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步金摇的女子,正在给众将倒酒。
郭嘉“唔”了一声,喝完一樽,才道,“我不在看她。”
荀攸有些纳闷了,平日里这小子品女子的眼光,可是比谁还厉,今日摆在眼前,却不去看。再往刚才那处望去,他的口气就没刚才那番戏谑之意,只是鼻子里闷哼一声,“那个?那是降了主公的吕布部将,叫张辽,这等背主求荣之人……”
“背主求荣么?我看不见得。”郭嘉又拿起酒樽,摇了摇才发现早已空了。
“怎么不是?”荀攸反问,“旧主衰败而投我主,如此行为,为我所言,实乃不忠不义……”
“照这么说来,嘉当年弃袁投曹,也是不忠不义咯?”
“啊呀,你……这个……你和他是两码事。”荀攸脸涨得红红的,被郭嘉这么一问真是自己咬自己舌头。
郭嘉释然一笑,又望着闷声喝酒的张辽道,“我看此人身上透着不驯之气。”
荀攸小声嘀咕着“我怎么闻不出。”也拿起自己的酒樽,“啊呀奉孝,你怎么把我的也喝了?”
郭嘉趁他报怨之际,已径直走到张辽面前。
张辽还是自顾自地喝着闷酒。
没有人过来给他敬酒,他还是喝得很多。
酒壶的一大半已经空了,他正要再拿起往酒樽里倒,突然发现酒壶没了。
抬眼,郭嘉已经拿着那只酒壶。
“这种日子,这么多人,一个人喝多不尽兴。”郭嘉笑问。
“要你管。”他只是皱了皱眉,眼神里却没有厌恶的意思。
“把那个酒壶给我。”他这么说,却没有伸手要,郭嘉也没有给他,只是笑。
“不如我陪你喝?“说着,郭嘉兀自坐了下来,自顾自拿着酒壶便往二人樽里倒酒。
张辽望着缓缓倒入杯中的酒,眼神有些彷徨。
“不知在下是否知道昔年楚王?”郭嘉突然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让张辽不由得眨巴下眼睛怀疑他是否喝醉了。
郭嘉却自顾自喝着酒,道,“昔年楚王韩信,当初亦受胯下之辱,但后亦云此壮士放辱其时,宁不能杀之?杀之无名,故忍而就此。”
张辽有些愣怔。
“士成大业,纵无人与其齐驱并驾,又怎能半途而废。若是当年楚王受辱便一蹶不振,可有今后大业?”郭嘉还是自顾自的倒酒,完全没有发现张辽的眼圈已经有些红了。
“敢问……”
“郭嘉,郭奉孝。”郭嘉转过脸,投给他一个善意的笑容。
张辽摸了摸眼角,突然也大声笑道,“好!在下张文远,容我敬你一杯。”
谈笑间,曹操已经走了过来,他正打算把新招募进来的张辽介绍给部下,不想二人已谈了起来,心中甚欢。拍了拍张辽的肩,张辽也立刻表态,不会枉费曹操一番好意,定将杀敌斩将建功立业。曹操不由大笑。
女子慢慢走到他们三人面前,倒满了杯中酒。
“哦,此乃我从女玉惜。”
她那一双盈盈玉手,握着酒壶,柔美而又温润。给郭嘉倒酒的时候,她好像故意倒得很慢似的,等曹操的话说完,她恰好倒完了他的酒,抬眼投给他一个羞怯的笑意。
曹操只是笑,不说话,忽又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奉孝,今日怎不见雪儿一同道来?”
郭嘉只装着没看见刚刚她的眼神,低眉答道,“她说自己酒量太差,也不好到这庆功宴上来献丑。”
郭府上,赵雪正独自一人呆在庭落。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月照当空,已是多晚了?
自己本也不愿意去那庆功宴,所谓的庆功宴,不过是一群男人在那里互相夸赞拍马奉承结识上级,或者互相借着性子比试酒量,实在没她这个女子什么事。
所有人大概都去了曹操那儿吧,严豹也陪着郭嘉一同去了,没了严豹,也没了常胜,没了郭嘉,这个院落真有些冷清。
也好,总比去那种酒气熏天的地方好,她宁愿一个人呆在这寂静的庭院里,陪着石凳和柏树。
有点冷。
想到的时候,身上突然盖上了一件披风。
转过头,正想着他居然会悄悄回来给她惊喜,抬眼看见的却是严豹。
“郭嘉呢?”
