方出了大问题,露娜的检修工作在检查之后就完成了,修理在她看来暂时还没这个必要。
于是,她把飞船切换到了自动航行模式,选定了一条看上去应该会安全点的线路,开始弧线返回之前那边了,她需要把飞船开回大本营去补给一下。
张怒安也轻松下来,他见露娜又开始忙活起来,感觉到自己有些无聊,想要没事都找点事来做。
他强迫自己拿出那么一点好奇心,然后自得其乐似地开始看露娜是怎么工作的。
他张怒安发现,露娜的工作其实还是乐得清闲的,她每天只需要把飞船切换到自动航行的模式,然后打开一台功率不小的类似吸尘器的机器,然后就只用看着那台机器把宇宙中漂浮着的小垃圾吸进来,再交给其他的机器进行分类、压缩和重塑。
或者,在遇到垃圾特别多的时候,她还可以简单地把飞船切换到一个专门用于回收垃圾的模式,然后看着飞船一边慢慢地航行,一边大口大口地吞吃着垃圾。
当然,这清闲时建立在一个基础上的,那就是生活的平静,至少不能隔三差五就遇到一次今天那种烂事儿。
总地说来,露娜的工作清闲得甚至有些无聊,张怒安简直无法想象她一个年轻姑娘怎么能孤孤单单地坚守在这能淡出鸟来的宇宙孤舟中,并且还能年如一日地保持她那旺盛的精力,就好像把垃圾回收到这飞船里能让她身心愉悦一样。
“哎!多无趣啊!”张怒安知道露娜听不到自己的说话,于是他也不顾及该不该说,他一边打哈欠一边就把风凉话说出来了。
突然,张怒安有些灵光闪现,他猛然觉得自己应该给露娜平淡的生活点缀一下,于是,他很无脑地去做了这事,完全没有考虑露娜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他学的是莫西耶的那一套,只见,他在控制台的计算机屏幕上浮现出两个大字:“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