“大人他……还在喝,叫我先回来看看赵姑娘。”
心头总归有些落寞。
也罢,征战多时,难得有那么轻松的时刻,让他们好好开怀一番吧。
只是这夜,好冷。
“严豹……”
“唔?”
“屋子里还有酒吧?”
呆在屋子里,喝着酒,果然暖和多了。而且郭嘉的藏酒,果然不差。
他的口味一向很好。
“赵姑娘,如果郭大人知道我们偷拿他藏的酒……”
“没关系。”赵雪摆摆手,“被发现了我顶着,绝不说是你告诉我的。”难得见到严豹有些心虚的表情,赵雪嫣然一笑,将一樽递到他面前,“你喝。”
严豹红着脸,接过拿杯,硬着脖子喝了下去。
“严豹,为什么你要跟着郭嘉?”她又接过严豹的酒樽将其倒满。
“多……多谢。”严豹似乎有些拘束,“这问题,赵姑娘似乎问过在下。”
赵雪摇摇头,笑道,“我是说,你为何不去面见曹公,凭你的实力,要做他帐下的将士,不是什么难事。”
“在下早已说过,此生只追随郭大人。”
赵雪仰头喝完,道,“可是郭嘉虽然救过你的命,你也帮过他许多,若要说报答,只怕早已报过了吧?再者若是见了曹公,万一被重用,对郭嘉也是益事。”
严豹的脸色似乎有些变化,只是过于细微,微醺的赵雪并未察觉。
他没有立刻回答,这更引起了赵雪的好奇,便追问道,“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若是跟了曹公,与郭嘉共事,岂不更好?”
“在下……在下,不能见曹公。”
“唔?”赵雪原本后仰的身体不由近前靠了靠,“这是为何?”
严豹没有回答,喝完一樽,居然自己去拿了酒壶,又一仰头,也学着赵雪的样子开始灌酒。
不能见曹公?为什么啊?赵雪心里犯着嘀咕,但由于醉意渐浓,脑筋也转得没有那么快了。刚刚明明还想问他,一杯酒的功夫,又忘得干干净净。
严豹今夜似乎也有些奇怪,居然一个劲儿地喝了那么多,不多时,案几上满是七倒八歪的酒樽。
“严豹……刚刚说到哪里来着?”怎么说着感觉舌头不对劲,眼前的严豹也多了好几个。
“我……在下也不甚……清楚。”严豹放下酒樽,“赵姑娘,你……你喝多了。”
“是么?”应该是吧?觉得头好晕,可为什么郭嘉那小子喝这些就完全不在话下呢?心里有些莫名的怨气,已是四更天了,为何他还不归来。
“赵姑娘,天色太晚了,容在下扶你回房吧。”正欲起身之际,怀中却突然多了一股香气,夹杂着些许酒味,他的脸上早已涨红,双手腾空着去扶赵雪,只听她自言自语道,“无事,只是刚刚头有些晕。”
“哦……那……那我扶你回去。”
“你不喝了么?”摁住他要起身的肩膀,赵雪从他胸口抬起头,“再喝一点吧。”
“赵姑娘……”
“郭嘉能喝那么晚,我们为什么不能?”想起身去倒一樽,却觉得身体好软,一下子又倒了下去。
也许是太醉,她没有动,严豹也没有去扶,只是任凭她靠在怀中。
厚实的胸膛和宽阔的臂膀,这是郭嘉所没有的。
“有次……赵姑娘醉了,在华佗那,在下也这么扶过你。”不知怎的,严豹居然提起这事,赵雪也只是笑,“是么……”
“是……像这样……”他的手突然轻抚上她的脸庞,望着她睫毛细微的颤动和温和均匀的呼吸,二十多年来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丝触动。
只是这一切,怀中人早已睡去,并不知晓。